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恩上馬之後,立即高呼起來,“傳我的道令,所有道民皆往海邊撤退!”
他身周的米賊自是轟然應諾,一邊護衛着孫恩等人後撤,一邊高呼着傳達他的命令,可此時的營地早就炸了鍋,他的命令又怎麼可能傳遍全軍?
但營地中的米賊們不管聽沒聽到孫恩的命,令都已不重要了。
在遇到危險時尋找安全之地,原本就是人的本能,他們並不一定需要得到孫恩的命令纔會選擇逃跑。
早在孫恩下達撤退的命令之前,營地便已亂做了一團。
有的人四散逃跑,少數的人已經嚇得挪不動腳步,還有一部分人直接被利箭和陌刀殘殺在營地中。
當米賊發現攻擊的敵人來自營地北面和西面後,他們終於算是就對逃跑路線,做出了最佳選擇。
往南逃向海邊的米賊數量最巨大,這些人以孫恩爲主,總人數大概有七八萬人。
逃往東面的米賊則以盧循爲主,人數大概在兩萬多人。
這十餘萬人一直逃出了兩裡之外,才意識到敵人並沒有追來。
可此時無論是孫恩還是盧循,都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讓跟在他們身後的米賊完全停下來。
既然停不下來,孫恩所幸就退到了海邊,繼而讓人給盧循帶去了另一個命令。
此時黎民軍和北府軍已經勝利會師了,他們對這次夜襲的結果,顯然異常滿意。
因爲他們現在已經完成了戰前的部署,他們在幾乎沒有傷亡的基礎上,徹底打亂了敵人的節奏。
袁皙兒和劉裕已經開始商量着如何分配戰利品,至於該如何處理剛纔俘虜的那些嚇破了膽子的米賊,倒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
袁皙兒和劉裕正在低聲商量時,海鹽的西門卻在此時打開了,隨之出來的便是一支打着火把的隊伍,爲首的正是怒氣衝衝的鮑嗣之。
鮑嗣之翻身下馬後,很快就在幾個親兵的陪同下找到了袁皙兒和劉裕,有些氣急敗壞地責問起來,“這麼重要的行動,爲什麼沒有通知我!”
袁皙兒和劉裕之前不約而同地忽略了鮑嗣之,並將他排除在這樣重大的軍事行動之外,或許他們有着各種各樣的考慮,但有一條總是不謀而合的。
他們都認爲,鮑嗣之能夠提供的戰鬥力有限,就算是他加入了行動中,也無法提供積極的作用。
袁皙兒和劉裕的做法顯然傷到了鮑嗣之的自尊,所以他現在連名士風度都忘了。
劉裕看着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有些尷尬地解釋起來,“鮑公子所領的隊伍,是我們的希望所在啊,我們都認爲先將他們隱藏起來,關鍵再出動他們比較合適。”
袁皙兒也點點頭,“殺雞焉用牛刀?鮑公子還是先將他們帶回去守城吧,若是逃往東面的敵人返身回來攻城,海鹽城危矣。”
鮑嗣之並不滿意於兩人的解釋,因爲他看到他們的人一直在清點戰利品時,心中便早已不淡定了。
據他所知,無論是劉裕還是袁皙兒在此之前都沒有打過幾次仗。
既然他們能輕而易舉地擊潰敵人,難道自己不行嗎?
他們自己商量着半夜出來攻城,卻將自己矇在鼓裡,他們難道不是爲了獨吞戰功嗎?
這兩個人太可惡了!
一旦有了這種種想法之後,鮑嗣之也變得執拗起來,“如今米賊已被你們衝散,爲什麼不將他們趕得遠遠的?我願率領海鹽的一千五百子弟兵往東追趕,希望袁家娘子和劉司馬能夠成全!”
袁皙兒搖搖頭,“剛纔我們沒有追趕,是因爲擔心留在營地的人破壞戰利品,而且我們的人數也不算多,若是他們意識到這一點返身殺回來的話,最終的結果就不一樣了。”
“我這不是有一千五百人嗎?咱們的人數加起來也將近三千了,再驅使這些俘虜打頭陣,難道還要懼怕那些嚇破了膽子的潰兵?”鮑嗣之一指或跪或坐在營地中的精神萎靡的俘虜,信誓旦旦地反駁起來。
袁皙兒對於鮑嗣之的執拗也不知怎麼回答纔好,劉裕只好爲他解圍道,“米賊已經大大小小打了十餘次戰役,他們已經有着相當豐富的作戰經驗了,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我們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最好還是先將戰利品帶回城去,明日再做打算。況且你的士卒不是剛剛纔招募上來的嗎?他們最需要的還是訓練,如果非要讓他們與米賊對敵,只怕.......如你剛纔所言,將俘虜作爲先頭部隊,萬一他們轉回頭反噬咱們呢?”
鮑嗣之依然搖頭堅持,“我認爲現在就是最佳時機,如果讓他們重新組織起來攻城的話,到時候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更大了,希望你們能理解我現在的心情。”
他現在的心情,一是痛恨袁皙兒和劉裕沒有將這次重大的行動通知自己,二是他也急切地想要用一場勝利來證明自己。
與米賊正面對敵,鮑嗣之恐怕是不敢一戰的,可要是追擊跑路的敵人,來一場順風順水的戰鬥呢?
此時的敵人只顧跑路,應該不會有什麼戰鬥意志,如果能將他們再次殺散順便撿撿屍體,這還不能算是完美的處女戰嗎?
袁皙兒看了一眼範二,只得點頭道,“那鮑公子就準備一下吧,等我們將地上的戰利品收拾一下,便開始出發!”
鮑嗣之聽她答應下來,臉上終於雲開霧散了,“我沒什麼可準備的了!”
只要劉裕苦着臉搖搖頭,心中暗道,“這是讓這小子去送死啊......少了他守城,也不知是好是壞。”
鮑嗣之很快就將投降的一千餘米賊俘虜集合了起來,驅趕着他們往東而去,只走了兩裡多地,便陸陸續續地碰到了小股的米賊。
這些米賊當然是遊離與盧循領導的大部隊之外的,他們此刻的心思不是跟着盧循一直往東跑,而是想要回到停在海邊的船上去。
他們是坐船而來的,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爲坐船離去纔是最好的選擇。
可當他們迎面碰到被鮑嗣之的民兵驅趕的米賊俘虜時,所作出的舉動理所當然就是掉頭而走了,一如白天的時候黎民軍驅趕的,那些到各個鄔堡中打劫的米賊一樣。
隊伍變得龐大,速度變得緩慢。
鮑嗣之卻似乎早已迷失,他莫名其妙就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就在鮑嗣之開始迷茫之時,道路邊卻突然出現了兩股敵人,他們一下就將鮑嗣之所領的一千五百士卒攔腰折斷了。
驀然遭遇到如此變故,袁皙兒和劉裕這才意識到,他們似乎忘記派出斥候了,所以纔會遇到敵人的埋伏。
既然如此,即便是出於人道主義,他們也得衝上去殺散這些伏兵,將鮑大公子解救出來。
可惜鮑公子招募的士卒實在太不靠譜了,他們遭遇到伏擊之後的反應,幾乎和一個時辰前遭遇夜襲的米賊是一致的。
此時此刻,幾乎所有人都選擇了走爲上策。
最可怕的還是,他們只想遠遠逃離這突然出現的伏兵,所以前半截的人努力往前,而後半截海鹽軍則如無頭的蒼蠅一樣衝向了黎民軍和北府軍。
這樣一來,黎民軍和北府軍想要第一時間衝入戰團,也就無異於癡人說夢了。
鮑嗣之在遭遇伏擊時同樣是驚慌失措的,他帶領着幾百前半部分的海鹽軍,慌不擇路地跟着那些被他們俘虜的米賊繼續跑路,以便遠遠地將身後的伏兵甩開。
可惜的是,更多的米賊出現在了鮑嗣之的眼前,而剛纔還被他們驅趕的俘虜也放慢了腳步,並最終轉過了身子......
米賊的報復從來都是瘋狂而暴烈的,鮑嗣之甚至都來不及投降,剛一照面他就被衝上來的敵人用鋤頭和扁擔招呼了起來,很快就被打成了肉醬。
跟在鮑嗣之深厚的海鹽民兵,同樣沒有多餘的精力來估計他的死活,他們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已無法顧及了。
幾百個海鹽士卒,剛纔還雄赳赳氣昂昂地跟在鮑嗣之的身後走上戰場,他們爲了守護家園而戰,同樣也幻想着將戰利品帶回家......
只可惜,他們跟錯了人。
另一邊,面對着如同無頭蒼蠅一樣涌來的海鹽士卒,袁皙兒和劉裕不得不聽從了範二的餿主意,無情地向他們舉起了屠刀。
海鹽士卒們此刻的處境是異常尷尬的,他們被黎民軍和北府軍的聯軍與伏兵夾雜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與剛纔那些被他們驅趕的米賊俘虜何異?
本是驅狼逐虎,奈何他們卻變成了其中的“狼”。
更可悲的是,無論是米賊的伏兵還是黎民軍和北府軍,此刻都已將他們當成了狼。
如果還能控制自己,海鹽士卒顯然應該回過頭來與伏兵一戰,可第一次上戰場的人又有幾個能戰勝第一次面對流血時的恐懼?
更何況這樣的恐懼還是來自死亡!
而就在下一刻,海鹽的士卒就悲哀地發現,黎民軍和北府軍同樣是不可靠的,他們殺起自己人來似乎沒有一點心理壓力!
手起刀落!
又是手起刀落!
僅僅是片刻的功夫,許多衝到了黎民軍和北府軍陣前,本以爲就此撿回了小命的海鹽士卒,便紛紛倒在了黎民軍和北府軍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