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懷風的小臂上,簡直可以用血肉模糊來形容。
景南風表情陰鬱得嚇人,她幽黑的雙眼盯着厲懷風嚴肅道:“你這傷怎麼弄的?”
“貓抓的,不礙事。”厲懷風想把袖子放下來,徐珊妮缺賊兮兮道:“現在的小野貓可真是厲害,抓傷都能抓出牙印?”
“閉嘴!”景南風突然吼了她一嗓子,徐珊妮吐吐舌頭,趕緊溜回到臥房內,還善解人意地將門鎖了起來。
“怎麼弄的?”景南風再一次問,“別再用貓搪塞我了,我不是傻子。”
“南風……你聽我解釋。”厲懷風伸手攬過她,景南風卻推開他,拉住他的手腕就往隔壁客房走去,“我先替你包紮。”
她及腰的長髮,隨着她的步伐漣漪起伏着,柔美的倩影,偏偏生出一股寒意。厲懷風無語地望了一眼天花板,他該怎麼說這傷是鍾吳雁弄的呢……
頭疼。
緊挨着臥室的客房,早已被景南風改建成了一個小型醫療室,平時有個頭疼腦熱,自己到這裡都可以解決。
原來還怕用不上,現在看來……這個醫療室還應該擴建纔對。
“我希望給你包紮結束之前,能聽到實話,懂?”景南風眼瞼微掀,一束寒光若有似無地掃向厲懷風。
“遵命,Madam!”厲懷風口吻故意放輕鬆。
醫療室裡的裝潢佈置,幾乎都是純白色,纖塵不染,無形中讓人覺得精神很被淨化。
鼻端縈繞着消毒水味兒,厲懷風很不喜歡這個味道,如果換做平時,他早就擡腳走人了,可是現在不同,南風在這兒,而且……自己還是個“戴罪之身”。
景南風拿着尖口鑷子,小心地用酒精棉球擦拭着他的傷,眼角無意中瞥到他的襯衫袖口,除了血漬,還有一抹暖亮橘色。
那是女人會用到的口紅顏色,色很正,是時下最流行的阿寶色。
景南風看見了,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厲懷風也看見了,所以他決定老實交代。
“南風,這傷是被女人咬的。”這是事實,厲懷風這句話並沒有說謊。
“嗯,繼續。”景南風換了一個新的酒精棉球,繼續爲傷口消毒。
“我回醫院看母親,遇見了……”厲懷風稍稍好遲疑,這時候遇見的人,很關鍵。“夏沐琳也在。”
“哦……原來是這樣啊!”景南風擡頭微微一笑,表情輕鬆得好像厲懷風被折磨對待,她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
“南風,我不知道夏沐琳在那兒。”
“嗯,我知道。”景南風微微頷首,“就算她在那兒,你該看伯母,也不該耽誤。”
厲懷風心中一鬆,景南風會這麼說,就代表她已經釋然了。
“南風,那就好。”厲懷風長出一口氣,總算是矇混過關了。
“不過……”景南風這句“不過”,尾音拖得有點長,厲懷風好不容易放踏實的心,瞬間又被吊了起來。
“南風,怎麼了?”
景南風將傷藥上好,紗布正在一層層地纏着,即將打結的時候,她才緩緩地擡頭,如寒月般清冽的雙眼,熠熠地盯着厲懷風,一字一句道:“夏沐琳不喜歡這顏色的口紅。”
厲懷風先是一怔,隨後才反應過來。不過,他一個男人,怎麼會知道夏沐琳用什麼顏色的?而且這起事件的製造者,本來也不是夏沐琳,他會這麼說,只是用夏沐琳當替罪羊。
“哦,是麼?呵呵……我沒注意,她平時用什麼樣的,我不關心。”
“可是,你撒謊了,不是麼?”景南風驀地靠近他,一手搭在他的傷處,另隻手微微挑高他的下頜,“厲懷風,我想……這次的謊言,你應該是私心作祟吧?”
厲懷風眼神目不轉睛地回望着景南風,在他剛要開口解釋的時候,景南風一隻手突然使力,狠狠地掐在他的傷處。
厲懷風表情變都沒變,即將要出口的悶哼,也被他嚥了回去。
“好好想想,你到底是爲了誰。”景南風拍拍他的臉頰,貼着他的耳側,吐氣如蘭。
然後,在厲懷風即將要攬住她纖腰時,她迅速地起身,離開,鎖門,動作一氣呵成。
“南風!”厲懷風起身奔到門口時,只得來個與門板親密接觸的機會。
“該死!”他懊惱地捶了一記房門,疼痛鑽進掌心,被他狠狠地握住,好像他的手掌裡有什麼讓他特別痛苦的東西,他要狠狠地捏碎!
醫療室裡配備很齊全,雙開門立式冰箱,裡面的食物應有盡有,浴室裡有換洗的浴袍,套房內是休息的雙人牀,他在這兒過夜一點問題都沒有。
有問題的是他的心,他確實對景南風撒謊了。
厲懷風將外套隨意地搭在椅背上,一個人靜靜地踱至落地窗前,窗戶並沒有上鎖,換句話說,他想離開這裡,很容易。
可是,景南風對他好不容易打開的心門,卻要再次關閉。
耙了耙濃密的黑髮,厲懷風用沒受傷的手打開落地窗,迎面吹來的夜風,夾雜着樹木的清香,驅趕走他的心煩。
這傷,確實是女人弄的,不
過……不是夏沐琳,而是鍾吳雁。
厲懷風現在越來越捉摸不透鍾吳雁,爲什麼會一下子對他產生如此強烈的感情!
他們雖然在學校的時候,有過一段同窗之情,可是這份同學友誼,從什麼時候開始被冠上了愛情的名義了?厲懷風不清楚。
今晚,本來他應該陪在母親身邊,卻意外撞見了鍾吳雁。現在想想,那是意外麼?鍾吳雁明明就一直堵在醫院門口等他。
她又哭又鬧的表白,厲懷風承認很心煩,揮手要推開她,卻反被她拉向她的懷裡,然後……鍾吳雁就像一個小瘋狗一樣,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至於厲懷風爲什麼要估計到景南風,他自己說不清楚,總覺得鍾吳雁跟景南風之間,若是這樣一直彼此不知誰,還好過一些,若是知道了……天崩地裂怕是也不足爲過……
“唉……”很少嘆氣的厲懷風,第一次仰望着月空,發現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臥房裡,徐珊妮老老實實地縮在被子裡,見景南風一臉“殺氣”地過來,她下意識地緊閉上雙眼。
“我、我睡着了……什麼也不知道哦!”
“還裝!”景南風突然掀掉她身上的被子,“起來,給我查一個人!”
徐珊妮揉揉惺忪的睡眼,這一晚上折騰到現在,她確實也困了……
“幹嘛!欺負死人啊!人家還受着傷呢!不差……”
一個小時前,徐珊妮攻破鬼面的防火牆失敗,這讓她的自信心極度受挫,現在又聽到南風讓她做“挨踢IT”的事情,她真不想繼續砸自己的招牌了。
“讓你做你就做!快點!別磨蹭!”景南風將電腦扔在她身上,正好砸在了徐珊妮胯骨的位置。
“哎呦……你要砸死我啊!”
景南風不理她,而是走向臥室裡的另一臺電腦前,淡定地入座。
剛剛她替厲懷風包紮的時候,腦海裡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涌上前幾日在樓梯口,厲懷風被一個“陌生人”強吻的畫面。
她竟然覺得強吻的那個人,和今天咬傷厲懷風的人……是同一個。
按照之前的推斷,這個人認識她,就算不認識,也肯定是認識她景南風的,現在冷靜下來一想,只有鍾吳雁這個女人的嫌疑最大。
當天厲懷風的脣上,也沾着這個阿寶色,雖然很淡,但是仍是被她記住了。
“好嘛……你讓我查誰?”徐珊妮委屈巴拉的。
景南風倒了一杯檸檬草茶,緩緩地啜飲了一小口,雙眼泛着讓徐珊妮心驚的亮芒。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鍾吳雁。”景南風挑脣一笑,神色間滿是從容淡定。
徐珊妮瞭解景南風,每當她露出這幅表情時,就代表她對自己心中推斷的事情,確信無疑。
“哦。”徐珊妮乖乖地應了一聲,然後塗着鮮紅甲油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忙碌着……
海城市國安局大院家屬樓,鐵灰色的樓身,莊嚴肅穆,即使是在黑夜裡,依然散發出一種讓人心驚膽戰的氣勢。
家屬樓二層的鐘家,此時卻是燈火通明,還伴隨着男人嗷嗷咆哮的聲音。
“你一個姑娘家,還知不知道‘羞’字怎麼寫?去醫院咬傷一個男人,鍾吳雁……你爸的臉都要讓你給丟光了!”
鍾吳雁依然梳着她最愛的短髮,栗色短髮在燈光下泛着柔光,她的皮膚白皙剔透,像細膩的白瓷,透着淡淡粉紅,纖巧的身姿,讓她看起來像一個高中生。
“爸!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鍾吳雁執拗地據理力爭。
鍾吳雁的父親鍾肅遠是國安局的一把手,他們這個行業,向來低調神秘,可存在感卻一點都不低,很多事情都會被冠以“機密”的地方,在地方的影響力可想而知。
鍾肅遠身材高大,皮膚黝黑,雖然已將至中年,但是整個人精氣神怕是二十幾歲的小夥子也比不了的。
他是軍人出身,雖然現在已經退役很多年,但是筆挺的身姿,怕是這輩子直到死,也彎不了的。
此時,鍾肅遠雙手叉腰,渾厚的手掌,重重地拍了一下紅木辦公桌,恨鐵不成鋼道:“我鍾肅遠這輩子都想不到,竟會有一個你這樣的女兒!”
鍾吳雁掏掏耳朵,好像這話聽得太多了,對她完全沒有震懾力。
“你那是什麼態度?”鍾肅遠怒了,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摔,卻被一旁的妻子吳敏婕趕緊抱住手臂。
吳敏婕雖然已經習慣丈夫的吹鬍子瞪眼,可好在鍾肅遠結婚這麼多年,並沒有這麼對過她,而丈夫每次被氣成這樣,多半是因爲小女兒鍾吳雁。
“吳雁,快給你爸認個錯,別死扛着了!”吳敏婕心急,生怕自己拉不住鍾肅遠,讓女兒吃了虧。
“媽!”鍾吳雁最會跟母親撒嬌,剛要奔上前,卻被他把一胳膊攔住,“別又想找你媽當救兵,今天這事兒不解決,咱倆誰都別睡覺!”
“老鍾……”吳敏婕頭疼。
“敏婕,你去休息,你在這兒,她就更無法無天了!”鍾肅遠邊說邊推着妻子的肩膀,直至將她送到門外,又
送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就拒絕地將門關上。
“爸……你不會要殺我吧!”鍾吳雁激靈地繞到書桌後,可憐巴拉地看着父親。
鍾肅遠是個典型的硬漢,怕軟不怕影,一見鍾吳雁這個表情,他的心也不好受。
剛剛妻子在這兒,他沒法不嚴厲,不然他這老臉往哪兒擱?
“我殺你?你不把你老子捅死就算不錯了!”鍾肅遠坐在八仙椅上嘆氣,這會兒屋裡也沒外人了,他對鍾吳雁招招手,“你過來。”
“不去。”鍾吳雁不是傻子,父親經常用這種“懷柔”政策對付她。
小時候,她年少無知,心思單純,以爲父親是真消火了纔對她這樣,然後就美滋滋地跑上前,然後……她就迎來了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屁股。
長大後,她慧根見長,不是一塊糖就能被騙走的孩子了,父親還用懷柔,她卻打死不動,然後父親破功,就會滿屋子追着她跑,然後重複小時候的畫面……
至於現在嘛……鍾吳雁搖了搖頭,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父親的招,她還真猜不透。
“讓你過來你就過來,我追不動你!前幾天出任務傷到腰了!”鍾肅遠做了幾個揉腰的動作,鍾吳雁心裡一急,趕緊跑了出來。
“爸,你傷到哪兒了?”鍾吳雁走上前,剛要關心地撫上父親的腰,鍾肅遠一個利落地反剪手,將鍾吳雁成功擒拿!
“爸!你居然無恥地對我使詐!”鍾吳雁氣得哇哇亂叫,她就知道!比獅子老虎都要健壯的老爸,怎麼可能會受傷!
“哈哈!”鍾肅遠爽朗一笑,隨即表情又嚴肅起來,“丫頭,記住了:兵者,詭道也。”
“啊……你快鬆手!要脫臼了!”鍾吳雁費勁地要掙脫,可是鍾肅遠不撒手,她就別想脫逃。
“不讓你吃點苦頭,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學乖!看看你姐,比你強多了!”鍾肅遠忿忿地一甩手,不着痕跡地雙手撐了一下桌面。
“爸……你幹嘛非要干涉我的感情啊!”鍾吳雁不滿。
鍾肅遠重新坐回,先是喝了口碧螺春潤潤嗓子,這才慢悠悠開口道:“吳雁,你是有夫之婦,不管你愛不愛他,你是已婚身份,知道麼!”
“那又怎樣?”鍾吳雁毫不在意,“我跟他彼此都不愛,直到現在……他連我名字都不知道!爸,你見過這樣的夫妻嗎?”
鍾肅遠銅鈴般的大眼睛驀地驚睜,他像聽到了一個爆炸性新聞一樣,瞪着鍾吳雁道:“你說什麼?你說姓耿那小子,連你名字都不知道?”
鍾吳雁已經結婚五年,她的丈夫就是耿千愷。
發現自己說了實話,鍾吳雁相當無措,她跟耿千愷有過約定,彼此互不干涉,除了結婚證是真的意外,其他的一切,都不算數。
可是她剛剛竟然將這麼個大秘密說了出來!
“爸你幹啥?你給誰打電話?”鍾吳雁眼皮直跳,她直覺不好。
“哼!我要問問耿千愷,他什麼意思!”
鍾肅遠粗壯的手指頭,在觸屏手機上笨拙地鼓搗着,憤怒讓他按不準鍵盤,按了幾次都按錯,鍾肅遠狠狠地將手機一摔,怒聲道:“不中用的東西!”
鍾吳雁不知道父親這句話是說手機,還是說她。
鍾肅遠放棄手機,怒氣衝衝拿起茶几上的座機,迅速地按下一串號碼。
鍾吳雁一看這號碼,小臉都嚇白了,上前按住掛機鍵懇求道:“爸!我剛纔瞎說的,我就是……就是故意中傷耿千愷的,哪有人做了五年夫妻還不知道對方姓名的?這事兒說出去,誰能信!”
“我信。”鍾肅遠這次十分平靜,細看之下,平靜的背後是一抹自責。
女兒竟然過得這麼不幸福,他卻一直不知道!這個父親做的……失責啊!
“吳雁,你放手,爸只是問問他,到底怎麼想的,咱們鍾家的女兒還怕沒人喜歡?”
鍾吳雁突然覺得……父愛這種高大上的東西,第一次離她這麼近,近到讓她放棄了阻攔……
美國凱瑟琳別墅,耿千愷剛用完午餐,正要起身上樓時,電話突然響了。
耿雄釗和洛可可的視線同時射向他,洛可可是探尋,耿雄釗則是監督。
“可可,你去接!”耿雄釗頤指氣使。
洛可可十分清楚,耿千愷絕不會希望他的電話被任何人一個接聽,而她最不願做的事情,就是讓耿千愷不高興。
“釗哥……別這樣。”洛可可暗地裡拉拉耿雄釗的衣袖,卻被耿雄釗揮開,“可可,連你也要反抗我?”
“我……”洛可可爲難。
“喂……”耿千愷索性坐回原位,淡定地接起電話,只是剛說了一個字兒,電話那端的男人就開始咆哮。
耿雄釗以爲耿千愷惹了什麼棘手的人,剛要過去替兒子擺平,耿千愷卻突然站了起來,急速向樓上走去。
“喂!你跑什麼?”耿雄釗追去。
然後,聽筒裡傳來了老虎嘯天般的狂嘯,“讓耿雄釗接電話!”
耿千愷臉色很難看,耿雄釗則是滿臉的好奇外加匪夷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