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良娣登高遠望,顯得坦然自若;太子宮裡確實有些不安寧,不過向來急躁的她這一次出奇地冷靜;連身邊宮女月瑩都覺得不太對勁,許是時間久了,慄良娣所認知的事情也多了,思想上起了變化也不無可能。
慄良娣站在昭陽殿最高的廊亭中,俯瞰下面嬉鬧的宮女們,頓時心裡平靜得揚不起絲毫的漣漪,她似乎難得安靜下來,回首之前歇斯底里,可到頭來依然趕不走殿下身邊的女人,她是慄妍,是殿下的良娣,身份僅限於此,她試圖改變什麼,可還是改不了一切。
“良娣,這裡風大,不如還是返回寢宮吧。”月瑩走上來,關心地提醒一句。
“我是不是錯了?”慄良娣端着身子,遠眺隱約可見的宮牆,幽幽地問:“你說,我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
月瑩頓住,小心翼翼地答道:“良娣,奴婢以爲,現在您斟酌的事情也多了,但這並不是壞事。”
“我愛着殿下,妄想着讓殿下獨愛我一個。”慄良娣深吸一口氣,痛苦地質問:“我有什麼錯?難道愛一個人是錯誤嗎?”
月瑩咬着脣,蹙眉安撫:“良娣,您一心一意對待殿下當然沒有錯。”
“那我要求他一心一意對我,是不是錯了?”慄良娣轉頭瞪視月瑩,眼神的無助令月瑩倍感壓力,她猶豫再三,試探地問:“良娣,那你自己以爲呢?”
慄良娣伸出右手,攤開來,冷斥道:“我現在不吭聲是因爲我知道如今的形勢,已經不受控制,如果只有一個太子妃,我大可不必放在眼裡,可是唐姬這個賤女人,我知道她背後有其它的智囊,萬一有個閃失,我就會走錯一步棋。”
月瑩點了點頭,肯定地道:“良娣會這麼想就最好不過,現在還不是硬碰硬的時候。”
慄良娣緩和下來,收回手放在身後,踱步問道:“你查清楚了嗎?這個王姝究竟是誰。”
“這就是奴婢要說的事。”月瑩鎮定道來:“其實這個王姝也是當初長公主送進宮的那批采女之一,如此說來,她與唐姬關係甚好也是有原因,兩人一同進宮,自然情誼不錯。”
慄良娣心事重重地說:“她們兩人都在中安宮,其中一個被殿下看中,而另一個卻一直還是個宮女。”
“聽人說,這個王姝長得也十分標緻,並不比唐姬遜色。”
“進宮的這些女人無非就是有朝一日飛上枝頭。”慄良娣冷笑地啐道:“現下與自己一同進來的姐妹被殿下寵愛,而她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
“良娣的意思是……”月瑩思慮片刻,湊上去沉聲道:“王姝心裡勢必有些怨言,然而她只是一個宮女,有怨言也無處說。”
“對付唐姬,就要從她身邊的人下手。”慄良娣切齒地獰笑。
芙雪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抽噎,碧若只是相送,準備說些道別的話,可被芙雪弄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別過臉走到房子另一角落緩解自己的情緒。
王姝坐在芙雪身邊,一隻手拉着她的小手,另一隻幫着擦拭芙雪臉頰上的眼淚。
“再哭就要被人笑話了。”王姝忍着酸楚,故意揶揄她。
芙雪瞥一眼王姝,忍不住撲上去擁着她。
“姝兒,以後你一定要來看我。”
“這是當然。”王姝落淚點頭,抱着芙雪,傷感地說:“我們都在太子宮,明光宮和中安宮也相距不遠,如若有時間,我一定會來探望你。”
“雖然都在皇宮,相距不遠,可是……”芙雪哽咽地說:“可是大家以後各爲其主,平日都有那麼多事情牽絆,說有空,可宮女哪有那麼多清閒的時間。”
碧若想起自己的姐妹,突然感同身受,動容地說:“是啊,雖然都在皇宮,可面前的那條溝壑始終過不去,有的時候因爲自己的主子而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姐妹。”
聽到碧若這麼說,芙雪又止不住地流淚,拉着王姝說道:“姝兒,我不會忘了你,你教我的那些養花的方法,我也不會忘記。”
“那就好,一個人感覺孤單,可是有花做伴,就不一樣了。”王姝撫摸芙雪的臉,微笑地安慰她。
碧若神色落寞,被王姝看在眼裡,她站起來走到碧若跟前,輕聲地道:“適才聽你這麼說,好像你失去了不少姐妹。”
碧若憂慮地注視王姝,靜了片刻,王姝耐心地等待,她知道,心痛是需要緩解的,此時碧若一定不好受,她每一分的耐心都是對碧若的尊重。
“不瞞你說,這次之所以太子妃放手,也是因爲唐姬提出的要求。”碧若嘆息地道:“採屏就是我曾經的姐妹,她有一手刺繡的好手藝,進了宮好不容易在織室有了屬於自己的天地,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毀於一旦,變得什麼都沒有,就像……”
“像什麼?”王姝感覺後面還有話,牽扯的估計還有另外一人。
提到這個人,碧若心裡有些難受,她把話收回去,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說道:“總之,你去了綺傾苑好好地照顧自己,雖然我不能保證唐姬是個怎樣的人,但她真的變了,變得我一點都不瞭解,或許是我一開始就從未了解過。”
“唐姬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相信是有原因的。”王姝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今後我會在她身邊好好地引導。”
“那就好,我可不想宮裡再多個像慄良娣那樣的人。”碧若無奈地笑了笑。
芙雪站起來抱着包裹說道:“姝兒,東西都整理好了。”
王姝走到芙雪身邊,她的行囊少得可憐,似乎孑然一身,只不過她清楚自己帶走的是大家的感情;碧若推開門,王姝往後掃視一遍,她已然習慣的地方,自此永遠地離開,未來的路很長很崎嶇,她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摸索着前進還是會磕磕絆絆,所以她一直走得十分的小心翼翼。
的確如她們所說,中安宮與明光宮的綺傾苑離得很近,碧若和芙雪才送了幾步路,而後是由綺傾苑派來的宮女將王姝接走,她們穿過長長的九曲迴廊,再轉個彎就到了明光宮,步入後綺傾苑的庭院最引人注目。
王姝回頭撇了眼,左顧右盼不支聲,
她想,這裡就是自己以後常駐之地,得摸清楚纔好,免得以後出現紕漏;繞着曲曲折折的迴廊,就是院子裡盛得燦爛的大團花簇,現日八九月,處處皆是鳥語花香,心情自然而然就會被感染,什麼迷茫與害怕,全都被拋諸腦後了。
跟前的宮女突然止步,王姝也停下腳,宮女微微欠身,口中喊了一聲念巧二字;之後這個叫念巧的宮女眉開眼笑地走到王姝身前,打量王姝的同時,她含笑說道:“我叫念巧,是唐姬身邊的貼身宮女。”
“我叫王姝。”
“我知道。”念巧的嘴脣拉得更開了,她的笑容令王姝感覺有些不舒服,事實上,瘦弱的念巧臉蛋也小,笑開了嘴脣,像是拉開的血盆大口。
念巧將王姝領進綺傾苑的寢宮,那裡有唐子衿久候多時,她早已經吩咐其他人準備好點心和茶水,跨入寢宮後,王姝微垂首,跟在念巧身後反而有點緊張。
“奴婢王姝叩見唐姬。”這時候有外人在,禮數不能少,王姝跪下來拜了拜;唐子衿奔過去將王姝扶起來,說道:“好了,禮成就好,以後你不用行跪禮。”
王姝覷見念巧她們還在寢宮,便說道:“唐姬,奴婢是奴婢,就要跟其它宮女一樣。”
唐子衿輕咳兩聲,對着念巧她們喝道:“你們先退下吧,我還有話要單獨對王姝交代。”
“諾。”念巧領着宮女離開。
王姝望着念巧的背影,無意地問道:“這個名叫念巧的宮女看着好消瘦,不會是生了病吧?”
“她啊,就是這副模樣。”唐姬嘟囔說道:“你也看到了,我這個綺傾苑根本就沒幾個拿得出手的宮女,雖然念巧很聰明,可是看她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我真擔心哪一天還要我反過來照顧她。”
“撲哧——”王姝掩嘴偷笑地說:“唐姬可不能小看了人家,我覺得這個念巧宮女十分老練,想必是在宮裡呆很久了。”
“這點你倒是猜得對,她確實有些有用的提醒,但還是很囉嗦。”唐姬拉着王姝入座,笑着又道:“哎喲,你第一天來,幹嘛說別人的是是非非,要說也是說我們自己啊。”
王姝坐定後,伸手倒茶,可是唐子衿搶着斟茶,說道:“姝兒,這杯茶是我應該敬你的。”
“這萬萬不可,哪有主子給婢女敬茶?”
“可今日是個特例。”唐子衿認真地說道:“要不是你,我怎會有今天的榮耀,要不是你,我想我再也不會被殿下想起,更加不可能在太子宮出人頭地。”
王姝抿嘴笑道:“這其實是唐姬的造化,奴婢沒有做什麼。”
“你等一下。”唐子衿放下茶壺,興沖沖地去內室拿來畫軸,她慌慌張張地清理桌子,然後用騰出來的地方攤開畫軸,一幅畫帛呈現在王姝眼前,看着畫中如仙的女子,一時間很難不被震驚了;這是出自周晨之手,想起那晚陪他畫畫時的場景,沒有想到畫成之後,居然美得絕倫;周晨真是個奇才,只看了唐姬一眼,就將其畫得特別生動,看到畫,王姝打從心底對周晨肅然起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