景雲晟確如當日向凌瑾承諾一般,帶着王府下人以及蘇管家前去面聖。
蘇管家倒是見過大風浪之人,即便是置身廣華殿中,即便是面朝着當朝天子,亦是面不改色。
據蘇管家稟報,那日寧森月前來景王妃爲凌瑾診脈,不想卻一時失誤,錯寫方子,以至於喝了寧森月親手熬製而成藥汁的凌瑾,腹痛難忍,奄奄一息。
後經由府醫診斷,寧森月所寫下的藥方之中,幾味極爲難見的藥材相剋,這才使得凌瑾服過藥後,腹痛難忍。
若僅僅是叫凌瑾疼上一陣便罷,寧森月至多便是行醫失策的罪責,卻不曾想,府醫細查,那極難見的藥草加以熬製後,竟是有了與藏紅花、麝香等同的藥效,幸而發現及時,若是再晚些,只怕凌瑾今後難以受孕。
這一後果搬出,自是叫皇帝不得不重責,否則,如何堵得住伽納悠悠之口。
寧森月被送上廣華殿受皇帝審問那一刻,她替未來的世子妃診脈,卻開錯了藥方險些害的未來的世子妃終生難以受孕一事便傳遍了皇城。
上至官宦貴族,下至黎民百姓,皆對此衆說紛紜。
黎明百姓皆是替寧森月鳴冤,畢竟以寧森月在市井的名聲,受過她恩惠的百姓絕不會質疑寧森月的醫術,可官宦權貴卻恰恰相反。
且不說寧森月無故頂着皇家郡主的名號早已惹人眼紅嫉恨,便是爲着討那未來景王世子妃,伽納國最得寵的凌瑾公主,權貴們也是將矛頭一一對準寧森月,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皇帝微垂着頭,臉色沉如鍋底,如鷹般犀利的眸子更是閃爍着晦暗不明的眸光,陰沉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跪得筆挺的寧森月,而那看似纖弱卻不卑不亢地女子卻始終是一言不發。
“啓稟皇上……臣女近日來的身子本就不適,現如今跪得久了,恐寒氣入體,還請皇上早些下旨。”皇帝等了半晌,卻等到了寧森月這令人萬分意外的一句。
只怕這不知情的外人,便是要將寧森月當做那申訴者,受害者。
可事實卻恰好相反,寧森月纔是那等着被審判的罪犯。
皇帝的面上閃過錯愕與不解,“你,不爲自己作辯解。”說着,他又輕嘆一聲,吩咐總管太監爲寧森月取來軟塌,格外恩賜寧森月入座。
寧森月起身福了福身,倒是得了比在場所有人都要高尚一等的待遇。
景王妃瞧得眼都紅了些,此次,本是凌瑾恐事情有紕漏,讓她前來盯緊些,卻不料從頭至尾,皇帝對寧森月的態度均是極爲和善,如今更是恩准她坐下,這與先前皇帝審問穆雪柔時的態度截然相反,景王妃怎能不恨!
辯解?
寧森月默唸着,微微垂下的眼瞼遮掩着眼中的譏諷,嘴角更是不知覺上揚起一抹輕微的弧度。
辯解又作何用?
再者,她不認爲凌瑾爲她書寫的宿命有任何不滿……
“皇上。”寧森月起身,朝着皇帝盈
盈一拜,言辭誠懇,神色真摯,“此事乃是臣女一時疏漏,但卻不料正是因爲這一時疏漏,竟是害得未來的世子妃難以受孕,臣女不敢辯駁,甘願受罰。”說着,她朝着那白玉瓷磚輕輕叩下,“臣女自知無言面對京城百姓,此生絕不踏入皇城一步,再者,臣女深知着實愧對凌瑾公主,自請前去伽納王室爲婢三載,用以贖罪,也只有如此,臣女才能安下心來,才能在午夜夢迴之際,少些噩夢。”
皇帝微徵,指腹摩挲着下頜,那入鬢的劍眉始終緊蹙着,眼中亦是閃爍着不解的眸光,他心下極爲困惑,卻礙着景雲晟與景王妃在場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安平郡主,你可知,朕一旦下了旨意,便君無戲言。”
“臣女心意已決。”寧森月朝着地面輕輕叩了一下,而後便仰頭望着高坐在龍座上的九五之尊,她向來對皇帝無任何好感……
皇帝輕聲一嘆,他雖不知寧森月心下究竟作何他想,可如今這等情況倒是省了他一番心思。“既是你自願如此,朕便允了。”說着,皇帝又瞧向景王妃與景雲晟,“景世子,王妃,你二人可有異議?”
景王妃莞爾一笑,一席牡丹紅盛裝出席的她顯得格外雍容華貴,皮膚因長年累月保養,與二十出頭的姑娘家一般,她朝着皇帝盈盈一拜,“臣婦多謝皇上明察秋毫。”
景雲晟亦是拱了拱手,“臣無異。”
皇帝一陣沉默,隨後才道:“罷了,安平郡主,朕便命你三日後前去伽納,在此之前,你可有心願?若是不算逾越,朕便應了你。”
寧森月沉吟半晌,緩緩擡眸,眸子如一泓死水,無半點情緒流露,她凝着景雲晟良久,而後才輕聲道:“臣女,只有一個請求,臣女希望,屆時是由世子殿下護送臣女前去伽納。”
這確實算不得逾越。皇帝並無二話,應了下來。
倒是景王妃欲言又止,可見皇帝已是下旨,再加上寧森月確實聰慧得很,怪不得從一開始也不見她辯駁,是她知曉,即便是辯解,也無實質性的作用,倒不如乖乖認了這罪責,換來皇帝一個允諾。
事情塵埃落定之後,景雲晟與寧森月相伴從皇宮裡出來向王府走去,一路上兩人無言,等到臨近王府的時候,景雲晟才突然拉住了走在前面的寧森月。
“森月,此次一去,可是三載年華,你……”景雲晟嘆了口氣,“若你還有什麼所求,我都可一一爲你辦到。”
“不必了。”寧森月一如往常般淡漠疏離,她並未將今日在廣華殿上所發生之事記在心上。
皇上給的時間也倒是寬裕,不必即刻啓程,反而是給了她三天的時間,且這三日,她不再是戴罪之身,便如入住王府的貴客,王府上下,甚至凌瑾景王妃在內,皆不得對她無禮。
此次一去伽納國,爲奴爲婢,日子定然不會好過,何況是因爲凌瑾的事情才被髮配到伽納國,凌瑾的身份也定會成爲寧森月在伽納國被壓制的理由。
“世子殿下……”寧森月聲音很微小,緩緩地擡起頭來看着景雲晟,寧森月的身子還沒有完全康復,
再加上這兩天被各種各樣的事情環繞,心神俱疲,臉色憔悴得很,眼中也早已佈滿了紅血絲,景雲晟低頭對上她的眼神,不禁心中一緊,心疼得很。
“你可還記着,你曾說過允我的承諾。”她微微垂下眸子,掩飾着眸中一閃而過的暗芒。
景雲晟靜默着,卻極爲熟練地取出藏在胸襟後錦緞帕子,將帕子展開,帕子所包裹着的正是寧森月那日挽了發,而後贈與景雲晟爲信物的玉簪。
“現下,我希望世子殿下能兌現當初允我的諾言。”說着,寧森月亦是取出系在腰間的玉墜。
“好。”景雲晟取過玉墜,心下卻覺着有些空落,他知曉總有一日,寧森月會尋他兌現承諾,可真到了取回玉墜的這一刻,確有些失落。
“青筱爲我做了太多,可我卻沒有什麼能回報她的,我原本想的是等事情過去後,去替她尋摸一個好人家,青筱年紀也不小了,該是時候爲人婦。”
寧森月低頭緩緩地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想法,她知道,這點事情對於景雲晟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只要他一句話,就肯定有人能把這件事辦的妥妥當當的。
“你,不打算將青莜一同帶上?”景雲晟擰着眉,心下卻覺着此事有些不妥,青莜自從寧森月嫁入王府之後便跟隨着她,一直忠心耿耿,寧森月也將她視作姐妹,若是青莜此次沒能跟在寧森月身邊,只怕寧森月會不適。
“她跟着我,已是耗盡了青春年華,我不該再自私地將她留在身邊,讓她受盡顛沛流離。”寧森月淺笑着,瀲灩清眸燦若星子,心下卻是一片釋然。
景雲晟微一擰眉,黝黑的瞳孔如鏡面倒映着那佯裝釋然的人兒,他終是忍不住道出心中所謀劃,“我絕不會讓你受顛沛流離之苦……相信我。”此事他未曾告訴任何人,也是恐會生出變故,畢竟京墨那樁可是歷歷在目。
可這一刻,他實在是不忍,也是恐懼,寧森月今日實在是過於反常,他只怕這反常之下……
“若是要我信你,那麼便應我,替我給青莜尋一個好歸宿如何?”寧森月又回到先前的話題。
“既是你這般堅持,我應你便是。”景雲晟停了停又說道,“這……着實不需要你以一個承諾來作爲交換,即使你不說,我瞧在她曾經服侍過你的份上,也會替她尋一良緣。”
寧森月輕輕頷首,嘴邊含笑。
與此同時,景王妃正因着關鍵時刻,寧森月向皇帝提出請求由景雲晟護送她前去伽納一事憂愁不已。儘管已經合離,但兩人的情分確實一直都在的。
景雲晟暗地裡爲寧森月做的事情,景王妃其實早就知曉,但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被景雲晟發現後打草驚蛇,以後沒有機會再下手。
但這次卻不同,景雲晟要護送寧森月去往伽納國,此去路途遙遠,中途不一定會發生什麼變故,若兩人心中有計,半路逃離,恐怕憑藉兩人的能力,不被朝廷找到那是十分容易的,只不過景王妃無法完全揣測出景雲晟內心實際的想法,不知道在他心中到底朝廷爲重還是寧森月爲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