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還沒亮,白鳳隱就在蕭季邀請下跑到山上看日出;之後兩個人花了足足三個時辰轉遍帝都大大小小的賭坊,賺個金銀滿鉢,去了帝都最富貴豪華的酒樓大吃一頓;再然後蕭季又把她帶到另一處私人雅間,爲她送上兩壇極品佳釀。
兩壇酒,幾段故事,一個能談天說地的人。
這一整天就這麼開開心心過去了,卻除了一身酒氣和睏倦疲憊外什麼都沒留下。
白鳳隱有些累,想要好好大睡一覺,所以並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回來了,就那樣悄無聲息返回自己房中。
“我還以爲,白老闆今晚不打算回來了呢。”
一推門,臥房裡便飄出幽幽一聲,似是譏諷,更像是滿含怨氣的質問。
白鳳隱愣了一下:“容定塵?”
容定塵悶哼一聲算是回答。
白鳳隱沒想到他會突然回到帝都,一時有些無措:“你怎麼回來了?”
這句話本是普普通通的詢問,卻在許多複雜原因作用下,落到容定塵耳中時變成了一種不滿抱怨。
“我不該回來麼?就該由着你和亂七八糟的人出去喝酒、徹夜不歸?”容定塵語氣微冷,起身走到她面前。
那一身濃郁酒氣撲鼻而來,很香,但帶着一種他十分討厭的感覺。
一番交談之後,白鳳隱清醒過來,娥眉一皺,語氣陡然變得無情:“我做什麼與你有關嗎?你可以說走就走屁都不放一個,我就不能到處尋歡取樂?你是你,我是我,以後少來關我的事!”
“你是在氣我一走了之,還是在爲自己任性妄爲找藉口?”
“用不着你管。”白鳳隱猛地拉開房門,指着門口橫眉冷色,“滾,琳琅閣不歡迎你。”
容定塵不動,一雙漆黑眼眸即便在深夜裡也泛出幽邃光澤,璀璨似星辰,卻深邃無底。
半晌僵持過後,終歸是容定塵先忍不住,輕嘆口氣關上房門:“非要跟我爭個高下嗎?讓我一次不行?我等了你一下午加大半個晚上,結果你不分青紅皁白對着我就是一頓臭罵,我究竟怎麼惹你了?”
他服軟,她便也跟着心軟下來。
扭頭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白鳳隱咬牙切齒道:“問我怎麼了?你自己做過什麼不記得了嗎?我想跟你解釋時,你可有給我機會?”
“你說皇上來那天的事?”容定塵低下頭,長吁口氣微帶愧疚,“那天是我做得過分,誰讓我在乎你呢?說什麼都是逢場作戲,又不肯幹脆拒絕皇上的指婚,我要是不在意,那才真有問題。”
關於和容蕭夙、左靖樓交談的內容,白鳳隱本來就有幾分歉意,原打算對容定塵偶爾一次發脾氣小小縱容一下的。真正讓她感到生氣的是,那之後他居然不辭而別,整整一個月消失不見人影,連一封書信、一個消息都不肯留給她。
這一個月,她都在極度的擔心中艱難度過。
他的病,他該服用的藥,他的怒火,他的沉默……她甚至會突然心慌,突然擔心他是不是死在了哪裡,所以纔沒有任何音訊。
就算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個男人,卻還是無可避免地在每一個獨處的時間,讓他浮現在自己腦海,心裡。
那樣的表情落在容定塵眼中,化作一片帶着微痛的溫柔。
“好了好了,我先道歉。”容定塵趁勢走近,輕輕撫過白鳳隱略顯凌亂的髮絲,聲音微沉,“我知道你復仇心切,也儘可能遷就你的急脾氣。不過這次你做的確實有失妥當。鳳隱,你想想,如果你真的答應皇上指婚,以後還有洗清自己的可能嗎?即便復了仇,你失去的那些,誰來補償?”
他的提醒恰是白鳳隱所擔心的。
嘆口氣垂下雙肩,白鳳隱卸去渾身力量,倦怠得面容憔悴。
“跳下九幽塔時我曾嘲笑自己愚蠢,爲了一個男人放棄一切,結果遭了報應。如你所說,我不想再和任何男人扯上關係,也的確是抱着利用的目的才接近你的,所以……至今我所做所爲都在計劃之內,而我並沒有考慮後路,因爲我不需要後路。”
劍眉一皺,容定塵敏感地捕捉到她言辭中一閃而過的不祥味道。
修長如竹的手指托起白皙臉頰,他與她對視,極力表達自己的擔憂:“在此之前,你想和容蕭夙同歸於盡?”
“不然呢?我留在這世上幹什麼?”白鳳隱自嘲冷笑,眸光涼薄,“背叛親族,罪行累累,就連不認識我的人都要對我唾罵幾句,這樣的世間有我容身之地嗎?除了黃泉,我想不出更好的去處。”
“沒見過你這麼蠢的女人。”
微微躬身,攬住那具看上去不堪重負的單薄身軀,把帶着涼風酒氣的柔軟身子擁在懷裡。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容定塵沒有半點猶豫,彷彿一切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他本就該遇上她,糾纏她,愛上她。
他眉眼低垂,脣瓣吻着她絲絲烏髮:“你以爲,上天讓我遇見你是爲了什麼?就算世間所有人都恨你、怨你,我也不懼陪在你身旁。你的罪孽,你的仇恨……只要你願意,我心甘情願與你一同揹負。”
臉頰貼在溫暖肩頭,耳邊響起安穩有力的話音,此時的白鳳隱忽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有他陪着,就算入百鬼窟、墜修羅獄,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都是罪孽深重的人,都是滿手鮮血的惡鬼,都是揹負仇恨戴上面具錦衣夜行的孤獨者,他們本該沒有任何交錯。偏偏,在他和她相向而行、擦肩而過那一剎,他拉住了她的手,從此把她帶到另一個從未想象過的世界。
這種心情,白鳳隱不知道該以何名之,她只覺得心口很酸很疼,喉嚨又腫又痛,卻莫名地不願離開那溫熱懷抱。
是他的眼眸,他的笑容,改寫她半生沉淪。
“如果能放棄就好了……如果一切從新來過……”伏在堅實有力的胸膛上,白鳳隱閉起眼睛低低呢喃。
如果二十年前就遇到他,一切都將大不相同。
“鳳隱。”
他忽然將她摟得很緊,嗓音微啞,彷彿壓抑許久之後的爆發。
“跟我走吧,離開這裡。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從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