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絲琺琅薰爐內因燃燒銀炭的緣故時不時發出陣陣‘滋滋’響聲,內室越發暖和。
瞅着那薰爐璧上晃動着的火光,寧森月卻覺着心涼。
她看似漠不關心,毫不在意,卻在不經意間將聽覺放大,景雲晟那一番言辭皆被她收入耳中。
對於景雲晟這一番,寧森月倒是信的……
若非有求於人,皇帝身爲一國之君,斷然不會任由着凌瑾在雲升皇宮上肆意妄爲。
太子何等自傲,若非如此,他絕不會至今忍氣吞聲。
她能理解,男兒皆有報效家國的情懷,景雲晟身爲一國世子,手掌兵權,年輕氣盛,寧森月如何能不明白他一番血氣。
卻也僅是理解……
景雲晟道罷後便不再出聲,凝視着寧森月側頭瞅着掐絲琺琅的側臉,她好似看得及其入迷,像是在欣賞一件她喜愛萬分之物。
若非她現下瞧的是那掐絲琺琅,景雲晟倒還真有這錯覺。
寧森月未曾開口,景雲晟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現如今的寧森月,便如同那剛出世孩童的臉,說變就變。
不知多久,才聽見寧森月幽幽道來,“你可知,若是我真被帶到了皇上跟前,凌瑾可會讓我有活路……”她知道景雲晟與凌瑾定是有了協議,此事若是被皇帝知曉,皇帝爲了給伽納國一個交代,必然會嚴懲,卻也不會危及她性命。
他估摸着多半如那天凌瑾所言,將她逐出皇城。
可這樣一來,以凌瑾的手段,凌瑾又豈會給她活路?
興許景雲晟能護着她,更甚者,景雲晟早已爲她備好了後路,只是心卻有些冷了。
景雲晟忙接過話,“我已與她相商,此事斷然不會傷及你的性命,你且安心,到時,我自會見機行事。”
寧森月又是一陣安靜。
待過了半晌,她驀地淺笑一聲,視線落在景雲晟微微蹙起的劍眉,岔開了話題,“不知世子爺記性如何?”
景雲晟眸帶困惑。
寧森月接着又緩緩道來,“我倒是記得不大清了,只是記着,從前在府中,也不知是因爲何事,你曾對我許下諾言,只要你景雲晟一日在這景王府,便絕不會讓我受到半分傷害。”她稍稍頓了頓,好看的黛眉蹙起,“好像,你還不止一次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只是另外一次,我倒是記得不大清了。”
見景雲晟默不作聲,像是不知該如何答覆,寧森月又是一聲輕笑,那如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景雲晟耳測,卻是叫他莫名覺着壓抑。
寧森月笑罷,這才似嘲非嘲的說道:“這人所說的誓言,可真是信不得的。”她說的極爲認真,極爲篤定,像是闡述事實一般,“從前,青筠也曾對我承諾,此生必定以我爲主,絕不背棄,可如今,卻沒能守諾;你也曾對我承諾,在這景王府,絕不會讓人傷害我,可如今,也沒能遵守承諾。”
景雲晟微徵,好似哽咽在喉,一塊重石壓在心頭。
腦海中閃過千萬種表示歉疚的方式,均是到了嘴邊嚥下。
“是我無能……
”最終,也只是化爲沉重一句。
寧森月脣角上揚,此情此景之下的一聲輕笑顯得極爲突兀,瀲灩清眸晶亮,閃爍着琳琅寶石一般的光芒,“我不過是一時感慨罷了,若是真覺着對我有所歉疚,便允了我一個承諾如何?”
“莫要說是一個承諾,只要皆在本世子能力之內……”景雲晟好似當真心懷着歉疚一般,說的急切且真摯。
可景雲晟還未道罷,便被寧森月笑着接了去,她輕搖着頭,眉眼間似乎多了幾抹自嘲,“承諾這東西,多了就不那麼貴重了……再者,世子爺如今是以何種身份對我說這樣的話?”
說着,寧森月復又擡眼瞅了他一眼,見景雲晟又輕輕地擰起眉頭,她垂下眸子,接着道:“是作爲我曾經的夫君,作爲故人,亦或者,因爲你我都曾是真情流露……”說着,那清婉悅耳的聲音不知不覺間輕了些許:“只是不論是何種身份,事到如今都已成過往雲煙,那凌瑾絕不是善類。”說到這兒,她話中稍稍一頓,暗帶警示。
話說到這兒,寧森月相信景雲晟必然是能參透她話中意圖。
凌瑾不比穆雪柔,作爲她背後靠山的,是一個國家,是整個伽納皇室,這等人,若是景雲晟與其毫無交集便罷了,若是以其爲敵,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也不知景雲晟可有將她這一番話記在心上,只是瞧着景雲晟默不作聲,寧森月又接着道來:“我希望能得世子爺親口應允的承諾,與你我曾經的情分毫無關係,這僅僅景王世子許給安平郡主的承諾。”
如此一來,便是極爲清晰地爲寧森月與景雲晟之間劃上界限。
景雲晟聞言,輕擡眼簾,視線落在寧森月那微朝下的面容,她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白膩如玉的面上無任何多餘情緒。
“好,本世子今日在這梨園之中,允安平郡主一諾,日後,若是郡主有何難事,皆可向本世子提出兌現承諾,只要郡主所求之事在本世子能力範圍之內。”低沉有力地聲音從那微啓的薄脣溢出。
說罷。他取下腰間掛着的白玉吊墜,羊脂玉瑩亮光滑,一看便知其非凡品。
景雲晟將吊墜至於掌心,遞至寧森月面前,在寧森月疑惑的目光下,他開口解釋道:“日後,見此信物,自會兌現承諾。”
寧森月微徵,險些失笑,隨後想着景雲晟也是有幾分理,便接了過來,她將玉佩小心翼翼地揣進腰間的荷包裡,還未擡頭,便聽見景雲晟那蒼勁有力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本世子既是已將信物交由郡主,作爲交換,郡主是否也該回贈本世子一物?”說罷,他好似覺着有些不妥,復又道:“郡主切莫誤會,本世子只是覺着,如此一來,更爲妥當。本世子交由郡主的信物並非尋常之物,屆時若是被有心人奪了去,來王府尋本世子兌現承諾,本世子只怕也得被矇在鼓裡。”
寧森月微微垂下眸子,好似覺着她這番話有些理,緊接着,她便在身上搜尋起來,可,找尋了許久,也不知該拿何物作爲信物交由景雲晟。
景雲晟微垂着頭,視線始終不曾從寧森月的雲鬢上移開,似被墨硯暈染的發上,晶瑩剔透,微微鬆散的髮髻上,無半分多餘的珠翠裝飾,唯有那純粹的白玉簪子。
“不
必找了,本世子瞧着,你髮髻上的白玉簪子挺好。”話剛一落下,寧森月便下意識擡頭,見景雲晟不像是說假,二話不說便取下簪子,遞至景雲晟面前。
“我瞧着,這玉簪也並非貴重之物,遠遠比不上世子爺贈予的玉墜,可若是世子爺不嫌棄,便請收好。”
雲發失去了玉簪的禁錮,在空中盪出一道弧度後披散肩頭。
黑曜石般的眸子閃爍着寶石般的爍光,薄脣輕輕揚起,他好似發現了極令他起興致之物。
景雲晟剛一伸手接過,與此同時,一道扇門被輕叩的聲音響起。
如今的景王府對於寧森月而言,猶如飼養着猛獸的深潭,一有騷動,她便會即刻生出警惕之心。
“誰?”寧森月緊蹙黛眉,她自被景雲晟從地牢救出之後,這府中便再無人敢爲難她,除了景雲晟安排在寧森月身邊服侍的婢女,此後便無人進出這梨院。
“郡主,是我!”一道如銀鈴般悅耳脆聲傳入內室,便是連一向淡定自若,寵辱不驚的寧森月,臉上也驚現了詫異神色。
——
太和醫館。
近幾日來,沈瀟然可算是爲着寧森月之事忙昏了頭,派藥童幾番打探,才得知寧森月現下正被拘禁在王府中。
“景王府那兒,下人們的嘴緊得連半絲風聲也傳不出來,這還是我從京兆尹那兒打探的,此事興許與景王府的凌瑾世子妃有關係。”那藥童亦是一副擔憂之色,寧森月與他雖無過深得交情,可畢竟同一座屋檐滯下共處。
沈瀟然稍一沉吟後,卻問道:“近幾日,景王世子可是回了府邸?”
那藥童點了點頭,嘟囔道:“說來也怪,前段時日,聽聞皇上派遣那世子爺前去伽納一趟,可前幾日,那世子爺風塵僕僕趕來……”
那藥童還未說完,便被沈瀟然笑着打斷:“森月無事,好了,你下去忙吧。”
那藥童雖有些摸不着頭腦,可見平日極爲關切寧森月的沈瀟然都這般愜意,也就下去忙活分內事。
——
寧森月不曾想,竟是京東暗中鋪路,將青莜領了前來。
寧森月示意青莜前去內室候着她,緊接着,她便將目光轉移至京東身上,盈盈一笑:“多謝。”
京東拱了拱手,會意一笑。
景雲晟識趣地離開,京東便自請守在門外,好讓寧森月與青莜安心敘舊。
寧森月邁着輕盈步伐,小心翼翼地來至內室,青莜笑着迎了上來。
寧森月面露嚴肅之色,“你且坐着,我這兒有一事需得你去替我辦妥。”
還未等青莜詳細問來,寧森月便來到梳妝檯前坐下,取來繡簍,一向不喜女紅的她,此刻竟是如此專注。
約摸一刻鐘後,寧森月這纔拿着她一針一線繡好的絹帕,遞給青莜,在她耳邊低語一陣。
青莜攥着絹帕一角,綢緞質地的絹帕朝外,自然而然垂墜在那皓腕側,那潔白無塵的絹帕上,歪斜小巧的楷字以極爲詭異的形式排布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