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街之上,皇上遇襲,且前後打鬥時間不超過一柱香時間。
收到消息的京兆尹大人趕到時,看着四處的痕跡與屍體,只覺得脖子間都寒寒涼。
他怕是,真的要被革職了。
“大人,四下看了,對方逃得可謂是無影無蹤,我等謹聽大人指示,是出城追查不是在城裡搜索。”
京兆尹看着來人,面染憂色,終是嘆氣。
“還查什麼,等着我進宮請示聖意吧。”
“是……那,卑職……”
京兆尹大人,擺擺手,“守着這裡,不要讓任何人靠近,一會會有人來查。”
“啊?”
“倪公公方纔已暗中傳旨,此事不由我們查。”
“……是。”
……
而此時,方纔那行刺皇上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黑衣人全部在一處院子裡。
“靈沁小姐,我們表現好吧。”
當先在前,謝靈沁扯下面巾,看着一衆邀功的人,“字留了嗎?”
“小姐放心,我留了。”酸皮子立馬上前等誇獎。
“倒是看不出來哈……”謝靈沁捏着下巴,看着這瘦得跟猴,精得也跟猴似的人,對着他手中的斧頭點了點,“這斧頭用得還挺溜?”
“嘿嘿嘿……”
酸皮子聞言,直樂呵,“小姐過獎了,過獎了。”
“以前,也用斧頭?”
謝靈沁又問。
“那倒不是。”酸皮子不好意思的拍拍頭,“那個,以前用劍來的,但,那不是得罪了人嘛,怕被人找到報仇嘛,就乾脆,武器也換了,這斧頭,上可砍柴,下可殺人,兩不耽誤。”
謝靈沁看着酸皮子,“那看來,你這斧頭今日沾了龍血,如今怕是也要費了。”
“就是啊……”
酸皮子說着話一嘆,看着手中的斧頭,倒好像有些捨不得的模樣。
“行了,別貧了,說正事。”謝靈沁語氣一正,“你方纔距離皇上最近,可看清楚了?”
“看到了,皇上當是穿了金絲軟甲護體,不過,小姐你技藝高超,屬下看到一根針刺到了皇上的軟甲保護之外,皇上當時一瞬極其難過。”
謝靈沁眼睫微動,倒不意外,只有遺憾,“只是,那胳膊,砍輕了些。”
“小姐,不輕了,也夠皇上好一陣兒的痛。”
謝靈沁看着深深的看了眼痠皮子,這纔對着衆人道,“你們,現在立馬把衣服換下,各自分散回家,居住城外的,按照之前計劃上,就留在這裡,按兵不動。”
“是。”
“酸皮子。”謝靈沁喚。
酸皮子立馬身子一正,“小姐請吩咐。”
“把你心愛的斧頭丟慶王府門口去。”
“啊?”
酸皮子面露詫色,又恍然明白,“小姐,你想禍水東引,引到慶五府去?”
“所以,你覺得,皇上會信此事是牀王府所爲嗎?”
謝靈沁一聲反問,酸皮子那瘦削的下巴一點,“當然不信啊,還是小姐英明,屬下這就去。”
“小心爲上,我還要你的命幫我偷人呢。”
“小姐放心。”
“辦成之後,不要來此也不要與任何人聯繫,自己找地方躲起來。”
“遵命。”
看着酸皮子掠出了院子,謝靈沁這纔看向其他人,“今夜當是給你們練了下手,自此以後,我們可就要真出名了,緊張嗎?”
“回……”衆人原本想高聲呼,又瞬間回神過來眼下處境,當下盡皆壓低聲音,“回小姐,知道。”
“好樣的,所以,今日之後,你們時時不能忘了訓練,日後……”
“小姐,不好,情況有變。”
謝靈沁話音未落,便見方纔離開的酸皮子皺了眉頭,落於地上,面色凝重,“有一隊黑衣鐵甲衛正朝這裡來。”
“黑衣鐵甲衛?”謝靈沁擰眉,沉吟,“皇上身邊的雷霆暗衛。”謝靈沁當即看向酸皮子,“可見領頭之人是男是女?”
“回小姐,女的,一身黑衣,長得還不錯。”
“擁有傾城之色的兵部尚書李小姐,天之嬌女,你竟然還說人家只是長得不錯。”謝靈沁白了酸皮子一眼,“沒眼光。”
酸皮子扁扁嘴,“屬下那不是想說,在屬下眼中,就小姐你最好看麼。”
“別貧嘴了,你斧頭放了沒?”
“沒。”
“繼續去放。”
酸皮子搖頭,搖頭,再搖頭,面有苦色了,“小姐,我這一出去,萬一被發現,這般多人,我打不過的,我會死的。”
“死了我多給你燒點紙,記住,去慶王府門口放斧頭時,再順便高喊一句,有人行刺慶王府了,聽到沒。”
酸皮子眼皮一動,當即明白過來,立馬恭着細長柳的身子,“屬下立馬就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一臉期切的看着謝靈沁,“那,小姐,如果我沒死,能把紙錢變真銀嗎?”
“滾。”
酸皮子眉睫一顫,掠過院牆,滾了。
“小姐,你是想聲東擊西?”
看着酸皮子消失的地方,一名男子上前。
正是昨夜在那山凹處開始對謝靈沁的訓練未能子評頭論足,後來又心服口服之人,那位滿是絡腮鬍子的男子,叫張勇。
謝靈沁看着張勇,微微頷首,“左右,已經如此,就不如讓情勢亂起來好了,還白送慶王府一個甜頭,這下子,皇上就算想懷疑慶王府,都懷疑不起來了,畢竟,不會有人這般傻,叫人把砍人工具放在自己府門前,還高聲呼喊。”
謝靈沁話落,目光又在衆人身上一掃,頗爲欣慰。
很好,沒一個人驚慌。
“你們待在原地不動,李傾玉眼下當是毫無頭緒,所以在四下搜查,一會子只要聽到慶王府的動靜,更加顧不得我們這邊了。”
“是。”
着衆人退下。
謝靈沁這才擡手撫了撫眉心。
“小姐,你怎麼了?”
紫河關憂的上前。
謝靈沁擺了擺手,“沒事,只是,總覺得心頭有惴惴不安的。”
“會不會是冥瀾他們……”
“不會。”謝靈沁搖頭,“他們那邊當是進行非常順利,若不我,城裡也不可能如此平靜,對了,守在賢王府外的人可有消息。”
“稟小姐,沒有,但是,奴婢卻總覺得賢王不可能一點沒收到風聲不動作,到底,宮中還有蘭妃娘娘幫襯着,就算時下了禁出令,那到底在這宮裡這般多年,不可能真的斷了爪牙。”
“當然不會,不然,那夜她還有能力讓人去京兆尹府牢裡滅口。”謝靈沁話雖如此說,卻也面帶疑色,“或者,宇文賢知道了今夜的變化,想靜觀其變,又或者……不好。”謝靈沁面色微變,當下與紫河自後牆飛掠出去。
……
此時,城外。
一切如謝靈沁所料,冥瀾出城不過幾百里,便遇到了御林軍的埋伏,幸好他早有防備,在交戰時,又時機恰好的遇到了薛家的人,還沒有拉出自己身份,就已經將不明就理的薛家人給扯進了打鬥範圍。
待薛家與御林軍清楚弄清楚對方身份時,哪裡還見冥瀾與其餘幾人的身影,當下痛道中計。
而,又幸,薛家的薛凝裳要急於回家,不作追究,方纔平下此事。
只是,這邊,原以爲功成身退,正要尋準時機進城的冥瀾與幾位兄弟卻被人給攔了路。
十幾名黑衣肅目的護衛,攔在前面,滿身鐵血殺伐。
其前,是看上去面色不太好,卻風儀不退的賢王,宇文賢。
“青翼,你看吧,本王說什麼來着,這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本王說今晚有事,我們來個黃雀在後,果然,這螳螂就出現了。”
宇文賢說話間,微笑着擡手抵了抵顎,話是對着身側的青翼說,視線,卻是死死的看着前方,黑衣蒙面的冥瀾幾人。
“今日是初一,所以,賢王可以出門?”
冥瀾也不慌,拿着劍與幾名兄弟圍成一個圈,互相警戒,全方位謹慎,迎着宇文賢目光,聲音譏諷。
這話,於宇文曜來說,無不是打擊。
就好像是有人在時刻提醒他,他就是因爲這一連串的事情,方纔如現在這般看到女子而不能……不能……
“你們幕後主使是誰?”
沒了笑意,也沒有好脾氣,宇文賢更不拐彎抹角了。
迎着宇文賢的怒色,冥瀾幾人卻沉默如斯。
“刺殺皇上是你們所爲吧,假冒餘輕逸出城想陷害他這事,我倒是可以不管,我也不想看到他好,可是,要知道,如今抓到你們,我今晚倒也是立了大功。”
“王爺想像得真美好,你要抓我們,我們就該受你抓?”
“區區幾個人,難不成還想逃出我這十數名精銳力量的圍攻,笑話。”宇文賢說話間對着四下眼神一點,“先抓起來,本王有的是時間慢慢考慮,慢慢,套話。”
賢王身後的護衛當即上前將冥瀾幾人圍了起來。
“恐怕賢王抓不了吧。”
不遠處,一道低沉粗啞的男聲卻突然傳來。
青翼當即護在宇文賢身前。
只見不遠處,兩名黑衣男子站在十幾米之遠處,看着這裡。
黑夜中,只是眼神一對,宇文賢眼底驚濤駭浪,憤意難平,那種久違的,積壓的恨讓他額羊青筋都冒了起來。
“是你。”
“呀,王爺好記性,竟然還記得我呢。”
謝靈沁聲音壓得極粗,語氣裡含笑帶諷,依如那夜穿越而來時威脅嘲笑宇文賢一般。
宇文賢拔開青翼,上前幾步,“呵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夜,我劃傷了謝靈玉的臉,聽說,她死了啊,死後,面部潰爛,極是慘烈,這……”謝靈沁雙手插腰,當真男子狂妄之色,“真是可惜了。”
“大膽狂徒,不知道本王一直在找你嗎,還敢出現在本王面前,看本王今日不把你碎屍萬……”宇文賢話聲未落,已經足下起直向謝靈沁掠過來。
“不舉,是吧。”
然而,謝靈沁輕飄飄四個字,便叫宇文賢當即落於原地,渾身如灌了鉛。
看着謝靈沁,那怒意,那憤意,那疑惑……下一瞬間在黑夜中揉了墨一般化爲殺意,瞬間籠罩謝靈沁而來。
“王爺請別動怒。”
謝靈沁卻淡笑着,還擡手一擺,頗爲慢條斯理的樣子,“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呵呵,笑話,你……”
“我有法子治好你的不舉,你放了這幾個人,讓我們安然離開,且,今夜之事,你不可對外說半分,如何?”
宇文賢憤意昭然,能將這方草地平了,然而,最後,不得不沉默下來。
被一個男子當着這般多人的面,還在下屬的面說自己不行之事,他不甘,他惱恨,恨不能立馬掐死他。
可,若是能治的話。
那……
“本王如何能相信你?”
“因爲王爺別無選擇。”
蛇打七寸,而這,如今算是宇文賢的要害。
宇文賢沉默。
對方既然知道他如此隱晦之事,當可知本事不小,且能只帶一人出現,並不是不怕死,當是有所憑證。
而且,那夜,這男子還能打傷自己,說明內力不低,武功不弱,真要強打起來,也不一定可以擒到他。
“你說,如何治?”宇文賢道。
“王爺當我傻嗎,我現在若是和你說了,你萬一反悔,我們這幾個人不是要殊搏鬥一場。”
“那你之意……”
“先放了我們,我明日會把法子送到你府上。”
“呵!”宇文賢一聲令下,青翼當即拔劍,直接謝靈沁。
謝靈沁不慌不忙,面巾下,脣瓣輕勾,“王爺,我說過,你別無選擇,又或者說,王爺已經放棄了,打算過一下公公般的生……”
“放肆。”
“那就是要治了。”謝靈沁一聲淡聲諷語,就壓了賢王的怒意。
氣氛一時間沉默。
雙方僵持。
只是,從頭到尾,謝靈沁都沉穩淡薄得好像在閒庭賞月。
“好,若是你出爾反爾,那我必將你碎屍萬斷。”宇文賢終於妥協,眉骨都擰眉了。
謝靈沁擡手一拱,“多謝王爺成全。”
“放他們走。”
十數名精銳護衛退開,冥瀾幾人當即飛掠過來,與謝靈沁一起,轉瞬間消失在夜色下。
而那方寬闊而草木齊足的草地上,宇文曜的視線這才落在面前十數名護衛上。
“你們方纔,都聽到什麼了?”
宇文曜溫聲道。
衆人聞言,神色一凝,當即拱手,“屬下等方纔什麼也沒聽以,什麼也沒看到。”
“那便好,走吧。”
宇文賢一轉身,身後十數名護衛當即跟上,只是,就在他們邁步這一瞬間。
一把軟劍,橫空破海,一道血線。
十數名護衛當即倒地。
宇文賢收起劍,面目在夜色下,溫和退去,驟然陰沉如鬼魅,“可是,本王心裡會如鯁在喉。”
話落,宇文賢將劍丟給一旁的青翼,“回王府後,叫人來把屍體處理了。”
“是。”
青翼看一眼地上的屍體,而後,眉眼不動的轉身,跟上宇文曜賢的步伐。
風將血氣吹散,一地殘色。
暗處,謝靈沁眉目若霜。
“這個宇文曜可真是夠狠的。”
“是啊,這十幾名護衛,看上去都是訓練多年的,對他忠心可嘉,爲了不讓自己丟臉,竟然……”
謝靈沁看着冥瀾,“你也覺得可惜是吧。”
“是。”
“那去,把他們弄起來,好好放在你麾下。”
“什麼?”
“哦,方纔在我們離開時,小姐就命我對那些人暗中傳音,說讓他們一會子憋住氣,後退半步,或可保命。”
聽着一旁紫河說完,冥瀾面色震驚,看着謝靈沁,那情緒掙扎好半響,只能不可置信的抖着脣,“所以,小姐你……”
“如宇文賢這般疑心又好面子的自私男人,怎麼可能容忍自己的屬下知道自己的醜事,定然是會要滅口的,哎,這十多個都是高手呢,我可捨不得讓他們死了。”謝靈沁擺擺手,拍拍冥瀾的肩,“交給你了,你該知道怎麼做。”
冥瀾看了看身後幾名弟兄,皆嚥了咽口水。
這,妥妥的是挖牆角兒啊。
還挖得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親眼看到自家主子滅自己的口,這以後,誰還敢跟着啊,怕是心都死透了,小姐再接收過來,也等於說給他們重生的機會。
不管如何,都不會怨恨小姐。
高,實在太高。
“你們快些處理,我和紫河先回城看看。”
謝靈沁又吩咐一句,便與紫河進了城。
不過,轉身時,謝靈沁將眉毛上一塊極薄的皮輕輕一扯,那極有些細長的眉毛,頓時變得粗細相宜。
就算是扮作男子,她也有多種化妝法。
城裡此時雖說不是人心慌慌,但是明顯情勢緊張。
百姓們早早就進了屋。
謝靈沁三兩下便打聽到,就在方纔沒多久,在慶王府門口,慶王府護衛與雷霆暗衛差點交起了手,搞明白是一場誤會後,那名扔斧頭的男子早就不見蹤跡。
李傾玉憤然,暗道竟被人耍了,折騰這般久,這下子就算再去追,那也是躲得躲,藏得藏,真若是大動干戈,只怕要擾得民心不安。
慶王爺聽李傾玉說了皇上遇刺,當下對着府內吩咐一句,也急匆匆的進了宮。
“走,我們去太子府看看。”
謝靈沁眼看着慶王爺進宮並沒有阻拉,這個時候,慶王爺去皇宮慰問,纔是應該的。
“對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了,聽海該醒了,怎麼沒出現。”謝靈沁想起這茬,對着暗處喚。
暗處果然沒人。
看來,聽海還沒來。
聽海沒來,謝靈沁琢磨着,看向紫河,“你有沒有覺得,今夜之事,到底是太順利了些。”
“小姐此話何意?”
紫河有些不明白,說順利,那也是小姐都有先見之明,一切布謀得當啊。
“之前沒覺得,這會子想來,方纔覺得,皇上今日出行的護衛,比我想像中還要少一些,李傾玉是雷霆暗衛的副統領,出了這般大事,皇上既然要叫雷霆暗衛插手徹查,爲何不找正統領查呢,正統領呢?”
謝靈沁努力清理着腦中的思緒,皇上芨芨營營這般多年,不可能這般簡單纔對。
倏然,腦中電光一閃。
謝靈沁當即向着將軍府而去。
紫河見此,雖說不知道小姐怎麼了,還是當即跟上。
一路入府掠向清水閣,四下都靜悄悄的,一切都如往日一般太平。
只是到得清水閣門口,便不對勁兒,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久久不散。
“這,這是……”紫河面色大變,看向謝靈沁時,見謝靈沁這一瞬的面色如凝了雪霜。
“不要說話,不要出聲,先進屋。”
謝靈沁聲輕,字冷,冷風吹來,無端叫紫河揪緊了心臟,全身沉重。
因爲,她看到自來萬事於前不面於色的小姐,在方纔說話時,脣瓣微顫,指尖輕抖。
她,在害怕。
即使有人屠殺了清水閣,小姐也不該怕,該恨纔是。
而此時,謝靈沁越過院中丫鬟的屍體,輕輕的,輕輕的,推開了那扇染滿鮮血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