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亭診療室的佈局,與一般的醫務室沒什麼不同。
房間的正中央擺着一張桌子,兩邊各放一張摺椅,分別是醫生和病人的座位。牆邊上立着好幾個大書櫃,裡面放着許多跟醫學有關的書籍,以及一些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診療室被花布屏風隔成了兩半,屏風的後面擺着一張鐵架牀,主要用於觸診,以及醫生本人的午休。
與外界的醫院不同,這裡沒有那麼濃的福爾馬林味,取而代之的是中草藥的味道。小小的診療室中並沒有多少儲物空間,想必這永遠亭之中一定有一間足夠大的倉庫來存放那些藥草吧!
納蘭暝一行人並沒有在這間房間中待多久,因爲這裡的設備是滿足不了他們的要求的。他們要去的,是位於診療室後面的手術室。
剛進到手術室裡的時候,納蘭暝還是稍微吃了一驚的,畢竟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想到,在這棟古色古香的老房子裡,竟然還藏着這麼一間現代化的手術室。
不,不僅僅是“現代化”,而是“超現代化”。納蘭暝自認爲是在人類社會中混得很開的吸血鬼了,對於現代的醫療水平也是略知一二的。然而這間手術室中,有一半以上的設備是他見都沒見過的,剩下的那一半,也只是外形與外界的醫療器械略微相似而已。
總而言之,這裡的科技水平要遠遠高於外界的人類社會。在這歷史早已停止前進的幻想鄉中,能有這麼一間黑科技診所,簡直不可思議。
“八意大夫,真的就只是一個醫生嗎......”他的心裡,不禁浮起了這樣的疑問。
“我的後脖頸很好看嗎,納蘭先生?”
在手術室的門口,八意醫生驀地回過頭來,對納蘭暝說了這麼一句話。
“啊,並不......”
納蘭暝話一出口,就察覺到不對,趕緊改口道:
“不,我的意思是,挺好看的,不過我的關注點並不在此。”
“哦?”
醫生站定在那兒,回過身,笑眯眯地望着納蘭暝,道:
“那麼,你究竟在關注些什麼呢?”
“嗯......比如說嘛......”納蘭暝轉了一圈腦筋,微笑道,“八意醫生,你喜歡足球嗎?”
“足球?”八意醫生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問給問懵了,“我記得那是地......外界非常流行的一種運動來着?爲什麼你會想到這個?”
“這個嘛......”
納蘭暝又掃了一圈八意醫生的着裝:頭戴護士帽,身披白大褂,裡面是一身紅藍,裙子上還印着星宿與八卦的圖案。
乍一看,這身衣服並不是多麼引人注目的款式,不過它的配色實在是讓某些有心人不得不多看上兩眼。
“外邊有一隻足球隊的隊服,跟您的衣服配色差不多,恐怕是我想多了吧?”
“你確實想多了,不過這種多餘的想法,倒還挺有趣的。”
八意醫生說罷,轉過身去,那條用她那滿頭的銀髮編成的大麻花辮子,從她的肩膀上滑回了背後。
“順便一提,醫生,這髮型不適合您啊......”
當然,上邊這句話也就是在心裡想想罷了,納蘭暝是不可能將它說出口的。
“把它擺到這上邊來。”
八意醫生走到了手術檯旁邊,打開了頭頂上那盞亮得晃眼睛的手術燈,然後便開始挑選用得上的器械。
納蘭暝隨手從一旁的櫃子裡扯出一張手術布,平鋪在手術檯上,然後從大布袋裡拎出了無頭屍體以及它失去的頭,擺到了臺上。
一敞開布袋的袋口,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便充滿了整個房間。跟着納蘭暝一起進來的稗田阿求和本居小鈴皆皺着一張苦瓜臉,在維持呼吸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捂住了口鼻,恨不得就這麼停止呼吸。
“給,把這個戴上。”
納蘭暝翻了翻手術檯旁邊的金屬架子,掏出了兩張醫用口罩,發給阿求和小鈴。
“接下來你們將要看到的畫面,將會充斥着血腥、暴力以及難以承受的噁心,如果感到害怕的話,可以隨時逃走。”他這麼提醒道。
“我是完全沒問題的。”阿求戴好了口罩,心平氣和地說道。
儘管被口罩遮住了臉,納蘭暝依然能夠猜出她的表情——那定是一張處變不驚的臉。
相較之下小鈴這邊就顯得一點兒都不淡定了:
“我......我也完全沒問題的哦!如果阿求不走的話,我也會待在這裡的!”
她說話的時候,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是手術室裡的溫度太低的緣故嗎?
“是嗎?”納蘭暝笑了笑,“那就祝你們好運咯!”
“說起來,納蘭先生,你不戴口罩嗎?”阿求問道。
“我一不會生病,二來也不怕這股味道,沒必要戴那種東西吧?”
“說得也是呢......”
“納蘭先生!”
手術檯前的八意醫生已經穿好了圍裙,戴好了口罩、手術帽和醫用手套,用得上的裝備也都已經擺在手邊了,便朝這邊喊了一聲,提醒一下開小差的納蘭暝。
“啊,知道了。”
納蘭暝三兩步走到八意醫生的正對面,從手套盒裡揪了兩隻橡膠手套給自己戴上,然後問道:
“請問我能幫您做些什麼呢?”
“你按照我畫好的線,把它的肚皮切開,然後......”
在八意醫生的指導以及幫助下,納蘭暝沒花多少工夫就將那具屍體腹中的內容物掏了個空,並且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旁。
開膛破肚這檔子事兒他以前也沒少幹過,這回重操舊業,自然是輕車熟路,幹得利利索索的,連一旁的名醫都禁不住誇他“有幹法醫的天分”了。
“那麼八意醫生,”一切搞定後,納蘭暝雙手撐在手術檯上,問道,“您能從這具屍體上看出什麼來嗎?”
“死者性別,男;年齡,大約45歲零三個月;死亡時間,三個月前,推測做過防腐處理,延緩了屍體的腐敗;死因,不明......”
八意醫生以不帶任何情感的,如手術刀般冰冷的聲音說道。
“三......三個月前?”阿求瞪大了眼睛,驚道,“可是他不是剛纔還......”
本來,這個疑問應該由她身邊的本居小鈴提出的,畢竟小鈴話比她要多一些。然而那傢伙現在已經口吐白沫、癱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能活動,不代表就是活物吧?”納蘭暝道,“阿求,你知道‘殭屍’這種東西嗎?”
“殭屍,就是傳說中的那種,由道士貼符操控的屍體嗎?”
“對,就是那玩意。其實,在吸血鬼的地下世界裡,也有不少操縱死屍爲施術者服務的黑魔法,至於效果嘛......”
納蘭暝撇了撇嘴,繼續說道:
“大概也就那樣吧......追一追女孩子,嚇唬嚇唬小孩之類的,要是真刀真槍幹起來,那就是炮灰。”
“不過好在其成本低,產量高,所以還是有那麼一點戰略價值的。比起那個,我更在意的是......”
“八意醫生,您說的‘死因不明’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我無法從表面上看出這傢伙的死因。”八意醫生道,“主要臟器一切正常,除了被你殺掉時留下的致命傷之外,無明顯外傷,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在四十多歲暴斃的人,具體的死因必須得經過更詳細的檢驗才能得出。”
“是嗎,雖然有些遺憾,不過也無所謂了。”納蘭暝聳了聳肩,道,“反正不過是個死人而已,無論他是怎麼死的,我都不在乎。”
“我真正在乎的是......”
納蘭暝說着說着,突然間握着手術刀,一刀捅進了那死人的腦袋裡,準確地講,是捅進了它的眼窩裡。
“嘶......”
不遠處的阿求見了這一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一直保持冷靜的八意醫生,都皺起了眉頭。
“你這是要鞭屍嗎?”八意醫生如是問道。
確實,在不瞭解內情的外人看來,納蘭暝的舉動顯得是有那麼一點瘋狂。
“不,我是要把真相,與它的眼球一起,挖掘出來。”他擡起頭,微笑着說道。
他將插進了眼球中的手術刀往外一拉,直接就把那隻腐爛了一半,連形狀都已經不那麼圓了的眼球,連着血管和神經一起,給扯了出來。
“我是看不出你的行動有何理性可言。”八意醫生搖了搖頭,卻也沒有去阻止他。
“你看好了。”
納蘭暝將眼球從刀刃上取了下來,放在掌心,一把捏了個稀碎,白色和黃色的汁液順着他的手指縫流了下來。接着,他緩緩地張開五指,將除去了外殼之後,殘留下來的東西,展現在二人眼前。
“這是......寶石?”
八意醫生望着那塊,靜靜地躺在納蘭暝的掌心上的,紅色的透明晶體,一時覺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文字儲存在書本里,電子信息儲存在芯片之中,那麼,編織好的法術,究竟該存在哪裡呢?”納蘭暝微笑着說道,“答案就在這裡。”
“這玩意,姑且管它叫‘魔晶’吧。這是一種人造寶石,唯一的作用就是,像我剛纔說的那樣,儲存法術。”
“其實,我在森林裡看見這傢伙的時候,”納蘭暝指了指那具屍體,道,“就已經大致猜到它的存在了。”
“還記得你自己的屍檢報告嗎,八意醫生。”
“你是指,‘死者失去抵抗力的原因不明’這一點嗎?”
“是的,正是如此。我看了您的屍檢結果以後,立馬就斷定兇手是吸血鬼,畢竟吸血鬼可是催眠術大師,要幹這種事,簡直輕而易舉。”
“但是現在看來,我還是太草率了啊......不過,大方向是沒錯的啦......”
“阿求,”納蘭暝扭頭向阿求發問道,“你告訴我,殭屍擁有釋放法術的能力嗎?”
“誒?”阿求愣了幾秒,隨即答道,“普通的殭屍,我想是沒有的。但是經過了長時間修煉之後,就不好說了......”
“如她所言,普通的殭屍,要是能用魔法,那還得了!”納蘭暝接着道,“但是,如果有人早就在它們的體內‘裝備’好了法術,然後任其自動發動呢......”
“這樣一來,就連上了!”八意醫生一拍掌,激動地說道,“妖怪之山那件事,以及隨之而來的諸多襲擊事件,但是......”
“你的腦袋裡還有兩個疑問,其一,丟失的血液去了哪兒;其二,主謀是何人。”納蘭暝盯着八意醫生的眼睛,道,“但是嘛,其實......”
“在我挖出這塊小石子的時候,就已經猜到兇手是誰了。”
“此話怎講?”
“也難怪你會覺得奇怪,畢竟在吸血鬼的世界中,將強力的催眠術附在微型魔晶上,再植入活死人的眼球中,而且還要使其長期發揮效用,也是一大技術難題呢!”
“不過說來也巧,在我的印象中,還真有那麼一位高手,能夠辦到這件事。”
“更巧的是,他不僅有這麼做的動機,還剛好需要大量的血液來完成他的計劃。”
“也就是說......”
“抱歉,我得先失陪一下了。”
納蘭暝摘掉了髒兮兮的手套,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裡,然後對着阿求道:
“走了阿求,我送你回村子。然後我還得趕緊去一趟博麗神社,這事兒沒有靈夢還真完不成......”
“啊,好的!”
阿求應了一聲,便蹲下去搖了搖小鈴的肩膀。
“小鈴,快醒醒,該走了!”
“慢着!”八意醫生大聲道。
“嗯?還有什麼事嗎?”正欲離去的納蘭暝回過頭,一臉困惑地望向她,“那具屍體還有裡面的兩塊石頭,就送給你了,隨便研究吧。”
“不,不是這件事。”八意醫生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張讓人不是很舒服的笑臉,“治療費,還沒付清呢!”
“治療費?”
“那個暈倒的小姑娘的治療費,”她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小鈴,道,“再加上,耗費了我一下午的時間的費用,以及手術室的使用費。”
“很不巧,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納蘭暝翻出了空空如也的口袋,一攤手,道。
賣手錶換來的銅錢,都被他拿去跟芙蘭,以及住在霧之湖裡的笨蛋妖精,一起玩彈珠遊戲了。其中的多數最後都被彈進了湖裡,剩下的也全都送給那隻妖精了。
當然,即使有錢,他也不會帶着那麼一大包銅錢出門的,那樣的話連着裝的水準都會被拉低的。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八意醫生微笑着道,“沒有錢的話,你可以用身體來付......”
“啊?”
納蘭暝目瞪口呆地望着八意醫生,差點忘了自己聽見啥了。
“大嬸,原來你有這種興趣?”
“呵呵,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對你的身體稍微有點興趣。”
“這兩句話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嗎?”
“身爲吸血鬼,卻能日行,你的身體構造究竟是怎樣的呢?”八意醫生以一副陶醉的表情盯着納蘭暝的胸口,彷彿是盯上了綿羊的獅子。
“如果能讓我稍微研究一下的話,這次‘治療’我就當免費贈送了。”
“如果我不答應的話,你是不打算放我走的對吧?”
“那當然。”
“再問一句,你是打算解剖我嗎?”
“放心,不會弄痛你的。”
“你倒是給我否定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