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的熱情體驗，淺嘗輒止。
大家雖然沒有像方淮一樣發現那片影壁牆，但僅僅在外面吃頓飯的功夫，就又遭到了無數老百姓的投食。
雞蛋，剝好了往盒裡放。
在這裡作爲“高級物資”的塑封雞腿，打開了往嘴上塞。
竟然還有提着袋滷花生，邊剝邊往特勤戰士手裡遞的。
這頓飯，吃不完啊，越吃越多。
就因爲領飯的時候，大巴司機幫他們報了單位，爲了讓工作人員照顧他們，還偷偷說了他們救援的事。
放飯的工作人員很快傳出來了，這是北川剛剛出來的部隊，北川最後一個女娃娃，就是他們救出來的！
大家要等葉加洪，吃完飯也只好待了一會，但隨着消息傳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軍人，已然很受照顧了，更何況他們還是最苦的地方出來的，老百姓的熱情都已拉滿。
大家實在沒法在這熱情涌動的體育館門前再多待一會，只能上車，找個人少的地方等待葉隊。
臨上車的時候，又聚過來一堆人，每人給他們獻上一匹長長的羌紅。
司機說，那是羌族歡迎尊貴客人的禮儀，意味和蒙古族，藏族的潔白哈達相似，表示吉祥如意。
羌紅越長，規格越高，這是最長的一丈二。
戰士們拒絕了其他饋贈，卻不得不接受這濃濃的情誼，只能立正，集體回了一個他們的禮儀：莊重的軍禮。
剛要上車，又來了一位本地的領導，熱情邀請他們再待一待，曹毅和黃義只能跟領導握手，說要去往漢旺工作，軍令如山。
上車後，特勤戰士看着老百姓揮手，都在叫司機一定要把車開遠點，甚至恨不得把遲遲未歸的葉加洪丟在綿陽，直接往漢旺去。
萬一被人發現他們還在綿陽，太特麼丟人了。
一個小時後，葉加洪按着曹毅短信發給他的地址找回來時，有些無語。
“擦，你們躲這麼隱蔽幹什麼？這個地下停車場都沒完工，老子找了十幾分鍾才找到入口！你們還停在地下四層！我特麼繞了好幾圈纔下來！”
大家沉默地盯着他。
方淮嘴角歪了歪：“地下四層，是停車場的極限，不是我們的極限，要不是下面兩層限高，你得到地下六層找我們。”
……
重返漢旺的路上，有些擁堵。
車身上貼了紅布，運送物資的車，非常多。
這裡不僅有全國各地的交警在疏通路況，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車。
像方淮這種這一世用腦過度的人，置身其中，很容易想一些比較宏大的問題。
比如，什麼是國家，爲何要有軍人，黨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何爲共產主義。
國家是如何讓這些人民脫離人的自利本能的？
這些人行善的目的是什麼？
是因爲人的社會性和合作性，還是文化因素？
所有的思維，讓他嘆了一口憂國憂民的氣。
所有的想法都是沒有結果的，因爲問題太大了，但是窗戶反光裡，局裡局氣的自己，真特麼帥。
還是當領導好，坐在車裡想，想出結果了就讓下面人去辦。
逐漸擁有能有把想法變爲現實的能力的過程，就叫自我實現。
最後得出結果：老子要當領導。
車上的另一位既得小領導，想的問題可比他現實多了。
一路都在打電話。
“哪點有二舅媽說的嫩個（這麼）嚴重嘛！就是旁邊棟樓，裂了個小口口！我們家樓沒得事！家頭東西都沒爛！”
“哦，伱那個喝茶的杯杯噠（摔）地上咯！”
“你自己不放好，擱在桌子邊上，怪哪個？”
“臘肉咋個會壞嘛！地震真的埋了都可以撿起來吃！”
“哎喲，你行了哈！冰箱裡頭的東西壞了就壞了！地震能撿條命就不錯了，你還在計較這些！”
“你的樹…早就死咯！我現在去漢旺救災！！我咋個幫你澆水嘛！”
“喂！喂！我信號不好！掛了掛了！”
“好好好！我曉得！我曉得。”
“我沒聽到！剛纔信號好了一哈！行了，過隧道了！拜拜！”
葉加洪掛下電話的一剎那，整個車的人都笑瘋了。
但笑完，都在掏出手機，躊躇着要不要給自己家人報個平安，只是誰也不想被別人看西洋景，於是，車上，都是一片噠噠噠的按鍵聲。
方淮猶豫了一下，卻決定閉目養神。
郝成斌想到了他，坐過來，讓他趕緊給家裡發信息報平安，漢旺畢竟是極重震區，那邊信號穩不穩定，還不知道。
方淮只是揚了揚眉，搖頭：
“等回去了再打。”
報平安是不可能的。
老子誓要當重慶人民裡的賀強，家庭帝位還是家庭弟位，就看現在硬不硬了。
……
晚八點半，大巴到達漢旺指揮部外的臨時停車場。
方淮下車時，往外面看了一眼，忽然感覺自己也不是很硬。
下面，有人在等着他。
戴着口罩，身影修長又曼妙，大大的眼睛裡，卻殺人又放火。
張中庭，你個鱉孫兒。
方淮都不用想就知道，楊少傾能來這裡，並且精確掌控這輛車多久到達漢旺，少不了舅舅的功勞。
你講就講。
爲什麼不告訴我一聲？！而且旁邊的戰友一下車，都在迫不及待的給親人打電話報平安。
“誒？你是…”還有人認出了楊少傾。
前面下車的郝成斌更是大聲道：“小楊，你怎麼來了？方淮叫你來的？”
楊少傾的臉，已經憋得紅過了口罩能夠遮掩的範圍，但還是點了點頭。
郝成斌當即回頭，皺眉：“方淮，你怎麼回事？叫人家姑娘來這麼危險的地方？我說你怎麼說啥都不打電話呢！搞半天，人都來了！”
方淮：……
你可真是我的好師父。
鐵着頭皮下了車。
“咳，剛準備給你打電話呢。”方淮訕笑。
楊少傾看了看他，眉眼彎彎：“你手機呢？”
方淮下意識摸了摸兜。
搶險救援服就沒有褲兜，兩個側兜，空空如也。
大爺的，手機在大包裡。
郝成斌終於意識到不對了，開始打圓場：
“哦，方淮，你手機沒電了是吧？對，剛纔在車上，還在找充電器呢！”
楊少傾的眉眼，更彎了。
都快眯上了。
擡起手腕，赫然是一臺和方淮同款的藍色諾基亞5200。
蓋一劃，通話記錄：
方烏龜，方烏龜，方烏龜…
方淮看了一眼，就心虛地望天，但郝成斌居然還湊近了看。
看了半天，長嘆一句：“打了這麼多啊…”
方淮看見周圍的人都在一邊打電話，一邊看這裡的西洋景，有些無奈地伸出左手，平攤，又擡起右手，食指中指岔開，“站”在上面，隨後兩指彎曲。
跪了。
這是他跟楊少傾約定的終極求饒姿勢。
每用一次，就代表他得無條件答應楊少傾一件事。
管用。
楊少傾一下就笑了。
“哼哼！鯊了你！”
郝成斌臉上的緊張頓時消失，嘖嘖嘴兒，看着方淮，搖搖頭，走了。
這方淮，就這點，特別操蛋，這麼好看又好哄的丫頭，可着人家欺負。
方淮這才賤笑，上手，拉住了楊少傾的胳膊：“走走走，等多久了？去帳篷那邊坐。”
楊少傾卻沒動，揚起另一隻手裡的傳單，道：“我是志願者，我得幹活呢！”
方淮這才湊近了，仔細觀看她手裡薄薄的紙張。
是關於心理健康的，看上面還有卡通圖案，應該是發給小朋友的。
方淮點了點頭。
她的形象，倒是挺適合幹這種事情。
“孩子們很可憐，很多剛失去了親人，可能脾氣會很怪，你跟他們交流的時候…多點耐心。”
楊少傾大大的眼睛裡有了憂傷。
“我知道，我來了三天了，現在我管着好多孩子呢，我要管他們吃飯，還有不能隨便被別人叫走，現在災區有好多人，孩子們都很不安全，我要保護他們。”
方淮眼裡有些驚奇。
這丫頭，還真在做實事。
也挺好的，這兩天挖出來的屍體，都變形了，挺恐怖的，她保護孩子，肯定不能讓他們看，也等於保護了她自己。
“我爸媽沒來吧？”
“方叔叔來了，不過去映秀了，他買了好多物資，天天押車往那邊運呢！”
楊少傾說着，眼裡有些訝異：“方叔叔真的掙了很多錢嗎？他送我來的時候，買了一整個超市的速食食品耶！”
方淮一聽，有些咬牙切齒地道：
“我去，他買這麼多吃的幹啥？整個中國的速食食品都在往災區涌，食品過甚，食品過甚啊！
該買的不買，牀具帳篷，嬰幼兒用品，照明設備，個人衛生用品啥的都缺着呢！就知道送個方便麪！
災區人民都要吃吐了！
土賊！有點錢，都讓他瞎霍霍了！捐個東西都不會捐！”
“啊？”楊少傾眼睛眨了眨，道：“這裡的東西很齊全啊，嬰幼兒用品很缺嗎？北川那邊的孩子很多嗎？”
“缺，怎麼不缺？”方淮瞪大了眼睛：“漢旺這邊現在不缺是因爲交通情況好，北川，映秀，得繞好大的一截路才能到市裡呢！
交通不方便，政府的運力規劃就得首先集中在吃喝，政府也送吃喝，民間也送吃喝，很多特殊的物資，就更加短缺！
嬰兒體積小，相對不容易被埋，很多嬰兒存活下來了，卻沒有母親，嬰兒的用品，奶粉，幾乎都是奇缺，我看好多有奶的媽媽，一個人都得喂兩三個孩子呢！”
“噢…”楊少傾也是認真臉：“那我們要不要給方叔叔打電話？他今天好像還在往災區運新的物資呢！”
“打吧打吧，你給他打，我受不了他念叨。”方淮擺擺手。
楊少傾開始翻手機。
翻着翻着，忽然擡頭，表情奇怪。
“你剛纔說…你看很多有奶的媽媽，餵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