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若水又被包得嚴嚴實實塞進馬車,她飯沒吃着,酒也沒買,窩着一肚子的氣,“我剛要到手的金子,就被你這麼一罩,全飛了……”
杜恪辰在馬車內不說話,薄脣緊抿,眸中染霜,目光投入車外,剋制住自己即將噴薄的怒意。
錢若水傾身上前,就着昏暗的光線打量他,“生氣了?”
杜恪辰還是不說話,別開臉與她拉開距離。
“我就是一時貪玩……”她在京城胡鬧慣了,女扮男裝出行,只要不暴露身份,她爹也不管她,就算闖了禍,也有她爹替她收拾,更何況這麼多年一直相安無事。而涼州胡商聚集,比京城有更多好玩的新鮮事,而且認識她的人少之又少。
錢若水想着她在京城還能弄點營生賺點零花錢,可到了這裡,只能靠夏辭西給的機會才能拿到微薄的銀兩,她心中就有一種無以言喻的悲傷。
她可不想以後變成像醫女楚瑜那樣,受制於人,連離開的機會都沒有。
方纔她只是一時興起,沒想到惹得杜恪辰勃然大怒,直接把她扛在肩上,打包扔進馬車。
杜恪辰冷哼,“本王不管你以前在京城如何胡鬧,你現下是本王的側妃,你該明白自己的身份!”
“所以我蒙着臉了!”錢若水答得十分坦然,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你要是不突然出現,興許不會有人猜測我的身份。可是你如此隆重的出場方式,明天會有很多人知道,厲王從酒肆帶走了一個舞姬。你的一世英名……”
杜恪辰的怒氣漸歇,也知方纔的行事魯莽,可他看到她在大庭廣衆之下扭動她的腰肢,還衣裳不整,他哪裡還顧得上這許多,只想儘快把她帶離,不願讓人看到她的美好。
他這是怎麼了?
“禁足一月。”他淡淡地開口。
錢若水抗議,“那可不行,在入冬前,夏公子的訂單沒有談妥,我拿什麼交貨。”
“沒有本王的陪同,你哪都不能去!”他又加了一句。
錢若水餓得難受,不想與他爭執,橫豎能出府便是了,“隨你吧!”
杜恪辰又道:“鎮西軍中有很多人對錢家不滿,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上一次是你幸運,本王帳下的死士從不曾失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下一次,無需本王的調兵信符,他們也能置你於死地。或許偷本王的信符只是一個幌子,他們早就商量好了,要除掉你,爲死去的同袍報仇。是以,本王不希望你公開露面,至少不讓更多的人知道你的身份。”
錢若水背靠在馬車上,微闔雙眼,“我一直覺得,是你想除掉我。”
對於錢若水的不信任,杜恪辰已經習以爲常,“本王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你。”
“那是因爲你還沒找到藉口,可以讓京城信服、讓我爹信服的藉口。”錢若水出了一身的汗,又累又餓,索性閉了眼睛假寐,“不過,我對你還是有用處的。朝堂不給鎮西軍增加軍費,你就得自己想辦法,以前有樓氏給你張羅外頭的事情,也賺了不少的銀子。可樓氏不良於行,你唯一能依靠的人是我。當然,你也可以讓管易打理,但管易是世家子,又是當今名士,不屑於與商賈爲伍。且夏辭西與我是故交,他只信任我。所以,王爺,你沒有選擇。”
杜恪辰與她並肩坐着,“你如何能相信本王?”
錢若水忽而展顏淺笑,那笑中有無奈,“等你什麼時候能相信我。”
兩相無語。
馬車轔轔向前,錢若水乏得不想再去想他們之間的信任問題,因爲這是永遠都無法平等的關係。
她是一個細作,杜恪辰一旦相信了她,便是信了她的謊言。而她卻不想把這份信任交託於他,因爲他會變成她的依賴,變成她在這荒涼的西北唯一的倚仗,那她還如何完成皇上交給的任務,保全錢氏一族。
到了王府,錢若水已經睡着,杜恪辰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下車,在橫刀閣與東院之間,他毅然走向橫刀閣。
而在南院,燈火通明,未曾卸妝的蕭雲卿獨倚門房,遠眺橫刀閣的所在。她知道杜恪辰帶着錢若水出去了,也知道錢若水惹了王爺生氣,她以爲杜恪辰回到府中會震怒,會把她扔回東院。
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他把錢若水抱回了他的橫刀閣。
蕭雲卿落下兩行清淚,一夜無眠到天明。
錢若水的睡眠向來很淺,杜恪辰把她抱下車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但她沒有動,任由他把她抱進橫刀閣,放到他寢室的大牀上,而後他悄然退出去,叫來夏菊和銀翹伺候她梳洗更衣。
而杜恪辰再沒有進來。
隔日一早,他去了軍營練兵,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吩咐別太早叫醒錢若水。
早飯仍是油得發膩的菜色,不用說,一定是柳嬤嬤的安排。
錢若水也懶得計較,把菜都在清水裡洗過才勉強吃了一點。等到了請安的時辰,她才換了衣裳,攏了鬆散的髮髻,施施然地去了南院。
南院的大門已經打開,石清嫣和閔雅蘭正與蕭雲卿喝茶閒聊,臉上都掛着僵硬的笑容。
“給王妃請安。”錢若水行了禮。
廳堂中的說話聲驟然停止,蕭雲卿冷冷地看着她,“錢側妃可是忘了時辰?”
錢若水跪在冰冷的地上,寒意涌入膝蓋,“王妃不是說冬日寒冷,請安延遲半個時辰?”
“本妃有說過嗎?”蕭雲卿反問,“且現下還未入冬,何來冬日寒冷一說?”
“妾身從未聽說。”
石清嫣和閔雅蘭矢口否認,面帶笑容看着錢若水。
錢若水仰頭望向阿晴,阿晴噙着笑,似乎在嘲諷她的無知。
“興許是妾身聽錯了,還請王妃責罰。”錢若水俯地告罪,對於如此明顯的欺騙,她也只能是認栽。
蕭雲卿卻寬宏大量地說:“本妃不是針對妹妹,只是這偌大的王府,無規矩不成方圓,若是以後每個人都因道聽途說而壞了規矩,本妃還如何掌管王府,你說是嗎?”
“是妾身的錯。”
蕭雲卿故作無奈地說:“先去外頭跪着吧!別落了人口實就不好了。”
蕭雲卿推說乏了,回屋補眠,便沒再出來。
錢若水這一跪便是兩個時辰,跪得兩眼發黑,飢腸轆轆,整個人都不好了。
還好這次不像她初入王府,沒人理她。
在她剛被罰跪的時候,葉遷已經悄然出了王府,直奔鎮西軍大營,去請杜恪辰。
可杜恪辰卻未第一時間趕回來,“葉遷,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嗎?王妃治理內院,自然有她的道理,本王豈能無端插手內院之事。”
“可王妃明明是無中生有。”葉遷據理力爭,“王爺讓屬下保護側妃安全,可側妃的傷還未好全,又在寒風中跪着,豈會是安全的?”
“你逾界了!”杜恪辰身着銀甲,面容微凜,那份鐵血之氣更是難掩,“從明日起,你回大營練兵。”
葉遷不敢再爭,默默退了出去。
“王贊。”杜恪辰把他叫出來,“以後錢側妃出府由你暗中保護,不必公開露面。”
王贊領命,“那葉遷?”
“他孩子脾氣,過兩天便沒事了。”葉遷是他一手養大的,什麼性子他最瞭解,不過是一時想不開。
“王府那邊?”
“不必理會。”杜恪辰嘆氣,“繼續操練。”
過了晌午,蕭雲卿才突然記得她罰錢若水之事,急忙出來扶她。
“瞧本妃這記性,一睡便什麼都忘了,妹妹莫怪,妹妹莫怪。”
錢若水扯了一抹冷笑與她周旋,“妾身無事,王妃不必自責。”
“這可不行,萬一跪出病來,王爺該心疼了。”蕭雲卿滿臉焦慮,“阿晴,快去請申大夫。”
錢若水趔趄起身,扶着銀翹的手緩步前進,“麻煩王妃跟王爺說一聲,今晚妾身怕是不能侍寢了。”
“妹妹放心,本妃會安排妥當的。”
這就是蕭雲卿要的結果,錢若水不會急於這一時的爭寵,來日方長,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申大夫來得正是時候,錢若水正有事要問他,苦於沒有藉口召他進府,正好蕭雲卿送了她一個機會。
申大夫垮着臉進來,“你怎麼又傷了?這三天兩頭出事,你讓我怎麼跟大當家說,他已經在路上了,不日就會到涼州。”
“沒事的,只是跪久了,你給我點化瘀的膏藥便是。”錢若水反倒安慰起他,“別讓大當家知道,他愛操心的性子還是沒改,他要是知道了,又該着急了。”
申大夫給她把了脈,“側妃還是要靜養。”
錢若水倚在貴妃榻上,雙眉緊鎖,“老申你在涼州幾年了?”
“九年了,再有一年,我便能回豫州老家。”申大夫的眉目是欣喜的。
“在厲王到涼州前,你便在涼州了?”錢若水是知道夏家的規矩,可在一個地方十年之久,似乎有些有違倫常。
“嗯,那時候這裡還不是王府呢。”申大夫說:“這裡從前是刺史衙門,厲王到了這以後,重新修建的。”
錢若水又問:“你可曾聽說王府的醫女楚瑜?”
申大夫愣了一下,“這姑娘不是死了嗎?”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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