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隱試圖向傅溫娘解釋她被左靖樓騙了,不過傅溫娘理所當然不會相信她的話。
“信不信由你,反正只要到了兇山之上你就會知道真相。還有,因爲幾天沒有服藥吃肉,你的身子已經開始恢復成屍骨,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現出原形。”白鳳隱懶得多勸,起身拍拍屁股,打算去向容定塵說明情況。
“等等!”傅溫娘慌慌張張叫住她,半個身子倒在地上,拼命向白鳳隱伸出手。
白鳳隱本該走的。
然而她鬼使神差停下腳步,因着不忍心微微回頭。
只因,傅溫孃的聲音語氣,太過悲痛驚惶。
幾滴淚水從傅溫娘眼眶裡涌出,豎着被泥土髒污的臉頰滑落。淚水滴落之際,一直抱持敵對態度的傅溫娘輕輕開口,卑微哀求。
“求求你……求你不要告訴定塵哥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的話,所以不要告訴定塵哥哥啊!不要讓他討厭我!”
“我不告訴他便是害了他。如今你身上已經開始出現屍斑,幾個時辰後大概就會有腐肉枯骨的味道飄散出來了,對活人來說那些都是有害的。”白鳳隱眼神微暗,“你不是說喜歡定塵嗎?那就不該害他。”
傅溫娘倉皇搖頭:“我不想害定塵哥哥,真的不想……可是你也不能僅憑這些就確定我是死人吧?你沒有任何證據啊!”
“我說了,到了兇山之後真相自然會明瞭。”
“那……那就等到了兇山,等到了兇山你再對定塵哥哥說好不好?”傅溫娘跌跌撞撞爬到白鳳隱面前,僵硬的手死死攥住她裙角,苦苦哀求,“我求你了,求求你……別讓定塵哥哥討厭我……不管我是死了還是活着,我只想在定塵哥哥身邊多待一會兒……我好怕……好怕四周全都是黑暗,什麼聲音都沒有的感覺……我受夠了……我不想在沒有定塵哥哥的世界裡……”
一顆左靖樓用來實行陰謀的棋子,一個曾經傷害容定塵的少女,根本不值得原諒同情。
白鳳隱腦子裡清醒得很,她明白自己應該斷然拒絕傅溫娘,還應該高傲地俯視她,羞辱她,拆穿她,讓她也嘗一嘗心如死灰的味道。
可是,傅溫孃的那些話,讓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黑暗,死亡,無人陪伴的漫長孤寂。
在冥河裡那二十年,是她人生中最淒涼的時光,沒有誰比她更瞭解生死之間那種無法言喻的寂寞,所以她對傅溫孃的痛苦畏懼,感同身受。
害怕孤單,不想失去。
特別是那些光芒,溫暖,以及深愛的人。
白鳳隱不得不承認,傅溫孃的哀求讓她動了惻隱之心。
惻隱之心外,她也有一些考量和顧慮……突然告訴容定塵傅溫娘是個死人,不過是左靖樓用禁術召喚回來的,容定塵會相信他嗎?她對左靖樓的禁術不過一知半解,沒有十足把握確定傅溫娘就是那種盡數復生的,想要確定真相還是得去往兇山。
既然如此,莫不如暫時遂了傅溫孃的心意,繼續往兇山前進,去尋找最終的真相與結局。
“起來吧。”白鳳隱壓低聲音,扶起狼狽不堪的傅溫娘,“如你所願,我暫時不會告訴定塵。不過你的症狀隱瞞不了多久,沒有左靖樓的藥,你就只能依靠大量吃肉來維持這具早已腐朽的身體。剛纔我說了,你現在的情況已經很糟糕,失去活力之後可能連飯菜都消化不了,但你還是得逼自己嚥下去,懂嗎?”
傅溫娘忙不迭點頭:“我懂,我做得到!”
在那雙含着淚水的眸中,僅存的希望微弱地閃爍着,更多的是不切實際的憧憬。
偏偏就是這種眼神,讓白鳳隱無力抗拒……因爲她瞭解那種眼神,那是一個女人對深愛的男人最毫無保留的付出。說到底,傅溫娘和她在某一點上是非常相似的。
深愛着容定塵,不惜爲他付出一切。
白鳳隱不希望自己冷靜下來之後反悔,匆匆叮囑傅溫娘幾句後馬上離開,在篝火前被容定塵攔住。
“溫娘怎麼樣了?”他問道,面色焦急。
“應該沒什麼大礙,似乎是長時間勞累纔會導致腹痛、嘔吐。至於那些瘢痕,我想了想,有些像毒蕈引起的,許是無意中在哪裡碰到了吧。等下我給她調些藥草汁水,喝下之後就會好了。”白鳳隱努力表現得淡然平靜。
容定塵對她的話不敢全信,但也不能不信,盯着她煮水、搗草汁、烹製,自己喝了一口證明無毒纔給傅溫娘服下後,總算稍稍鬆口氣。
白鳳隱沒說什麼,只是臉色有些不太好。
給傅溫娘喝的只是普通去火的藥草,又苦又澀,那一口喝下去讓她感覺肚子十分不舒服。
“沒多少時間了。”低頭輕撫着一天比一天隆起的肚子,白鳳隱低聲呢喃。
“算一算,大概只有兩個月時間,然後你就要生了呢。”容蕭寂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側,也把手放在緊繃的肚皮上,表情柔和安定,“啊,又踢了我一下……這一路下來小寶貝兒還生龍活虎的,生下來後肯定像你更多,總沒個安分。”
白鳳隱苦笑:“我倒是想安分,可有些人總不願見我安安靜靜過日子。”
“這種人就該抓來綁起,倒掉在城樓上暴曬三日,然後身上放滿毛毛蟲丟進熊洞裡。”
“聽說一國之君要有風度有氣度。”
“誰說的?一起丟進熊洞裡。”
“嗯……想一想,好像是我說的。”
“啊,我陪你一起去熊洞逛逛好不好?萬一撿到個熊寶寶,那就可以帶回來給小寶貝兒當玩伴了。”
“你走開行嗎?我不想和你說話,一身不正經味道。”白鳳隱嫌棄眼神一瞥。
容蕭寂哈哈一笑,又跑去給篝火添枝加葉。白鳳隱看着他忙碌背影,莫名有些神傷。
人間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陰盛苦。
她死過,返生,歷經坎坷,經歷過蠱毒折磨,承受着許多人的憎恨,明明與容定塵相愛卻被迫承受分離,如今他就在眼前,偏又求不來他那些被抹消的記憶。
支持她的,僅剩執念。
人間這八苦她都品嚐過了,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呢?唯有那些與她緊密相干的人,容蕭寂、蒹葭、林慕染、沈珏、夏班……讓她總也放心不下。
她只能默默祈願,若是她這遭到詛咒的一聲終歸與幸福無緣,那麼至少讓這些她同樣深愛的朋友們,能夠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