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身向累土那畔行。
七日過,朱雀戰船破開雲層,出現在搬山院演武場上空。
白袍獵獵飄蕩、長髮飛舞的任北立於船頭,低頭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他當初離開時的人山人海景象。
又是外院論戰時。
自他於星月湖上伏殺百里扶蘇,從仙山出走至今也不過將近兩年的光景,但這兩年所經歷的血腥廝殺、生死危機、奮起和掙扎,卻好似能沖淡他前世那長達三萬年的漫長人生。
再加上每日在萬死塔一層內不斷死去再活來的麻木記憶將時光無限的拉長,此時任北俯視下方那人山人海的盛況之時,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良久,他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搬山院的空氣,積鬱在心中壓力頓時消失一空……這是累土仙山特有的氣息,可以隔絕外界所有風風雨雨的溫暖氣息。
“諸位師弟,就在累土仙山分手罷了,吾在仙山等待你們!”
衆多庚字旗弟子紛紛抱拳行禮道:“旗主放心,我等追隨旗主南征北戰這麼久,若是還闖不過區區外院論戰,當不配爲旗主部屬!”
任北聞言笑道:“諸位師弟進入內山之日,吾必定前來相接!”
頓了頓,他轉頭對金不換與秦無忌道:“還勞煩兩位師弟留在外院照看諸位師弟,莫要讓些不知死活的狗仗人勢之輩欺負了諸位弟兄!”
他參加外院論戰時百里家、曹家對他的算計,他可還歷歷在目。
金不換當即獰笑的說道:“師兄放心,想欺負咱們弟兄,就得先問問胖爺這把刀認不認得他!”
任北微微一皺,但此時卻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朝秦無忌遞去一個“看住他”的眼色,秦無忌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紫夜,你們先在戰船上等等我,我去爲這小子取了搬山院的籍貫!”說完不等謝紫夜出聲,他一把抓住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任良祺,將其拎起來,飛身躍出戰船。
“哇呀呀!”任北爲了不太過招搖,朱雀戰船破開雲層之後便停在高空,只時任北抓着任良祺就這麼垂直降落,嚇得任良祺驚恐的亂叫。
任北任由他掙扎,直到快要落到地面之時,他腳下才猛地噴出一股混元真氣,將下墜的巨力卸去,輕輕落於地面。
還好他選擇的降落地點偏僻,沒什麼人看到,不然任北又要被圍觀了。
“二叔,您老喜歡玩兒這麼刺激的?”任良祺雙腿還在發軟,吊着任北,站都站不穩。
任北微微一皺眉頭,輕喝道:“瞧你那點兒出息,給我站直嘍,再抖我就把你交給金胖子,讓他再操練你兩個月!”
“不要!”任良祺嚇得立刻就鬆開手,搖搖晃晃的努力站直了身軀。
說起來,任良祺比任北大了將近一輪,但自從這輩分確立之後,任良祺卻是是越來越怕這個比他還小的二叔,他老子沒少揍他,他都沒怕過。
“跟我來!”任北一揮大袖,揹着手,慢慢的朝雷千重的院主寶殿行去,任良祺亦步亦趨的跟在任北身後,跟個好奇寶寶似得打量周圍。
他們轉出兩條偏僻的街道,人就漸漸的多了起來,一個個負劍挎刀、氣宇不凡的搬山院弟子沿街而行,。
相比之下,佝僂着腰,縮着頭的任良祺怎麼看怎麼猥瑣,氣得任北直拿腳踹他,“你哪兒不想要你就繼續縮哪兒,我幫你全砍了。”
嚇得任良祺一下子就站直了身軀,但看他抻着脖子的模樣,又總讓人想起被人抓住了脖子的公雞。
任北糾正了好幾次,最後索性放棄了,他不是縮頭縮腦就是伸頭伸腦,總之就是不自然。
兩人一路前行,任北發現街上走動的搬山院弟子中,白袍加龐大戰刀是最多的打扮,這讓他不由的便想到了他當初乍見陸子羽時他的打扮
。
時隔兩年,任北走在街上,竟然已經沒有人認得出他來,和當初百強大亂鬥結束之後,他走在街上被人圍堵的情況相差太太。
兩人順利的行至搬山院最深處的院主寶殿前,任北向守衛出示了他的仙山弟子命牌之後,領着任良祺舉步走了進去。
雷千重還是那副模樣,伏在一張案几上奮筆狂書,但任北的眼神兒好,還是注意到雷千重眼角處的又增添了一絲絲皺紋。
任北兩人走進來,腳步聲在空曠的寶殿內迴盪,雷千重愣是沒有擡起頭看任北一眼!
“弟子任北,給雷師伯請安!”任北恭恭敬敬的給雷千重行禮道。
雷千重的筆桿子一停,擡起頭來一臉,面帶立刻浮起了慈祥的笑容,“喲呵,今兒是刮什麼風啊?怎麼把你小子給刮來了?”
任北笑道:“雷師伯哪裡話,弟子這近兩年的時間一直在外,今兒可是一回來就看您來了!”
雷千重從案几後邊站起來,“嘖嘖”的笑道:“許久未見,不但修爲提高了,連嘴都便甜了,不過師伯就吃你這一套,說吧,找師伯什麼事兒?”
任北將身後縮頭縮腦的任良祺拎出來,放在身前,道:“這是我大侄子,想進搬山院,弟子想着許久未曾見您,就領着他直接就過來了。”
雷千重上下一打量任良祺,皺眉道:“這孬貨真是你親侄子?怎麼看上去不像是你任家的種?”
縮頭縮腦的任良祺一下子就抻起了脖子,嘴皮子異常利索的抑揚頓挫道:“哎喲,老爺子,您這話小爺怎麼就這麼不愛聽呢,什麼叫不像我老任家的種?你見我老任家的種長啥樣兒麼?”
遇到這樣的極品,任北陣有點傻眼了,他奶奶的,這是什麼場合兒啊,你也敢耍貧嘴。
他主動往任良祺靠了靠,雷千重的脾氣可也是出了名的火爆,別一巴掌將自己這個大侄子拍死了,到時候他可就沒辦法向伯父、堂兄交代了。
哪知雷千重捋了捋鬍鬚,頗爲欣賞的點了點頭,輕聲道:“這就像了!”
任北聞言,不敢深究……雷千重還能見過那些個任家的人?他算一個,但他絕對和任良祺一個南一個北,沒有半響相似;除了他,雷千重見過的任家族人,估計也就是他爹了!
“行了,這貨你就扔在師伯這裡吧,師伯保證不會他吃什麼大虧!”雷千重轉頭對任北說道。
任北趕緊拱手道:“師伯,還有一事弟子要尋您幫助!”
雷千重不由得爽朗的笑道:“還有些什麼事兒都一併說了吧,免得一件一件的麻煩!”
任北大喜,連忙快速說道:“師伯,弟子現在任鬥戰堂朱雀營庚字旗旗主,前方的戰鬥太過慘烈,前任庚字旗旗主折戟雷公塔之戰,連帶着旗中的高手都折損得一個不剩。
弟子接手庚字旗後,吸納了一百二十多外院位師弟重新撐起庚字旗,其後轉戰千里,大戰數次,如今折損得又只剩下四十幾個,可營中人手實在太緊張,根本調撥不出多的人手也支援弟子,這不,就求到您來!”
雷千重一挑眉頭道:“朱雀營?雷豪那小子麾下?”
任北點頭。
雷千重來回的踱了兩圈,最後才道:“行,此事老頭子我盡力,但會有多少人加入你朱雀營,庚字旗,老子可就不敢打包票了!”
任北連連拱手道:“多謝師伯,多謝師伯!”
雷千重揮了揮手,趕人道:“這慫貨留下,滾吧!”
任北拍了拍任良祺,笑呵呵的退出了院主寶殿。
再回到朱雀戰船,戰船上就只剩下謝紫夜和一幫奴僕,諸多庚字旗弟子都已經參加外院論戰去了。
見到任北迴來,坐在桅杆上的謝紫夜突然開口說道:“王八蛋,咱們現在去哪兒?要不回地魔窟吧!”
當任北處理一些雜務,或者說
是有外人在的情況下,謝紫夜鮮少開口說話,就像任北的影子一樣,無論任北去哪裡,她都會主動跟着,除非任北主動要求她不去的時候,她纔不會跟着。
任北聞言詫異擡頭望向她,站在他的角度,就望見一道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在她單薄的身軀上勾勒出一條金色的光邊;她的側臉很漂亮,棱角分明弧線卻又不是尖銳;她長髮上的染髮劑似乎是要失去作用了,在陽光下反射着淡淡的紅光……
這一道金黃色的光,照進了他的心裡。
“怎麼了?外面的世界這麼美麗,你不喜歡嗎?爲什麼想要回黑漆漆的地魔窟?”
謝紫夜微微低下頭,瞥了任北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老孃就這麼一說,你別當真。”
她依舊自稱老孃,只是再沒了初見任北時提着一柄短刀,暴怒的喊着“老孃砍死你”的彪悍氣勢。
任北點點頭,卻發現謝紫夜沒有看自己。
他轉過身,向船艙內走去。
他沒發現,他剛剛轉過身,謝紫夜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絕美的臉上不停的變幻着複雜的神色。
任北進入船艙內,啓動戰船的動力陣法,操控着戰船飛速朝累土仙山的方向飛去。
一個時辰之後,朱雀戰船已經出現在宛如鏡面一般的星月湖上空。
任北從戰船之中走去,一躍而起,落在了謝紫夜的身邊,“馬上就要穿越仙山的護山大陣了,你激活影蝶鈿罷!”
謝紫夜點了點頭,只見她額角處的影蝶鈿一亮,她的氣息迅速消失得一乾二淨,任北還覺得有些不放心,累土仙山的護山大陣“兩極陰陽八卦陣”雖不是太精妙的陣法,但以周圍近百座羣山爲陣基、十座百丈高峰爲陣眼、十條上品靈位爲陣法源泉布成,威能卻是恐怖之至!
他隨手從儲物戒中取出一面血色披風,一把將他和謝紫夜包裹再一起,然後釋放出混元真氣,將披風鼓盪起,形成一個混元真氣護罩,將謝紫夜的氣息完全斷絕。
謝紫夜沒動彈,只是怔怔的看着神色比她還緊張的任北。
“嘭”朱雀戰船一抖,船頭一頭撞在了仙山的護山大陣上,只見一道透明的元氣牆壁憑空在天地間浮現,宛如最純淨的琉璃。
“呼”當戰船終於穿過那道透明的元氣牆壁之時,任北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沒事兒了”,任北收了血色披風,輕輕對謝紫夜說道。
“嗯”謝紫夜輕輕巧巧的點了點頭。
“一起去見見我師傅罷,我也快兩年沒見到他了。”不知怎的,任北見了她臉上的淡然之色,忽然就希望她能高興一點,哪怕不高興,氣呼呼的罵他兩句王八蛋也是好的。
“好啊!”謝紫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任北也笑了。
很快,戰船便停靠在了雷豪洞府前的練武場上空。
“快看,那就是我師傅。”任北從甲板上探出頭,一眼便望見了又搬了一把搖椅躺在練武場上曬太陽的向震山。
他興奮的從戰船之上躍出,重重的落在了演武場中心。
“師傅!”
正眯着眼打量天空上那艘戰船的向震山猛的一低頭,渾濁的雙目一下子睜大老大,下一刻,他雙目一下子就紅了。
然後從天空中飄然落的謝紫夜就聽到了一聲怒罵,“你個小兔崽子還知道回來?老子還沒死呢?你竟然就敢一年多不回來?還敢躲?長本事了?”
她一低頭,就看到一個乾瘦的老者提着一柄長槍追得任北抱頭鼠竄。
“哈哈”謝紫夜終於笑出聲來。
“師傅你別打了,徒兒知道錯了!”下方傳來任北那一聽就覺得很假的乾嚎聲。
“你給老子站住,老子保證不打死你!”一聽的任北那虛假的乾嚎聲,老者的怒罵聲越發的激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