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不可能毫無顧慮說出來。
白鳳隱不動聲色回身:“殞王殿下介意我與你的小嬌妻單獨聊聊嗎?”
“若是爲她病情,自然可以。”容定塵滿目警惕,“但凡你有一點對溫娘不利舉動……我就在旁邊,你知道後果如何。”
“有殞王這麼一尊武功高強又冷血無情的護佑神在,我敢做什麼?”白鳳隱嘲諷一笑,而後揮揮手,“你們兩個都一邊去,我要和她私下談談。”
容定塵提高警惕慢慢後退,直至聽不見二人說話的地方;容蕭寂有些不開心,嘟嘟囔囔回到篝火旁,繼續品嚐出自白鳳隱手中的河鮮美味。
傅溫娘十分痛苦,發現身邊就只剩下白鳳隱時有些慌,有氣無力道:“你……你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問些問題,看看你還能活多久。”白鳳隱靠在她對面樹幹上,眯起眼睛,“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活人身上不可能出現屍斑,死人又不可能說話、行走……我越來越無法想象左靖樓對禁術的掌控到了怎樣可怖的地步。”
傅溫娘氣若游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還活着……爲了和定塵哥哥在一起才活了下來……”
“別把自己洗脫得那麼幹淨。如果你真是爲了定塵,又怎麼會在聖殿時親手傷他性命?如此狠毒,也敢腆着臉妄稱喜歡?我看你不過是拿喜歡二字做幌子,和左靖樓沆瀣一氣、爲虎作倀罷了。”
對傅溫娘,白鳳隱從不吝於送上最冷厲也是最鋒利的言辭。
如今容定塵不再記得她,自然令她心痛萬分,然而哪種痛也比不上當日在聖殿,親眼看見容定塵被傅溫娘刺傷險些死去時的劇痛。
她可以原諒傅溫孃的完美僞裝,可以原諒橫刀奪她所愛,可以原諒容定塵被矇蔽、被欺騙,可以原諒他對她造成的種種傷害,唯獨有人弄傷容定塵這點不可忍耐。
她就是這樣小氣的女人,有仇,必報。
傅溫娘有些懼怕她如刀尖般的眼神,低頭捂住肚子,聲音低啞:“我也不想傷害定塵哥哥,可是你……如果不是你橫在中間,不是你讓定塵哥哥忘了我的話,我又怎麼會那樣做?你會生氣、嫉恨,難道我就不會嗎?最先遇上定塵哥哥的認識我,最先愛上他的人也是我啊!憑什麼到最後他卻選擇了你?”
“所以說,你是生他的氣,所以就要傷害他?”白鳳隱怒極反笑,冰冷刺骨,“你這樣的人,說老實話,我還真就希望你死掉算了。沒什麼本事總要怨天尤人,不會自己爭取,只會走歪門邪道騙得。”
“我纔沒有!這些都是我應得的!”
傅溫娘被激怒,陡然拔高聲音。許是過於用力導致腹痛加劇,那一聲之後,傅溫娘又委頓下去,半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白鳳隱居高臨下,九分厭惡,一分悲憫。
“人死如燈滅,該歸於塵土就不該再貪念人間。你已經是死人,又何必強逆天命換這長久不了的軀殼?即便能瞞過定塵一時,難道你還能隱藏一世嗎?自己看看吧,你身上已經開始出現屍斑,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徹底變回死人模樣。”
傅溫娘一慌,連忙擄起袖子和衣領查看。
看到那一片片越來越大的屍斑時,傅溫娘臉色灰敗,目光頹然。
“不能這樣啊……藥……沒有左大人的藥……還有肉……”
白鳳隱敏銳捕捉到她的呢喃,心頭一蕩:“肉?莫非……你是靠肉在維持?”
傅溫娘自知說漏了嘴,連忙緊咬牙關不再說話。
然而,白鳳隱已經洞察到某些秘密。
中州之內,巫族是公認的擅用蠱毒族系,在上古流傳下來的禁術方面也是最令人生畏的。然而這僅僅是在中州。
中州之外,六合之中,尚有其他八大州虎踞龍盤,其中不乏與巫族可相提並論的上古遺族,以及他們所擁有的連巫族都歎爲觀止的法術和禁術。
其中就有一些是關於起死回生的。
說到起死回生,白鳳隱倒覺得自己斥責傅溫娘該死不死有些欠缺底氣,畢竟在傅溫娘之前還有她這個借屍還魂的先例在。不過她的重生是利用巫族禁術,以沉睡與放棄與生俱來的力量爲代價,把自己的靈魂轉移到將死而未死的人身上。
在她所聽聞的巫族之外的禁術中,還有一種與此截然不同,可以隨意利用已經死去多時的屍骨來進行復生的禁術。
這種禁術從何而來、由誰掌控,就連白鳳隱也不得而知,似乎只有那位曾經站在中州權勢頂端傲視九州六合的族長蓮華才知道。她對這種禁術的瞭解只有皮毛……復活的可以是任何一個人,需要的則是一具屍骨,代價是不停服用保持屍骨不腐的藥物,還要依靠進食大量肉類來維持。
傅溫孃的情況,頗有些像是這種來自其他州的上古禁術。
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左靖樓對禁術的涉獵竟然已經超出中州地界,延伸到那些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未知大地。
淡淡長出口氣,白鳳隱面色凝重緊盯傅溫娘:“關於你的復活,左靖樓是怎麼對你說的?他就沒告訴過你,你可能隨時都會變回一具屍骨嗎?”
傅溫娘一驚,眼神愈發慌亂,甚至忘了質問自己的,正是自己最憎恨的人。
“不,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這樣!我不是復活,我根本就沒有死啊!左大人親口告訴我的,我只是瀕死的時候被他救了,他費盡心力用藥來爲我治療,這才讓我能夠重新睜開眼睛看到這世間……左大人不會騙我的!不可能!”
白鳳隱眼神微微變化。
對傅溫孃的憎恨越來越淡薄,對她的憐憫,越來越多。
她覺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憐……可笑是傅溫娘到現在還對左靖樓深信不疑,可憐是傅溫娘居然不知道自己早已經死了。
或許,正因爲傅溫娘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所以纔會對容定塵有着如此之大的執念吧?傅溫娘只是不知道,作爲同樣曾經死去過的人,她和白鳳隱是完全不同的。
白鳳隱死去過,不過是魂魄進入一個並未死去的軀體內,所以她還是活人;傅溫娘死去過,同樣是魂魄進入不屬於自己的體內,可她寄生的是一具本就死去很久的屍體中。
傅溫娘與容定塵之間,早已陰陽永隔。
而活人和死人,是不可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