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清水閣。
聽海立於主屋外間,垂着頭,不敢作聲。
他都把賢王之事告訴靈沁小姐了,可是,靈沁小姐半響都沒有作聲,也不知道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呢,還是高興呢。
須臾,內室的簾幕劃拉開,謝靈沁走出來,繞着聽海走了一圈,那眼神,無比深莫分辨,讓聽海不自覺脊背生涼。
“小姐,有事,你吩咐。”聽海訕訕道。
“這事,是太子讓你告訴我的?”
“嗯,對,太子還說,以後,屬下就是小姐的人了。”
“那,你家前主子可還說了什麼。”
前……前主子?
這突然轉弧有點大,聽海神經繞了一圈,立即明白過來,“回小姐,太子是讓聽風來告訴我的,就說把這事告訴你,其他,沒多說。”
“哦。”謝靈沁沒什麼情緒的點點頭,又擺了擺手,“那你先下去吧。”
“是。”
聽海呼口氣,一幅如釋重負的退下,只覺得,爲什麼,這個靈沁小姐比起太子,還要讓人難以捉摸。
夜色劃落,盈袖淺淺。
謝靈沁坐於軟榻上,食指輕點着桌面,賢王有此下場,她自然並不意外。
在軒轅獨來向她告辭時,她就猜到會是這般結果。
可是,宇文曜爲什麼要派人來告訴她?他有什麼目的?
思來想去,好像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今日那閻王殿主……
如果那中年男子真是閻王殿殿主,就這般死了,那閻王殿是不是會生亂子?
若是如此,她便有機可趁。
還是先去找冥瀾商量下。
謝靈沁想着,作勢要起身,忽聽門外敲門聲至。
“小姐,宗政府來人了。”紫河的聲音響起。
謝靈沁起身打開門,神色溫和,“誰來了?”
“回小姐,是宗政公子,說是來看望你,方纔在前面和將軍寒暄,馬上就朝這邊來了。”
謝靈沁點點頭,立馬吩咐紫河下去泡茶。
自那日七公主事後,她爲了避嫌,不讓人生疑,也沒有去過宗政府。
此下,宗政煦來此,想必,也是爲了之前旨意,她要進宮一事。
不一會兒,宗政煦在下人的帶領下,走了來。
稀薄的月色下,男子一襲青袍,眉目清俊,卻可見隱隱憂色,與謝靈沁對視一眼,謝靈沁便相請宗政煦進屋說。
“不。”宗政煦擺手,看了眼院子外面,聲音壓低,“我此來得太晚,爲免惹人說嫌,壞你名聲,就在外面說吧。”
謝靈沁倒是無所謂,“名聲什麼的我也不介意,可是,院子裡氣溫沁,惹了風寒就不好。”
“不礙事,小心爲上。”宗政煦卻一臉肅色。
謝靈沁見此,只得着人搬了凳子,讓人將茶與糕點放於院中小桌上。
“時間倉促,我也不和你絮叨了,爺爺和父親母親聽說了你明日要進宮之事,都極是擔心。”甫一落坐,宗政煦便開門見山,“這般多年了,自姨母死後,就連你被賢王休棄,皇上都未多加過問,而今,卻喚你進宮,只怕,是龍譚虎穴。”
謝靈沁示意宗政煦喝茶,看似淡定,其實,心裡暖暖的。
“我們已然聽說了,昨日在天下一味,太子公然相幫你之事,據說,皇上之後便着了太子進宮問此事,只是,太子不知立了什麼功,皇上並沒有追問太多,還有,之前逸世子與董老也相幫你,只怕是樹大招了風。”
謝靈沁看着宗政煦一臉的擔憂之色,撇開太子之事不談,在這般時候,也只有她的外祖家來關心她的死活,心知此次進宮並不是一件好事。
“表哥放心吧,我也想過了,明日進宮我會小心的。”
“不。”宗政煦搖頭,“我和爺爺還有父親母親,商量了一個法子,之前因爲七公主一事,皇上不是下旨,着我以後可以沒有任何召令隨意進宮嗎,所以,要麼,明日我和你一起進宮,要麼你就裝病,無法進宮。”
謝靈沁聞言,眉眼一跳,視線倏然落在宗政煦身上,明顯不提贊同,“表哥,舅舅就生了你這一個兒子,竟叫你這般冒險?”
“一家人不要說些無用之話。”宗政煦話落,又自袖中拿出一個小瓶,遞過去,“這是我叫人暗中配的,喝下之後,不會有任何影響,但是,身體,面色會呈現病弱之態。”
謝靈沁擡手接過,抿了抿脣,星眸裡亮光灼灼,卻又是一嘆,“表哥,你今夜來見了我,之後,我就病了,你覺得,皇上會如此愚笨嗎?”
宗政煦顯然也知道這個,雖然無奈,卻也堅定,“事到如今,保命要緊。”
謝靈沁軟口茶,搖頭,“這兩個法子都不好,表哥,我不會連累到宗政府,更何況,我明日也想進宮看看,很想知道皇上爲何宣我進宮。”
“你……”
“表哥,此事我已定,你且相信我,爲免讓人生疑,你早些回吧,叫外公還有舅舅和舅母放心,我自有分寸。”
宗政煦瞧着謝靈沁,似還想說什麼,可是,看着這個表妹,面色恬淡,從容沉靜,與以往大不一樣,瘦瘦弱弱的身上,像是凝着一種不可置駁的光輝。
好久,宗政煦在無聲妥協,“好,表哥相信你,會好好的。”
“一定。”謝靈沁道。
宗政煦又看着那瓶藥,“那這……”
“留給我吧,以備不時之需。”
“好。”
宗政煦說完,起身欲走,“還有謝將軍……方纔我雖只是與他寒暄幾語,可是不難聽出,他對你,頗有幾分防備之意。”
“我知道。”
“好。”宗政煦向院子外行去,只是剛走了幾步,又迴轉頭來,看着謝靈沁,看上去,欲言又止的樣子。
“表哥但說無妨。”
“靈沁,你也大了,這些日,都城中都在傳……太子幫你可能有他的用意,我們不予去理會,可是逸世子,一直相幫於你,雖說,之前曾傳出他喜好男子,但,我見過逸世子這人,倒不是這般,如果,他對你真是不錯,你也對他有心的話,我,爺爺,還在父親,母親,我們都是贊同的。”
謝靈沁……
她和餘輕逸?
謝靈沁忙開口解釋,“表哥,這事兒……”
宗政煦卻一擡手,“無事,表哥也只是說說,你自己,決定就好。”
話落,宗政煦便轉身走了。
謝靈沁注視着宗政煦的背影,有些凌亂。
這都什麼跟什麼。
就算和太子,也不可能是餘輕逸啊。
這……
她真是腦回路打結了,再如何,也不可能是太子。
“紫河,把茶和點心收了吧。”謝靈沁將那小瓶藥收進袖子裡,便轉身朝主屋而去。
徑直進了內室,打開衣櫃拿了男裝出來,打算出去,結果,剛換好衣裳,欲以跳窗的動作一頓。
因爲,窗櫺旁,清華攏然,已經倚了一道身影。
太子,宇文曜,着了一襲黑袍,金絲紋路在袖口騰飛起舞,眉若刀裁,眸若幽海,正看着她。
“太子,有何貴幹?”謝靈沁退後一步,語氣涼涼的。
“要出去?”太子卻問,語氣挺好。
謝靈沁愣了愣,點點頭,“嗯,太子,有事兒?”
“你喜歡餘輕逸?”太子問。
這話,差點讓謝靈沁被自己的口水給噎住,睜着太子,“神經病吧,我什麼時候說過……”
謝靈沁說到這話聲一滯,倒不是自己言語有失,而是,太子這語氣……
謝靈沁豁然緊眸睨着太子,“太子,你來多久了?”
“從宗政煦到你院子時。”宇文曜輕微頷首,倒是挺實在的。
謝靈沁小臉卻是一白,“那你……你……”
來了這般久,那不是,她方纔換衣裳,他都看到了。
“太子,你真夠無恥的。”謝靈沁咬牙,“偷聽別人說話就算了,還偷看別人換衣服。”
宇文曜卻一點不見生氣,反而面部柔和,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反正,你是我的人,再者,白日在那別院,不是也見過了。”
這話……
謝靈沁閉了閉眼,“太子,我白日穿了衣服的好吧。”
“那般薄的,像穿了?”
“真好意思,如果不是太子這一手好計劃,我能被擒,能穿上那般……”謝靈沁手誇張的比劃了下,聲音譏諷,“那般好看得天地失色的衣裳。”
“是挺天地失色的。”宇文曜竟附合。
謝靈沁……
果然智商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溝通起來很麻煩。
“西夏太子有沒有多看你。”謝靈沁在這氣憤着,卻聽宇文曜分外好奇的問話。
謝靈沁眼皮了一顫,什麼意思?
難不成,在之前說她容貌中上之後,又想來損貶她的身材?
呵!可笑。
“當然了,看了還多眼呢,眼底都裝着驚豔之色,我想如果沒有太子這一出,那西夏太子八成要求娶我呢。”
謝靈沁一揚頭髮,無比自信,輸陣不輸人。
“那,看了好多眼?”
宇文曜的臉卻突然湊過來,緊盯着謝靈沁的脣瞧,那好看的俊臉上,突然有種暴風雨前的平靜。
謝靈沁星眸一緊,不自在的抿緊了脣,“太子,你,幹嘛。”
“你的脣。”宇文曜擡起手指,點在謝靈沁的脣上,目光漆黑,語氣睥睨,“只有我親過,以後,也只能,是我親,明白嗎。”
這突然的霸道總裁範,謝靈沁有些懵,大腦有點短路,而脣上那隻溫涼手指,還對着她的脣,略微用力按了按,那張俊臉,更加放大,近得那面上極細極細的紋理都能看清。
美色當前,謝靈沁又不是聖賢。
“太子……”謝靈沁終於找回點聲音,以手抵着太子的胸膛,“太子,我明白了,你喜歡我是吧。”
“喜歡?”太子輕喃着這兩個字,眸光越發的深,而後,聲線微懶,“不喜歡。”
“那感情好,我也不喜歡你。”謝靈沁趁此,全然不理會心頭那一瞬間自己也分辨不清的空落感,退後數步,“我還有事,太子,慢走,不送。”話聲落,謝靈沁二話不說,已經越了窗。
不知道太子發哪們子神經,她沒空陪他玩兒。
而且,這還輕薄上癮了。
只能他親?
這是什麼意思,他知道嗎。
謝靈沁擡起袖子撫了撫脣,一直擦得脣瓣都發麻了,還是感覺,脣上滿是太子那獨特的清冽梨淡花香。
謝靈沁此時正行走在可能一條寬寬的長巷裡。
之前天下一味開業前,爲防萬一,她便叫冥瀾他們移了陣地,如今,都在前面她藉着聶醉兒的臉租的一處舊宅子裡。
不過,爲何這般安靜。
謝靈沁心裡幾分不安,三兩下翻過牆就要進去看。
可是還沒看清院中一切,卻覺腰間一緊,然後,根本不容謝靈沁回頭,已經一陣天旋地轉,再次腳落實地時,夜晚的涼風吹得人頭腦清醒。
謝靈沁看了眼四下,正是之前她採過藥的那處懸崖。
而身旁,負後而站,仙姿飄渺——太子。
“太子,我真的沒時間和你玩,我有急事。”謝靈沁面色幾分急切。
“我教你武功。”宇文曜卻道。
謝靈沁聞言一愣,須臾,搖頭,“其實,不用,我怎麼能勞動太子大駕,是吧,我還有別的事。”
“白日裡,那院子裡的閻王殿殿主……”宇文曜突然幽幽一聲出。
謝靈沁腳步一頓,立馬看着太子,心緒起伏,她擔心冥瀾,可是如此好時機能聽到關於閻王殿的事……
思沉不過一瞬,謝靈沁仰眸,滿是期切,“太子,你繼續說。”
“不走吧。”
“……先不走。”
“靠過來一些。”
謝靈沁比量了下二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只有半步之遙了好嗎。
不過,爲了聽到她想聽到的,謝靈沁還是自覺的靠近一些。
宇文曜看着少女緊挨着的身子,微垂的眉眼,以及在月光下,露出來的那截玉一般細細脖頸,還有那溫柔亮澤的秀髮……倏的擡手,在謝靈沁發頂,輕輕一點。
謝靈沁敏感的擡頭,作勢要後退,卻又被宇文曜猛的一把力給拉了過來。
“太子,你要說就說,不要動手動腳。”謝靈沁摸了摸頭,方纔那感覺,不爽。
宇文曜不見生氣,面上反而柔起一抹溫和的弧度,“好。”然後,在謝靈沁那震然的面色中,看着她,緩緩開口,“你所見的那位中年男子,確實是閻王殿殿主,只不過,也就是一個傀儡而已。”
這話,很矛盾啊。
謝靈沁眸中疑惑,卻聽宇文曜輕淺着聲線,又道,“閻王殿千絲百結,殿主並不是掌握着的閻王殿命脈的人,真正行着控制之權的的,是閻王殿的三大長老,所以,就算是死了一個殿主,他們也可以隨時再推舉一個,並無大礙。”宇文曜道,話落,又擡手摸了摸謝靈沁的頭。
嗯,發線竟這般柔軟,和這清冷的小臉與倔強的性子簡直格格不入。
謝靈沁心中怒火騰起,若不是想聽太子繼續說,她發誓,一定立馬將那隻摸着她發頂的爪子給拿開,喂狗。
“嗯,太子你繼續說。”謝靈沁面上溫柔笑嘻嘻,心裡mmp。
太子聽着謝靈沁這溫柔的語氣,稀薄星光下,脣角的弧度都不禁加大,烏黑的眉目,映得青山遠黛都失了色。
“閻王殿裡內根錯結,外人只道是黑暗的幽獄地府,卻並不知,閻王殿流轉至今已有幾千年歷史,其根系,若真是全部攤出來,可,比擬一國。”
可,比擬一國。
這是,什麼概念。
謝靈沁豁然擡起頭,面上,明顯的不可置信。
“那,天機殿呢?”須臾,謝靈沁又問。
“天機殿……”太子眸色似乎暗了下,而後眼底幽魅色轉,“你知道得太多,並不好。”
謝靈沁看着太子,聰明的禁了聲,今日已知道的夠多,那可以離開了。
“好了,開始吧。”太子道。
“什麼開始?”謝靈沁微愣。
宇文曜雙手負後,廣袖輕拂,聲音在山風中微輕,“你不是想習武,而我曾說過,與其費時費力修習內力,不若將自己的特長,發揮到極致。”
“可是,我並沒有打算讓太子你教我,也不是現在。”
“不讓我教?”
“我想,太子人忙事多,隨便找個人教我也是可以的。”謝靈沁斂眉,這是她的真心話。
宇文曜眉宇一蹙,須臾,“那,餘輕逸呢?”
“如果他有空的話,倒是可以。”謝靈沁揚頭。
餘輕逸雖說二貨了些,可是武功不弱,能一個人外出遊歷多年,見識也不少,說不定,還能起到她意想不到的作用。
謝靈沁想着,倒真是覺得可行。
“太子……”
“謝靈沁,你真當本宮是空氣嗎?”倏然的,怒意直衝頭頂。
謝靈沁眼睫一顫,下意識就脫口而出,“我當太子是天。”
宇文曜面色明顯震到了。
謝靈沁見此,當下一拱手,“太子,我還有要事,先告辭。”
“等下。”太子拉住謝靈沁的手。
謝靈沁都懶得掙脫了,好情好緒的看着太子,“太子,你說。”
“明日進宮,順其自然。”
謝靈沁微微錯愕,濃秘的眼眼下,漆黑明麗的眸子裡光束晃動,微微揚頭看着太子。
一個吻,卻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落下,印在謝靈沁的——額頭。
謝靈沁血液都快凝固了。
這,還真是親上癮了。
“嗯,這裡,也不錯。”宇文曜還輕輕嗅了下,而後,退開,又擡手在謝靈沁的臉上捏了下,“記住,以後,只給我親。”
謝靈沁真的是莫明懵逼……
分明說不喜歡她的人,親她,就跟親着玩似的,說來就來。
難不成……
謝靈沁緊了緊拳手,擡眸,一臉正色,“太子,你是在拿我練習嗎?”
宇文曜黑眸一縮,“練習?”
謝靈沁忍住氣,擺着手,“太子,我知道我長得美,皮膚好,又善良,但是,親親摟摟這種事,真的只能和自己心受的女子做,我雖然心裡強大,但也沒強大要到去做別人的備胎,你有任何需要,可立即下山,左轉,去尚書府,找你那位李小姐,再見,不用送。”
謝靈沁快速說遠,就閃電般的一個驟退,狂奔似的下山。
她得去看看冥瀾他們。
可是,腰間又是一緊,她的腳又離了地,被人給提了起來。
“謝靈沁,你方纔那話什麼意思?”宇文曜擰着她,氣息逼人。
謝靈沁看着太子那張帥得過分有的臉,真是生無可戀。
“太子,你說吧,你想咋地?你說,你說。”
謝靈沁乾脆如軟泥一般,退了所有力氣,還有了小情緒。
宇文曜看着面前那張突然退了所有精氣神無奈到極致的臉,眸色幽深難分辨。
“李小姐,是李傾玉麼?”
謝靈沁有氣無力,點頭,“嗯,若不然,太子還和別人喝過茶。”
“我只是與她之間有些合作,纔會見面。”太子道。
謝靈沁眼神更暗,更無力,“那好啊,這合作合作,一回生兩回熟,你就趕緊去向皇上請婚,挺好啊。”
宇文曜卻突然笑了,還擡手擰一下了謝靈沁那可愛的小鼻尖兒,“如果合作就要成婚,那你是我的人,還收了我的定情信物,那當如何?”
“太子,蒼天可鑑。”謝靈沁豁然睜大眸子,“我哪裡有收什麼……”
“你喜歡我。”
好似天邊雲端飛來一句話,謝靈沁所有聲音感官僵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