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應借了?”
周鬱腦回路直接閉塞了賣身契再加一條的話,或者說,只要資本家肯借,別說加一條,就是十條八條,她也認了,這會兒,沒有什麼比能拿到支票更讓她激動的事兒了,“真的借給我了。”
她有點不敢置信的再次確認了一遍,一雙瞳仁一眨不眨的緊盯着凌晨,生怕他用一個搖頭的動作,澆滅她心裡興奮的火焰,還好,還好,他沒搖頭,他點頭了,周鬱激動的不可自已,聲音有着控制不住的顫抖,“你能現在給我嗎?”
“很急?”
凌晨微垂的眸子滿意的從賣身契上收回,很好,名字,日期,空地,都有,看來,條款可以任意添加。
“很急。”周鬱點頭如搗蒜,商場救急,幾百人等着這張支票吃飯呢。
“好。”
既然借主着急,凌晨也不拖沓,打電話到財務室,讓送來一張一億的支票,然後,掛斷手機時,手指直接落在了賣身契三個字下方與第一個條件的空白處,“契書今日成立,其間未標明事項,允債主自行添加,絕無反悔。”
這叫加一條?
這擺明了就是準備任意添加的節奏啊?
可是經過那一晚,周鬱潛意識裡願意相信凌晨是個正人君子,再加上她心情澎湃關注的焦點完全被轉移到了財務即將送來的那張支票上,所以,她幾乎都沒有猶豫的順着凌晨說的話,在他手指指定的位置,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了下去。
淩氏員工的辦事效率很高。
財務室送支票過來的時候,凌晨正在折手中的賣身契。
周鬱原本有反悔的時間的,可是支票來的太及時了,她渴切的眼神幾乎要生剝了那位送支票的工作人員。
離開淩氏,周鬱從來沒覺得自已的包這麼貴重,貴重到她壓根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拿着。
夾在掖下,不行,萬一壞人從後面跑過來,她連追上的機會都沒有。
抱在胸前,不行,萬一有小偷從前面撞過來,她力氣小,壓根就拉扯不過人家。
單手提着,不行,電視裡演好多壞人騎着摩托搶劫,就專門搶單手提包的。
兩手攥着,還不行,壞人一看,就猜到她包裡有重要的東西了,那不是自已寫着,我招賊,你們快來搶吧。
周鬱懊惱了,剛剛怎麼沒想到跟資本家借個司機護送她一程呢?
她這會兒根本就不敢打車,萬一碰到黑心的司機,怎麼辦?
苦逼的周鬱在誠惶誠恐中,只能選擇用十一路走到了與人約好的酒店,還好,離公司不太遠,以她的速度,走半個小時差不多就到了。
進電梯前,她特意左右張望了一番,等到沒人跟她同乘一部時,才快速鑽了進去,按了樓層按鈕,一邊拍着胸口,一邊自嘲安慰,“還好當初沒學會計,她這心理素質,要是真學會計,每天跟大額的鈔票打交道,指不定年紀輕輕就得心力衰竭呢。”
叮——
電梯停在三十二層。
走出電梯,找到房間號,她深呼了兩口氣,平復了心裡的躁動,曲指,敲門。
“來了,哪位?”
門內,一道柔軟的聲音帶着記憶裡的親切,又夾着記憶外的沙啞,緩步走近。
她的腦海還在勾勒裡面的女人走路的姿勢,門板就已經由內拉開。
“囡囡。”兩個字,已哽咽。
于丹喬紅着眼圈,一擡手,便拉住了周鬱的胳膊,微用力,直接把她扯了進來,隨手關合了門板,擡臂,便將她圈在了懷中,“你這孩子,阿姨……”對不住你啊。
未完之語,淹沒在她的抽泣裡。
周鬱一路珍而重之的手包,砰的一聲,摔落在地上,她緊緊的回抱着哽咽抽泣的于丹喬,下頜抵在她的肩頭,感受着她肩上一顫一顫的聳動,眼底潮溼,有淚滑落,“阿姨,我給你帶來了。”
“囡囡,阿姨……”于丹喬的哭聲一頓,推開杜若的表情有微僵過後的不確信,目光緊鎖着周鬱的眉眼,看到她重重的點頭,眉眼間,滿布誠信之色,她終於緩緩的吐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未吐盡,她眸中又升起了矛盾、糾結,“囡囡,這麼多錢,他……”
“沒事,阿姨。”周鬱明瞭于丹喬的糾結,撐着不在意的笑意搖了搖頭,“阿姨,你也知道,他最不缺的就是這個。”
這是實話,卻也未盡言之。
于丹喬不是無知的女人,若非走投無路,她不會找到周鬱,“可是,這麼大的數目……”
她眸中帶着擔心、愧疚、無奈、爲難的複雜神色,兩隻手抓着周鬱的胳膊不自禁的就用了些力氣。
她明知道周鬱在沒有任何背景的情況下,跟這樣的男人走在一起,會有多難,且不說背地裡說三道四的人,就是凌家家族裡,只怕也少不得挑三揀四的人,原本,作爲周鬱的親人,她應該給她撐腰的,可是,她非但沒能幫上忙,這會兒,還要來扯後腿。
于丹喬心裡難過,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親情的兩端連着殘酷的現實,她沒辦法在心疼周鬱的同時,置自已的家人於不顧。
“囡囡……”
一想到自已這般自私,于丹喬難過的情緒瞬間涌上了眼眶,剛剛還未止住的眼淚,這會兒又傾瀉而出。
周鬱從小被于丹喬照顧長大,在她心裡,于丹喬比她的親媽佔的分量還要重,若不是……
周鬱搖了搖頭,有些事兒,她不能想,也不敢想,一想心就酸,一想心就痛,她已經盡力讓自已遺忘那些不該有的念想,此刻,她不去問任何關於陳家人,關於她想知道的那個人的一星半點的消息,她只是抱了抱于丹喬,然後快速的用手背揩去了眼角的淚,蹲下身拿起剛剛掉落在地上的手包,拉開拉鍊,從裡面抽出那張被她小心翼翼呵護了一路的支票,遞到了于丹喬的眼前,“阿姨,支票不能沾水的。”
撲哧。
于丹喬被周鬱略帶頑皮的勸解逗的咧開了嘴角,一笑,卻又很快收斂了。
眼前,霧濛濛的,那是眼淚還未流盡,視線蒙了層霜。
隔着一片霜霧,她隱約看到了好多個零,在那些零的最前方,與上排億字並列的位置,一個大寫的壹字,就像是一顆綻放着綠色生命的野草,生機勃勃的滋長着。
“阿姨,我扶你過去放起來吧,我問過了,不拘在哪,都能兌的。”
這是一張現金支票,不是轉帳支票,可以隨時兌換,不需要等待跨行、跨市的到帳時間,即時,方便。
周鬱不懂這些,還是凌晨給她的時候,提點她的,這會兒,她小心的告訴于丹喬,主要是怕她把這張支票弄丟了,到時候隨意被撿去的人提早了,她可真是哭都找不着地兒了。
于丹喬哪裡不懂這些,只小心的把支票放到了錢夾裡,然後拉着周鬱坐到沙發上,一雙美目略顯紅腫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周鬱垂了眸,她能做的,好像,只有這些了。
“阿姨……”
兩個字,已有告辭之意。
于丹喬瞭解周鬱,就像周鬱把于丹喬當親媽一樣尊重,周鬱也是拿她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若非……
于丹喬伸手握住周鬱微微汗溼透着涼意的手,慢慢的撫摸着,心裡醞釀了一會兒,才道:“那些八卦雜誌上,阿姨不知道哪些該信,哪些不該信。”
八卦雜誌說,凌少新歡,竟然是初出茅房的小娛記,什麼潛規則上位,什麼灰姑娘傍上搖錢樹,什麼烏鴉飛進了鳳凰窩,反正字眼苛刻難聽的讓她看着心裡都難受,可這張支票,又似乎成了還擊那些八卦最有力的證據,所以,于丹喬在猶豫過後,終究還是吐了口氣,“囡囡,阿姨很高興。”
不是高興她飛上了高枝,攀上了大樹,而是高興,她終於能夠轉移視線,喜歡上別的男人了。
周鬱揚眸前,掩去了心中的苦澀,眼裡帶着小女兒的羞澀,微微躲閃着這個話題,“阿姨,要不要讓人接你回去?”
陳家的生意,火燒眉毛,于丹喬自然不能多留,這會兒細細看過周鬱的表情,那種小女兒的嬌羞,讓她誤以爲是女孩子談戀愛不好意思跟家裡的長輩細說,而生出來的怯意,這般一想,她心下積壓的烏雲,瞬間被一片金燦燦的光芒衝破,心裡雖然爲自已還執迷不悟的兒子擔憂,可是至少,一個孩子放下了,另一個孩子也很快能接受現實了。
“阿姨帶了人過來,等會兒就走了,囡囡……”
又是欲言又止。
周鬱瞭然於心,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輕笑道:“那我就不留阿姨吃飯了,本來他還說要請阿姨吃個飯的,只是他也忙,天天左一個會,右一個會,還要開跨國的視頻會議,所以,我過來的時候,他還說給阿姨帶個好,等有機會再拜訪阿姨和叔叔呢。”
周鬱沒撒過這樣的謊,她其實一點底氣也沒有,可是她瞭然于丹喬的欲言又止,所以哪怕是空話,她也儘量讓表情自然一些。
若是沒有這張支票,或許于丹喬輕易就能戳破她話裡的虛假,可是這張億元的支票成了比任何語言都有力的證據,所以,周鬱說的,于丹喬相信了。
離開的時候,她又抱了抱周鬱,再次啞了嗓音,“囡囡,別怪你叔叔。”
怪嗎?
周鬱搖了搖頭,她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寄人籬下十幾年,那個被她叫了十幾年叔叔的男人,即便言少,卻不曾短缺她半分,比起那些無家可歸,或是被賣,或是寄居在孤兒院裡的孩子,無疑,她還是幸福的。
除了……
心裡苦澀,眼裡卻只透着緣淺的無奈。
沒有送于丹喬去機場,周鬱只看着她在酒店門口帶着跟她一塊過來的男人上了車。
那個男人,她不認識,不過那畢恭畢敬的態度,她看的出來是陳家的下人,想來,她走之後,陳家的下人,也大換血了吧。
凌晨,淩氏集團總裁,少年有爲,手段雷霆,爲人狡詐、笑裡藏刀,殺人於無形……
飛機離地升空的時候,于丹喬望着窗外絲絲繞繞的白雲,腦海裡彷彿結了蜘網般,纏繞的都是關於囡囡身邊這個男人的信息,太過紛雜,太過凌亂,又太過無處拿捏。
富時相交,落難紛逃,陳家這一次的劫難來的太過措手不及,卻又讓陳家人看清了很多嘴臉。
看着兒子和丈夫****愁眉不展,家族企業眼看凋零在即,她唯一能想到的,竟然是別的闊太給她看的一條八卦消息。
囡囡……
沒有告訴丈夫,她其實並沒有抱什麼希望,甚至,來之前,她想,陳家若真是敗了,她這一次,算是見囡囡最後一面吧,她太解自已的丈夫,也太瞭解囡囡的心思,當年丈夫逼走她的理由一但消失,這孩子若是再犯了執拗……
于丹喬抱緊了手裡的皮包,那裡,有她的囡囡,爲她尋來的生機。
一個億,一個男人,說給就給,是不是代表他的心裡,囡囡比這一個億,更有價值?
有些事兒,于丹喬是過來人,哪怕當時不曾捕捉,可事後想來,總還會有蛛絲馬跡的破綻,比如,囡囡給她這一個億,是因爲在意養育多年的恩情更多一些,還是因爲……
“囡囡……”
三萬英尺的高空,于丹喬心情複雜的默唸着這個名字,閉目時,眼角依然有止不住的淚,滑落。
送走了于丹喬,周鬱有短暫的失落。
親情的缺失,還有上大學被迫離開那個家之後的孤獨感,讓她在很長一段時間,是很想念回到那個家,回到她以爲的親人的身邊的。
可是她知道,回不去了,從她被攆走,那個家門,便永久對她封閉了,除非……
呵呵——
一聲苦笑,那個除非,是她避之不及的東西,每每想起,心痛如絞。
擡眸望天,湛藍如碧璽般的晴空兜頭罩下,明媚的陽光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灑落在街邊壓迫着枝椏的雪花上,剔透晶瑩,就像她少時眼底悄然流下的淚,被那個少年握在手心時,這般含笑比喻。
那是她少時還未至青春期,便萌發出喜歡的一個人,開始,只敢悄悄的,然而不知何時,或許是因爲那一年一年的陪伴吧,情竇初開的少年,終於將悄悄喜歡他的女孩,擁進懷裡,淺吻定情。
那是怎樣的一幕啊——
周鬱眨着眼角微涼的淚,那些止不住的水流像是失了閘控,完全不被束縛的傾瀉而出。
大街上,酒店前,她就那樣仰着頭,看着雪花流淚。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緣份,我的愛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靜靜繽紛,眼看春天就要來了,而我也將,也將不再生存。”
手機來電的音樂不厭其煩的在她的包裡響着,她一度被鈴音帶進回憶,又因爲鈴音的不放棄,而不得不拭了眼角的淚,輕了輕嗓音,按了接聽鍵。
“我說小姐啊,你是來上班的,不是來當老闆娘的好嗎?”這是《晨光》雜誌部美女主管刻薄又不盡人情的聲音,帶着微揚的嘲弄,似乎在彰顯她光明正大,不揹人言的意思,沒等這邊周鬱開口,便又嗤了一聲,“雖然你以一個娛記的身份混進了咱們雜誌部,但我再次向你鄭重說明一點,你可以用你比狗還靈敏的嗅覺向我來證明你的實力,但千萬別把你曾經當過狗的歷史扒出來讓我給你難堪。”
“……”
官大一級能不能壓死人?
老處女空窗多年,會不會心理畸形?
周鬱忍着心情不好想要嗆聲回去的痛快,忍氣吞聲的嗯了一聲,“我知道了,主編。”
“二十分鐘內,我要在公司見到你。”
雜誌初創,什麼都是摸索前行,好在,員工和主編都是內行翹楚,當然,就算是八卦雜誌跳槽過來的周鬱,也是正經的傳媒大學畢業的,若是沒這份學歷,周鬱只怕也拿不下這份工作。
不過,回公司前,周鬱很有責任心的提前給總裁辦公室置了個電。
“總裁,周小姐找你。”
礙於上午周鬱從總裁辦公室拿走了一張上億的現金支票,秘書在接通周鬱電話的時候,也謹慎的選擇了通知總裁,而沒因爲她現在身份的不對等直接打回。
凌晨掛斷內線的時候,已經讓秘書把電話切了進來。
拿起另一部話機,開門見山,“忙。”
“呃——”周鬱雖然聽到電話那端傳來刷刷紙而翻動的聲音,可是資本家這麼惜字如金的說話方式,還真是讓她有些不適應呢。
“那個,我沒有你手機號。”
“嗯?”凌晨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
周鬱聽出來了,卻沒識趣的閉嘴,而是非常有責任心的問道:“我簽了賣身契,總要知道主子的需求。”
“呵——”
突兀的一聲笑,帶着幾分惡劣的調侃,“這麼急着投懷送抱?”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鬱沒想到她都已經說的這麼明白了,資本家還拿這樣的話涮她,剛剛哭過的臉龐不知道是被冬末的寒氣凍的,還是被他話裡挑逗的意思臊的,這會兒正泛着紅暈,咬了咬牙,她垂眸盯着冰冷的柏油路,聲音放低,卻帶着她的驕傲,“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