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客廳裡叫嚷的這個青年,長得竟和東門慶有幾分想相像,只是肚子微凸,還沒到三十歲就已經發福,鼻子鷹鉤,下巴太尖,戴天籌在後面望見他,也不出來轉身回房讀書去了。
這人正是東門慶的母舅林文貞,他本來正對下人發脾氣,見到東門慶,叫道:“慶官!過來告訴你這些無禮的下人!告訴他們我是誰!他們把我當騙吃騙喝的破落戶哩!”
東門慶嘻嘻上前,道:“別怪他們了,要怪就怪外公老蚌生珠!給我弄出這麼小的一個舅舅來。咱們倆往外頭一站,人家只會以爲我們是兄弟,誰敢猜你是我舅舅?”
林文貞罵道:“好哇!你出海沒幾年就沒大沒小起來了!居然連外公都敢罵!”
兩人是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東門慶也不管他假髮脾氣,扯着他的衣服問:“你怎麼穿成這副模樣!”
林文貞道:“這件衣服我有了好久了,在家哪裡敢穿?好不容易出一趟海,自然要穿上玩玩。”
東門慶道:“我還要問你呢!你怎麼會出海?還跑到雙嶼這‘賊窩’來?讓外公知道,看不打斷你的腿!”
林文貞道:“還不是因爲你!我是聽說自己的外甥在雙嶼,所以不辭勞苦,冒着被老爹打斷腿也要來看看你。”
東門慶哪裡信他,戳着他的肚皮逼他說,林文貞被逼不過,終於說了實話。
原來林家家境雖然殷實,但子弟開銷月有定銀,林文貞是幼子,錢財方面輪不到他管,每月就只能領了那點例銀花費,雖然不至於餓着,但要花差花差的話,這點例銀哪裡夠?再說他讀書又不行,現在還有老子罩着,將來林希元要是兩腿一翹,自己勢弱,能分到多少身家實在難說。因此從三年前開始,他就瞞着林希元,東借西湊,湊到了一筆本錢,交給東門序,逼他替自己生息,東門序做投資,那當然是搞海外貿易了。
林文貞又是個小心眼的人,錢投了進去後,事事都要過問,東門序礙着是親戚,沒辦法也只得將海外的事情細細與他說,一來二去,林文貞便掌握了門道。恰巧連續兩年有賺,那筆本錢連番了五番,再加上他利用王直想通過他走林希元的門路,賴下了五峰船主的一筆貨款,兩相湊合,竟然就成了一個小富翁了。
這個時代東南士林的不肖子弟涉身通番做外貿者,大多類此。就算是一些立身甚正、不肯通番的士大夫,也管不了他們的子弟!畢竟人心向錢乃是千古不變之理。
今年林文貞算算自己的小金庫裡已有一筆不小的積累,利心大起,心想與其遙控投資,讓中間人盤剝,不如自己出海,賺一筆大的!因此竟託東門序幫自己買了一條三桅帆船,又購置了不少貨物,對林希元謊稱要出外詩文會友,竟跑到雙嶼來了!
他這幾年忙着賺錢,在家中雖偶爾聽過東門慶的消息,但具體的情況也不甚清楚,來到雙嶼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個外甥在海外混得這麼開!既然如此,那雙嶼的客店也不用住了,直接跑到找外甥。
這時見到了東門慶,不說其它,就問他有沒有店面和出貨的門路,東門慶笑道:“咱們是難舅難甥、開襠褲兄弟,見面不要老談生意的事情!”吩咐下去,將出發之期延後兩日,要陪舅舅。又擺了酒席,誰也不請,就舅甥兩人喝酒說話。他本來還想請戴天籌,但戴天籌卻推說不舒服,竟沒出來。
林文貞只是顧着他的錢,沒兩句話又問他有沒有店面,東門慶笑道:“你都有哪些貨物?”見林文貞猶豫着,忍不住罵道:“怎麼,你連我都不信?怕我算計你不成?那你來我這裡幹什麼?”林文貞這纔將他有什麼貨物,有多少量說了。
東門慶這時已混成精了,對海外商貿的事情通得不得了,又打聽了他那艘帆船的料數,心算一番,覺得這料數和他所報的貨量不對,便猜林文貞還有所保留,忍不住罵了他兩句,道:“人家說,逢人但講三分話,那說的是對外人!我是你外甥,從小一起讀書長大,你居然連我都防!”
林文貞嘟噥着道:“你很會算計人的嘛!”
東門慶呸了一聲道:“我算計人?那從小到大,我算計過你沒有?哪次不是我算計了別人後分甜頭給你的?”
林文貞無奈,只好將自己的貨物數量如實相告。
東門慶琢磨了一會,問:“你想出什麼價錢?”林文貞反問現在雙嶼是什麼價錢,東門慶心頭火起,若眼前是其他人,東門慶也不憚與對方勾心鬥角,但因是極親的舅舅,忍不住不悅道:“你要麼就給我交底,我來幫你安排,其它事不用你操心!要是信不過我,你就到外面去!別在這裡煩我!”
林文貞無法,只好將自己希望得到的價格一一說了。
東門慶道:“這個價錢,倒也差不多,我再給你提一成,你就都賣給我吧,回頭把貨物交接了,我讓人會銀給你。你就在雙嶼玩幾天,等風順了就回去,別耽擱得久了讓外公發現。”
林文貞訝異道:“全賣給你?就這麼簡單?”
東門慶道:“做生意自然是越簡單越好,弄得那麼複雜幹什麼?”
林文貞想了想,說:“慶官,我不是信不過你,不過我這次出來,主要是想多學習學習,多見識見識,多歷練歷練。而且自家人做買賣,總覺得不大好。所以……”
東門慶瞪了他一眼,哪裡還不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是懷疑自己佔他的便宜!氣極而笑,道:“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我太多事了!”便叫來趙承武,讓他去幫舅老爺尋一個客店。
林文貞奇道:“客店?我住你這裡不就行了?”
東門慶道:“住我這裡,會妨礙舅舅你歷練。”
林文貞拂袖道:“你不幫忙就算了!”
東門慶道:“不是我不幫忙!是你不相信我!既然這樣,我何必多事?你就到外面去吧,慢慢去打聽價錢,慢慢去被人騙!等錢被騙光了,才知道自家人的好處!”
林文貞一聽,似乎是受了刺激,整個人跳了起來,怒吼道:“大鳥慶!你別自以爲是!別以爲就你一個人會做生意!你舅舅我一分錢沒有,靠着東借西湊,才三年不到,如今也有這麼大身家了!你真以爲離了你我在雙嶼過不下去嗎!”
東門慶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過去三年,是人家送錢上門給你花。現在世道變了!難道你沒發現海上人物已經漸漸不買我們家族的賬了麼?”
林文貞冷笑道:“那是你們東門家!你家根基淺薄,號稱數代爲吏,其實也就從你老子纔開始發家!還是靠李彥直幫你們鼓搗着才能起來!這點根基,豈可與我林氏相比!再說,我出海做買賣,靠的也是自己的本事,和林家沒關係!”
東門慶笑了起來,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舅舅你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又叫來李成泰,道:“吩咐下去,準備船隻,我送走我舅舅便起行。”
林文貞怒道:“不用你送!”氣呼呼轉身出門。
他在的時候東門慶一臉冷笑,等他走了東門慶臉色又轉陰怒,旁人不敢靠近,戴天籌出來道:“人在海外,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何況是發小?怎麼鬧得這麼僵?”
東門慶怒吼道:“就是發小,我才生氣!他這人貌似精明,其實都是自作聰明!自己人不信,卻要到外面去被人騙!我看他能挨多久!回頭把本錢蝕光了,別哭着來求我!”
戴天籌道:“那你剛纔好好跟他說啊,何必冷眼冷語地頂撞?”
東門慶沉吟半晌,人冷靜了幾分,說道:“先生,我這就要去大陸,鞭長莫及,你幫我照看着他些。他要是被人騙錢騙貨,你不用管他。但萬一有性命交關之事,千萬要幫忙。”
戴天籌笑道:“你放心去吧。”
這一次去浙江,原本是想從寧波登陸,走一圈到海寧,讓人在海寧岸邊接回來。但因沒法準確預計路上行程,手下要到海寧接人的話,在哪裡接,什麼時候去接,這裡頭有個操作上的難題在。後來東門慶轉念一想,不如直接將船開到海寧,將路反過來走,由嘉興入杭州,由杭州入紹興,再由紹興經寧波入雙嶼——因雙嶼就在寧波象山港外,到了寧波也不用手下來接了,隨便尋艘小船就能回雙嶼。衆人見了這路線都稱善。
這日揚帆出發,因爲林文貞的事,東門慶的心情不太好,就在船頭吹風,走了不半日,接得屬下來報,說有一艘船在後頭追來,從雙嶼到此,越追越近,東門慶奇道:“莫非才出發就遇到海賊?我們這次可低調得很啊,這樣都出事?”他也不怕,就命放慢了速度,要等來船走近,看是怎麼回事。
不久來船便追了上來,船頭立着一個熟人,卻是徐惟學,東門慶心道:“原來是他。”
兩船靠近,徐惟學跳了過來,責道:“慶官!你這人好沒口齒!”
東門慶見他責備,有些訝異道:“徐叔叔這是什麼話!”
徐惟學道:“那日在五峰館門口,你答應過我什麼來着?”
東門慶這纔想起那日徐惟學跟自己說“回頭有件事與你商量”,他當時也沒放在心上,不想自己已經出了雙嶼,徐惟學還發船追了上來,看來這件事情也非等閒,忙近前致歉,問:“徐叔叔,究竟是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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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明天約了一個MM吃飯,偶單身太久,門道都生疏了……話說,MM如果一約就肯出來的,又還沒有男朋友,是不是機會就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