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究竟想做些什麼?
皺眉望了一眼抱着雙腿縮在榻上的張素素,陳驀心中思緒萬千,在他看來,張寧是一個知性而溫柔的人,與唐馨兒的氣息很像,正因爲如此,陳驀才難以接受擺在眼前的事實。
黃巾之首張素素親姐張寧露面、大鬧朝廷一事,在某些有心之人的推波助瀾下,在短短半日間傳遍了整個許都,以至於當日落西山之時,張素素並非張樑親生女兒一事,幾乎已是人人皆知。
不得不說,倘若周倉、裴元紹、張燕等第一批、第二批黃巾骨幹的離去給黃巾的前途夢上了一絲陰霾,那麼張寧的所作所爲,簡直就是對黃巾窘困的處境落井下石。
毋庸置疑,這件事究竟會對黃巾產生多大影響。
想來,那則謠言多半是張寧故意放出的,而她之所以會在朝堂之上露面,也多半是爲了證明了那則謠言的可信。
從放出謠言到現身朝堂,短短一日光景,那張寧甚至沒有給張素素絲毫的喘息機會。
當真內憂外患不斷,雪上加霜更甚,別說底下的黃巾將士因此事惶惶不安,就連曹操一方似乎也改變了些許態度,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無非在於張素素的身世……
說白了,張素素之所以能成爲太平道道宗,統領天下黃巾信徒,無非是因爲她乃人公將軍張樑之女,是張氏一門唯一的血脈,但是如今,已有人擺出證據證明張素素並不是張氏後裔,換而言之,她便不再具有作爲太平道道宗的資格,更無法再統帥天下黃巾……
不得不說,這件事對張素素造成的打擊非常巨大,因爲她終於明白了一些以往所不明白的事。
“怪不得父親……人公將軍從小就不喜素素,原來如此,原來素素根本就不是他親生女兒……”
喃喃哭述着,張素素死死低着頭,伏在雙膝之上,她的肩膀,止不住地顫抖着。
“素素……”陳驀微微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張素素榻旁,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卻見她擡起頭,睜着一雙哭地通紅的眼睛,一臉委屈地說道,“小驀,他們都在騙我,都在騙素素……連大伯也說,父親之所以會疏遠素素,那因爲母親生素素時而難產,父親每當見到素素便會想起母親,但是根本就不會這麼一回事!——人公將軍一定感到很頭疼吧,因爲自己大哥一句話,不得已要收養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他家之女……”
望着她泣不成聲的模樣,陳驀心疼地將張素素摟在懷中,低聲勸道,“素素,別這樣,人公將軍不會那麼想……”
“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原因麼?——他從來都沒有誇過我,你知道麼,小驀,他從來都沒有誇過素素,甚至於從來都沒有對素素笑過……在素素面前,他永遠都是那麼嚴厲,永遠都是板着一張臉,動不動就訓斥……”
“素素……”
“那時素素還天真地以爲,父親……人公將軍只是在意母親因素素而死的事,是故平日裡處心積慮地討他歡心,但是事實上根本就不是這樣,他只不過是從一開始就把素素當成外人罷了!——爲什麼,爲什麼那麼多年來,就沒有一個人告訴素素實情?”
“素素……”
輕輕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神,張素素喃喃說道,“小驀,素素好累……”
“那先歇息一下?”
“不是,是心累……”自嘲着搖了搖頭,張素素苦笑說道,“素素到如今才明白,原來素素一直都矇在鼓裡,做着一些徒勞的事,什麼黃巾,什麼血海深仇……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便與小驀就此隱居,不問世事……”
陳驀愣了愣,他萬萬沒有想到,張素素竟然受到了此等打擊,以至於甚至說出放手不理黃巾之事的話來。
“那……眼下還不遲……”
張素素聞言擡頭疑惑地望了眼陳驀,隨即好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幾分羞澀,用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陳驀嘴脣,嗔聲說道,“小驀很着急麼,要將素素娶過門?——不過,素素可不願做小……”
“呃?”陳驀愣住了,臉上露出幾分尷尬,正要說話,卻見張素素深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正色說道,“更主要的,是素素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話說了半截,陳驀終於明白過來,在猶豫了一下後,皺眉說道,“素素,難道你……”
彷彿是看透了陳驀的內心,張素素輕哼一聲,冷冷說道,“什麼一胞所生的姐妹,那張寧……那個賤人分明是不安好心,欲借素素徹底瓦解黃巾……”說着,她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繼而又被憤怒所取代,沉聲說道,“那個賤人的目的是我太平道道宗之位麼?妄想!”
“太平道道宗之位?”陳驀愣了愣,回憶裡與張寧相遇的點點滴滴,說實話,他並不認爲張寧是那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女子。
不過話說回來,倘若不是這樣,張寧又爲何要將同爲姐妹的張素素置於死地呢?
果然,還是要與張寧當面詢問一番……
陳驀暗暗打定了主意。
然而張素素卻似乎已經認定張寧是爲奪她太平道道宗一事而來,甚至於,取她張素素而自代也不是沒有可能,基於這個想法,張素素的那張豔麗的臉上充滿了慍怒。
“就算我不具張氏血脈,但是,也容不得那個賤人亂來!——唯有這個賤人,絕對不會將太平道道宗之位讓給這個賤人!”
見張素素攜怒之下越說越過分,陳驀皺了皺眉,咳嗽一聲,岔開話題說道,“但是,她似乎很厲害啊,一招便壓制了素素你,就連賈詡也不敢輕舉妄動……”
或許是想到了今日朝堂之上的窘態,張素素不禁皺緊了秀美,喃喃說道,“說起來,那個賤人有些蹊蹺……”
“唔?奇怪?”
“唔,”張素素點了點頭,眼中露出幾分回憶,低聲說道,“小驀不知,道門法術與小驀你等武人戾氣不同,我等之所以能施展法術,乃是憑藉天地之氣,更確切地說,乃是藉助上古時期隕落的妖獸其遺留的妖力,換而言之,我等本身不具有絲毫妖力,但是那張寧……在交手的剎那,素素感覺到,那個賤人體內有一股極其強大的妖力……”
“強大到什麼地步?”陳驀驚訝問道。
“唔……”只見張素素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隨即略微有些失望地說道,“粗粗估計,那個賤人體內的龐大妖力,甚至要比十個素素能夠調用的天地之氣還要多……”
“十……十倍?還要多?”陳驀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其實在今日早朝之上,從張素素那時爆發出來壓迫力而言,陳驀便驚訝地發現,張素素的實力幾乎不在賈詡之下,換而言之,那張寧竟然比十個賈詡還要強……
回想起當初賈詡在弘農用妖術輕而易舉地葬送了郭汜、李傕麾下三萬餘西涼精銳,陳驀簡直難以置信。
“怪不得那賈文和不敢輕舉妄動……”陳驀半信半疑地搖了搖頭,說實話,在妖術這方面,他是一個門外漢,但是在經過張素素的解釋之後他才意識到,那個張寧,竟然是比呂布更加可怕的對手……
“妖術……真的有那麼強麼?”陳驀詫異地問道。
只見張素素微微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小驀不甚瞭解我道門法術,是故不明究竟,但是事實上,我道門法術絲毫不遜色小驀你等武人,甚至於,借天地之力的我等,要比小驀你等武人得到強大實力,就拿萬人敵這個層次而言,小驀以短短三四年達到這個地步,已經是驚世駭俗,但是,倘若有道門典籍爲助,即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只要天賦過人,便能輕易獲得不下於小驀萬人敵的實力……”
“這……”見自己辛辛苦苦達到的萬人敵被張素素說得幾乎一文不值,陳驀的表情很是古怪。
或許是看出了陳驀臉上的古怪表情,張素素失笑着搖了搖頭,低聲解釋道,“小驀誤會了,素素只是針對尋常人而言……道門法術借天地之力,是故尋常人無法阻擋,即便是萬人敵無法做到的事,我等妖術師卻可以輕而易舉地辦到,但反過來說,倘若對手是像小驀這等的萬人敵,即便一名妖術師能夠憑藉妖術擊潰一支萬人之師,卻也難以憑藉妖術擊敗小驀……”
“哦……”聽聞此言,陳驀恍然大悟,暗暗鬆了口氣。
倘若武人辛辛苦苦鍛鍊、領悟的實力,還打不過另闢蹺徑、實力增長速度遠遠超過武人的妖術師,那天下武人豈不是要羞地一頭撞死?
見陳驀露出一副鬆氣恍然的表情,張素素好笑地搖了搖頭,繼而,她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沉聲說道,“但是張寧那個賤人不同,以她體內所蘊藏的那股強大妖力,甚至能夠輕而易舉擊敗武人中最強的呂布……”
“當真?”陳驀心中一震,要知道呂布可是武神級的猛將,但是在張素素口中,卻似乎根本無法抵擋那張寧。
“唔,那絕對不是常人所能擁有的,”顰眉思索着,張素素搖頭說道,“那個賤人,必然是施展何等逆天之術,否則,決然不可能達到這種地步!”
“無法對付麼?”
張素素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搖頭說道,“素素自思在道門法術到天賦異稟,但是即便再給素素幾十年的時間,恐怕也無法比肩那個賤人……那個賤人體內的妖力,簡直就像就是一頭絕跡的上古妖獸……”
“是麼……”陳驀微微皺了皺眉,望着張素素欲言又止,在猶豫了半響後,忽然正色說道,“既然是無法對付的對手,那就不要選擇硬拼,就將太平道道宗之位讓給她又如何?今日,我帶你離開許都!”
“小驀?”張素素擡起頭驚訝地望着陳驀。
回想起當初張寧在自己言起張素素時眼中的隱隱恨意,提及今日朝廷之上她臨走前的那一句威脅,陳驀幾乎可以肯定,張寧的目的,或許並非要奪太平道道宗之位,要是要殺她的親生妹妹,張素素。
“素素,就當是被騙了,跟我離開許都!——就今日!”
望着陳驀認真的表情,張素素微微張了張嘴,在沉默了半響後,忽然輕笑說道,“她……要殺我,是麼?”
“……”陳驀愣了愣,而他臉上的表情顯然給了張素素答覆。
“呼……”張素素長長吐了口氣,撥動着額前的亂髮,喃喃說道,“徐州之時,素素曾以《奇門遁甲》算了一卦,算到這幾日素素有血光之劫,原以爲是哪裡出了紕漏,卻沒想到……”說着,她眼神閃過一絲冷芒,沉聲說道,“既然那個賤人存心要殺我,無論逃到何處都會被她找到,與其如此,倒不如就在這裡與她較量一下……”
“素素!”張素素還想再勸,卻見張素素咬了咬嘴脣,惡狠狠地說道,“說什麼……說什麼素素也咽不下這口氣!”
望着張素素眼中晶瑩閃動,陳驀暗暗嘆了口氣,不得不說,張寧的做法,幾乎是擊碎了張素素所有關於親人的美好回憶。
“有勝算麼?”陳驀嘆息着問道。
只見靠在陳驀懷中的張素素輕哼一聲,低聲說道,“要殺我張素素,沒有那麼容易!——張寧,並不是只有你才懂得逆天之術!”
“逆天……”望着懷中的張素素,陳驀隱隱感覺有種不好的預感。
--數個時辰後--
夜幕降臨,陳驀抱着長槍坐在張素素天師府的內院中,不得不說,張寧臨走時的那一番話實在是給陳驀帶來了太多的不安,是故,陳驀幾乎調來半支黑狼騎駐守在天師府內外。
不得不說,眼下的天師府,守備森嚴好比是銅牆鐵壁,畢竟黑狼騎麾下大將王思、曹性、張遼、高順、劉闢、龔都等人都被各派到位,而陳驀更是親自守在主屋之前,嚴正以待。
夜色漸漸變暗,不知不覺便到了亥時前後,坐在臺階上的陳驀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酸的四肢,忽然間,耳邊傳來一聲帶着遺憾的嘆息。
“將軍還是選擇站在張素素那一邊麼?”
“唔?”陳驀猛地擡起頭來,這才發現張寧竟然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今夜的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長衣,下襬一直拖到身後丈餘遠,她那白淨、細膩的膚色,鬆散束起的長髮,在月光下隱隱透露出一股典雅的氣質。
說來也奇怪,明明是姐妹,明明擁有着幾乎一模一樣的容貌,但是不同於張素素玫瑰一般的豔麗,張寧彷彿是雪地中的傲梅,端莊、素雅,尤其是她微微皺起的眉宇間所隱藏的幾分憂慮,不禁叫人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但是陳驀卻很清楚,眼前這位女子,那是敵人……
或許是注意到了陳驀提起長槍的動作,張寧幽幽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妾身多麼希望,將軍莫要插手其中……”
“陳某也很希望,尊駕就此離去!”說着,陳驀忽然注意到了前門附近那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黑狼騎,面色微微一變。
掌握讀心術的張寧多半是讀到了陳驀內心的驚愕,微微一笑,溫聲說道,“妾身從正門而入,將軍就這麼驚訝麼?——將軍且放心,將軍麾下驍勇將士,妾身不曾傷到一人,只是爲了避免他等壞了妾身之事,是故以法術令其昏睡,明日日出便會轉醒……”
聽張寧這麼一說,陳驀暗暗鬆了口氣,他確實沒有想到,面對着如此防備森嚴的宅邸,張寧一旦來了,而且是堂堂正正從正門徐徐走入,這份從容,簡直超乎陳驀想象。
“爲什麼?”陳驀低聲問道。
張寧愣了愣,隨即在看了陳驀一眼後,微笑說道,“爲什麼執意要將親生妹妹置之死地麼?徐州之時,妾身已經說明了原因……”
“那是你一面之詞!——什麼叫做素素會奪走你的一切?素素根本就沒有這個想法!”
面對着陳驀的質問,張寧沉默了半響,隨即搖頭說道,“將軍不會明白的,即便將軍是實力高強的萬人敵,然不通道術、不明天罡,何以斷言日後?——將軍說的不錯,妾身那妹妹眼下確實還沒有這個打算,但是日後呢?不瞞將軍,妾身已經瞧見了妾身日後的結局,否則又豈會斷然出此下策?”
“看到日後的結局?用什麼所謂的妖術?”
“或許吧,”張寧微微一笑,也不解釋,望着陳驀輕聲說道,“妾身不想傷到將軍,請將軍讓道……”
“如果我說不呢?”陳驀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張寧微微皺了皺眉,在猶豫了一下後,忽然嘆息說道,“那妾身唯有讓將軍與那些將士一樣,昏睡到明日了……”說着,她眼眉一顫,右手一揮,素白的香袖突然詭異伸展,朝着陳驀而去。
陳驀自然不會坐以待斃,當即提起長槍,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那凝聚有戾氣的長槍,竟然在一瞬間被張寧伸展的袖子切成兩段。
什麼?
心中一驚的陳驀當即擡起左手在腰間一摸,摸出一柄短劍,只聽鐺地一聲,短劍刺在張寧袖子之上,竟然無法刺入半分。
怎麼可能?!
【戾氣附武】外加【斬鐵】,竟然無法隔斷一條普普通通的女衣袖子?
陳驀驚駭萬分。
就在這時,忽然四周景象一變,陳驀震驚地發現,那條袖子好似突然間變大了,將自己困在其中,即便他使勁全力,也無法割斷那些彷彿牆壁一般的袖布。
完全不是對手……
一時間,陳驀的心涼透了。
突然,只聽一聲裂帛之響,四周的景象再度恢復如初,而當驚愕莫名的陳驀再次擡起頭來時,卻發現眼前多了一位面帶白色厲鬼面具的九尺壯漢,手中提着一柄大刀。
一圈碎布徐徐落在地上,驚愕的陳驀下意識地望向張寧,卻見張寧秀眉微微一皺,仔細看去,不難看出她左手的袖子短了一截。
難以置信,自己用斬鐵尚且無法割斷的袖子,竟然如此輕易便被……
陳驀正想着,忽然那名帶着白色厲鬼面具的九尺壯漢回過頭來望了他一眼,用帶着幾分奚落的口吻淡淡說道,“連一個女人的袖子都斬不斷……還是這麼弱啊,小子!”
“……”
忽然間,陳驀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錯愕,因爲他發現,那位面帶白色厲鬼面具的九尺壯漢,竟是那樣的熟悉。
完全凌駕於自己之上的斬鐵,難道是……
怎麼可能?!
陳驀一臉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