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莊和蕭婉容趕到莊子的時候,周管事已經帶齊了莊子上有頭有臉的人在門口列隊歡迎。
蕭婉容下馬車的時候,周管事更殷勤的弓着背蹲在下腳處,爲蕭婉容充當下車的人肉踏墩。
小桃先從馬車鑽出來,看見個人肉踏墩立在那裡,也沒多想踩上去就跳下來了。反正在侯府的時候,找不到下馬凳也有小廝直接爬地上當踏墩的。
豆蔻扶着蕭婉容在後頭,豆蔻正要下腳,突然細心的發現躬在車腳的是個年長的老頭,再細心一看,發現他身上穿的竟是體面人家才穿得上的絲綢。
於是她拉了蕭婉容的袖子,小聲的在蕭婉容耳邊道:“看模樣,蹲在地上的應該是的這個莊子的管事,咱們就這樣踩着他的後背下去,會不會不太好啊?”
蕭婉容打開簾子往下面看了一眼,心裡轉了兩個彎,然後才低聲道:“沒事,他蹲着讓踩你就踩,咱們初來乍到,誰知道誰是誰?他想用作賤自己來給我下馬威,我卻是不怕,難不成我堂堂夫人還踩不得他一個奴才?”
豆蔻聰慧,立馬就聽明白了蕭婉容話中的意思,再一細想,就明白了老管事這樣做的用意——
他是這莊子的總管事,在這個莊子上的威望自然不是一般。蕭婉容若是無視他身份,直接拿他當了下賤的小廝使喚,只怕滿莊子的人都覺的自己的臉面、尊嚴受了踐踏。
而激起羣怒,往後蕭婉容在莊子上的日子就未必好過了。
可若是她們不踩,滿莊子的人又都會覺得傲慢:你瞧,進城來的三夫人又怎麼樣?還不是要對我們管事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
這居心不良的背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和即將要收的租子有關,若是不然,爲什麼一來就給小姐擺了這麼一道呢?
豆蔻想得多,越想也就越覺得氣憤。
於是,她並不是輕輕踩在周管事背上借力下去,而是蓄滿了力氣猛然跳到他背上,還在他背上踩了兩腳才拉着小桃的手慢慢下去。
周管事腰差點被豆蔻踩斷,沉悶的痛哼一聲,想起身罵人,可主子還沒下來,他有不敢現在就起身,只得憋屈的躬在原地,將這筆賬暗記在心裡。
蕭婉容將豆蔻的動作看在眼裡,心裡也跟着爽翻了天,姑娘我一來你就敢打這樣的主意,看我收拾不死你。
蕭婉容原本並不是能作賤人的人,遇到府上小廝來不及去端踏墩,她都是直接從馬車上跳下來,從來沒有踩過哪個小廝的後背。
可面前這個周管事實在太討厭,蕭婉容眼一閉心一橫就伸腳踩在了他背上,用力碾壓了兩下才扶着小桃和豆蔻的手下來。
一連被三個人踩,周管事的老腰跟快斷了一般的疼,想要直起來都費力得很。
纔剛站定的蕭婉容看着這幅情景卻黑了臉,看着站在一邊的徐管事滿目譏誚的問他:“還在十里開外三爺就派人過來知會了,你們連個踏墩都沒準備也就罷了,怎麼還讓那麼老的小廝來當踏墩呢?即便是他身份低賤,畢竟年紀在那裡擺着,您也應該仁慈一些,多爲他考慮纔是。”
周管事老腰還沒直起來,心上又被紮了一刀。
他堂堂一個大管事,竟然被蕭婉容認成了給人當人肉墩子的下賤小廝?還有那個徐管事
,他哪裡有個大管事的模樣了,蕭婉容怎麼就把他認做了大管事?
徐管事心中也憋屈,這主意是他出的,目的就是要讓大家以爲蕭婉容是個傲慢無禮,不拿下人當人看的人。
誰知道蕭婉容一下車竟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他老臉一紅,恭敬的朝蕭婉容行禮道:“三夫人誤會了,奴才只是分管梨園的小管事,那邊馱您下車的纔是莊子上的周總管。”
蕭婉容有些反應不過來一般,迷迷瞪瞪的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徐管事又看了看周管事,然後很是不解的問:“怎麼會呢?總管寺莊子上最尊貴的人了,怎麼會讓他給我當踏墩呢?”
她裝了一臉迷茫,走到周管事身邊問他:“你堂堂總管,難道連尊卑貴賤都分不清楚,怎麼就作賤自己給我當了踏墩呢?我看這裡站着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富貴扮相,整個莊子也不至於連個踏墩也尋不到吧?
或許,周總管這樣做有什麼深意?”
原本想讓不知情的人覺得蕭婉容不拿奴才當人,現在卻將自己埋進了坑裡被蕭婉容問得啞口無言。
周總管狠瞪了立在一旁的徐管事一眼,然後才忍着痛,朝蕭婉容作揖道:“夫人說笑了,莊子上別的東西或許沒有,木頭做的踏墩卻是少不了。
奴才之所以沒有準備,不過是想在夫人面前儘儘孝心,老奴這麼多年沒有親身伺候過主子了,不當牛做馬盡心伺候,奴才心裡哪裡過意得去。”
“原來這是周總管的孝心。”蕭婉容甜甜一笑,然後釋懷道:“既如此那我就受了,剛纔看是個年邁的老者,我心裡還很過意不去呢,說起來,我張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踩着人後背下車,心裡還怪過意不去的。”
周管事聽着,差點沒嘔出來一口老血。
平白被人作賤當了回最下賤的奴才,還得笑呵呵的說自己是心甘情願。而蕭婉容呢,茫然的大眼睛一閃,就成了不知者不罪,她再巧言一辯,反而成了心地仁慈、被逼無奈了,而周總管吃了苦受了罪,還要落一個接待不周的罪名。
現在的他,真恨不得徐管事揍得連他爹孃都不認識。
看着他的憋屈模樣,蕭婉容在心裡簡直都樂翻了天,小桃和豆蔻相互對望一眼,也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開懷。
這麼低級的手腕和我們小姐鬥,這不是自己來找不自在是什麼?
小桃吐了吐舌頭,憨頭憨腦的走到周總管面前,毫不留情的補刀:“先前不知道趴在地上的是周總管,奴婢不知深淺竟然踩了你的後背實在是不好意思。
看你身上這身衣裳應該還是新的,現在竟讓我一腳給踩髒了,實在是對不起。”
她又是福身又是道歉,弄得周管事想怪也找不到說辭,只得擺手道:“不妨事的,您是夫人的貼身丫鬟,我伺候你下車也不算失了身份。”
小桃感激的一笑,隨即又垮了小臉:“總管大度,小桃和豆蔻卻是過意不去。讓你再踩回來這有些不講理了,不如我們賠你一身衣裳吧。”
一聽要賠衣裳,周管事又來了點精神,爲了顯示身份又料定了蕭婉容等不敢真的踩,他今天穿的是新作的湖緞,不說裁衣費,光是布料就花了二十兩。
男人的袍子她們拿去也沒
用,給了新的舊的就還是他的,這相當於平白掙了二十兩,多好的事啊!
誰知他在心裡還沒有美完,小桃就又笑眯眯的開口:“看周管事這一身衣裳,應該是用上好的棉布紗做的吧,提花的綵線應該也是用的近來最時新的麻葛,要做這麼一身衣裳不便宜吧,少說也得兩吊銅錢是不是?”
兩吊銅錢?你打發叫花子呢!
更重要的,老子這是湖緞啊湖緞,二十兩銀子一匹的湖緞!
棉布紗這樣的破料子,莊子上最最貧窮的下人才穿好不好?你們這是真沒認出來料子,還是有心折損人啊?
珍珠被人當魚目,這也真夠憋屈的。
關鍵他剛做了這身衣裳的時候還和好多人顯擺,說自己這身衣裳多好多值錢,這一身往身上一套,不知道的都要喊他一聲官老爺,誰敢以爲他是個奴才。
可話還沒有飄遠,他就被小桃憨笑這啪啪打了臉。
邊上的管事們表情很複雜,大多是憋笑憋得很痛苦。
周總管看了,心裡更是邪火直冒,他從小桃手中搶回自己袖口,不冷不熱的道:“姑娘看錯了,老夫這一身……”
蕭婉容早在心裡笑翻了天,眼看着周總管要出聲反駁,趕忙點着小桃的腦袋道:“平時讓你多在針線上上心你不聽,看,現在鬧笑話了吧。周先生這一身分明是大前年湖南產的湖緞。
勾畫的絲線用的是三年前蜀州產的斷蠶絲,雖說年份的久了些,可料子還是好料子。即便商家處理,這一身衣裳的做下來少說也要三兩銀子。”
以爲來了個識貨的,沒想到這人更狠,不明擺了說他打腫臉充胖子,身上穿的都是人家穿剩了不要的垃圾貨嗎?
周管事心中又窩起一口老血,這回卻是吐都吐不得。
你能說什麼?說主子你不識貨?主子都不識貨,難道你穿的比主子的還好,拿到的款式比主子的還新潮?若當着如此,這可是遞了個天大的把柄給主子,擎等着被收拾吧。
“三兩銀子!”
小桃立馬哭喪着臉給周總管作揖:“奴婢在小姐身邊當差,一年到頭也不過才掙五兩銀子,王府最貴重的丫鬟,一年也不過十兩銀子的例錢。
周總管不愧是總管,平常一件衣裳就三兩銀子,奴婢卻是打死了也賠不起,不然奴婢還是讓您踩回來吧。
奴婢家裡還有親人等着用錢,那點銀子實在不能用來賠你的衣裳啊。”
小桃朝豆蔻擠眼睛,豆蔻立馬上道的跟着哭:“是啊,王府最體面的丫鬟也只穿兩吊錢一身的棉布紗,周總管卻是主子們才穿得起得湖緞。
想來莊子上收成很好,管事們拿的紅利多。既然如此,周總管您就別和我們計較了吧,若是心中實在不服氣,那便踩上我和小桃兩腳行不行?”
邊上的管事們全都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喘,周總管卻氣得肺都快炸開。
得,三兩銀子都要不了不說,還擔了個莊子富裕的名聲,有了這一出,只怕要和蕭婉容哭窮,說莊子上的收成不好行不通了。
他狠瞪了在一旁悶笑的徐管事一眼,惱羞成怒之後又在心中發狠:現在作賤老子,老子總會有辦法讓你們這些賤蹄子有命來,沒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