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紅的死血粘在了樹葉上,林間一片死寂,唯有一背生黑翼的女子,手執一柄團扇,立在衆多屍體之上。
“不堪一擊。”
這是文在毫不費力地擊敗了試圖包圍她的那幾十隻活死人後,產生的最直觀的感受。
紙糊的老虎,樣子再唬人,也終究抵不住一陣強風。這些只在數量上佔優的蝦兵蟹將,便是如此。
文是以解決異變爲目的,一路走到這裡的,結果遇上的敵人盡是些雜魚,連主犯的影子都沒見着。再這樣下去,她都快要感到失望了。
“我說,如果你在這附近的話......”文擡起頭,大聲喊道,“那就快點出來吧,我還趕着回家吃飯呢!”
如果那位幕後黑手剛好在附近,剛好聽見了她的喊話,並且願意乖乖地站出來束手就擒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當然,傻子都知道,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是不可能發生的。文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喊了一嗓子,反正她也沒啥別的事情可幹。
“果然不在麼......”
即使如此,當回聲消失在樹林之中時,她還是稍微有些失望的。
經過了這場短促的、一邊倒的戰鬥,天色又比剛纔要暗上不少。到了這個點,周遭的綠樹已經漸漸地被染成了藍色,原本輪廓分明的樹影,也越拉越長,最終與大地融在了一起,分辨不清了。
再過些時辰,這片森林便會失去一切色彩,擁入黑夜的懷抱中。
“嘛,既然敵人已經沒有了,我也差不多該動身了吧......”文自語道。
她並不懼怕黑暗,但是待在這漆黑的森林裡,與一堆屍體爲伴,並不是她的嗜好。對於她來說,當務之急是搞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爲此,她還真就不上天不行了。
“好嘞,預備......”
文隨意地晃了兩下翅膀,就算是做過準備運動了。接着,她展開雙翼,用力一扇,霎時間狂風大作,枯葉四散飛舞。
“起!”
強勁的氣流帶着文騰空而起,眨眼之間便遠離了樹冠層,升到了浮雲之間。向下望去,那一株株大樹正變得越來越小,一開始像傘,然後是像蘑菇,再然後,就有點像釘子了。
夜晚的空氣如此清新,光是呼吸,就足以使射命丸文身心愉悅。她敢確信,此行必定一帆風順。
“————”
然而,就在她尚未來得及飛遠之時,一陣低吟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那是一句由某種晦澀難懂的語言編織成的咒語。文不是魔法使,但她在幻想鄉里呆了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法術早就見了個遍,對於西方的那一套東西,即使使不出來,也認得出來。
按理說,以她所在的高度,以及那裡的風力,應當是連耳邊的聲音都聽不見的,更不要提從地面上傳來的說話聲了。但是這句咒語,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它蓋過了風聲,清晰得如耳語一般,聽得她頭皮發麻。
文趕緊向下望去,卻在那樹與樹之間的空地上,看見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那人影似乎早就發現她了,一直仰着頭,死死地盯着她。
在她來得及看清那傢伙的外貌之前,文的視野傾斜了。
“誒?”
一開始,她以爲自己的眼睛壞了,接着,她覺得自己腦子出問題了。最終,四周急速上升的景物,與離她越來越近的大地清楚地告訴她:這倆都沒壞,真正壞掉的,是你的翅膀。
文從天上落了下來。
“砰!”
肉體與地面猛烈相撞的悶響,震得她差點失聰。
內臟翻騰、頭暈目眩,文想要把自己肚子裡的所有東西,包括她的每一寸腸子,都吐出來,卻又沒有那個力氣。骨頭好像斷了幾根,具體是哪裡的骨頭斷了,她分辨不出,因爲渾身上下都是一般劇痛,根本不知道哪裡傷得深,哪裡傷得淺。
不,退一步來講,她的身上真的有“傷得淺”的地方嗎?
文現在的心情,是驚,是懼,亦或是憂?就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在她接觸地面的前一個瞬間,在她的腦袋還清醒的時候,裡面唯一的一個念頭便是:
“我被背叛了。”
是的,文遭到了背叛,被這對與她同生共死的翅膀,被這帶她衝破雲霄的風,被這多年於天際翱翔的經驗,給背叛了。
否則的話,她射命丸文,怎麼會飛不動呢?
“如果就這麼放你飛走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方纔她在天上見過的那個黑色的人影,此刻正一步步地,踏着勝者一般悠然卻不帶迷惘的步子,向她走來。
“所以稍微使了點手段,好讓這場戰鬥快點結束。正好,你不是急着回家吃飯麼?”
“混......賬......東西......”
文有一口沒一口地喘着粗氣,趴在地上,盯着那對停在她面前的皮鞋,雙目圓睜。如果她還有力氣的話,真想往上面吐一口血沫子。
“果然烏鴉身上,最硬就是嘴啊。”
那人的話語中帶着笑意,即使看不見他的臉,文大概也能猜到他此時的表情。
那一定是張令人厭惡的、扭曲的笑臉吧!
“不行,絕對不能倒在這裡。我射命丸文,竟然從天上掉下來摔死了,把這種死法講給死神聽,都能笑掉她的大牙。”文想着,“必須得再一次站起來才行。”
她的時間不多了,敵人就站在自己身邊,隨時可能了結掉自己,必須趁着還有命,再拼上一槍。
死神的鐮刀尚未落下,勝負猶未可知。
“風啊......讓我再相信你一次吧.....”
文支起雙手,用盡了所剩的全部力氣,將自己的身體稍微撐起了幾釐米。光是這種簡單的動作,就已經令她雙臂的骨頭不堪重負,“嘎嘎吱吱”地響個不停了。
上臂的骨頭裂開了,這是毫無疑問的,再這麼繼續撐下去,恐怕會徹底斷掉吧?不過,能堅持到這種程度,對她來講,已經足夠了。
豆大的汗珠從她的臉頰上滑落,滴進了土壤之中。每多撐上一秒,對於文來說,都是地獄般的煎熬。但是,爲了能活下去,爲了能不進到真正的地獄裡,她不得不忍受這一切。
“只剩下半條命的人,還想要再掙扎一下嗎?”
面前的那傢伙以戲謔的口吻嘲笑着文,對此,文一聲不吭,全當過耳之風。既然對方給了她一個翻身的機會,那她定要讓他爲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
“破!”
文擡起右手,猛地拍了一下地面,一股爆炸般的上升氣流應聲而起,將她吹到了半空中。她的敵人顯然是沒能料到,這隻垂死的鴉天狗還能掀起此等狂風,一時措手不及,連連後退。
文利用另一股微風,在半空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翻了個個,雙腳朝下地落回了地面。
“咳啊!”
內臟又是一陣翻騰,堵在喉嚨裡的那口鮮血終於是抑制不住,涌了出來。雙腿剛一觸地,一股劇痛便撕裂了她的肌肉,迫使她單膝跪地,晃了好幾下,終於是沒有再一次倒下。
現在的她多少取回了一些身體的控制權,對於自己的傷情也有了個大概的瞭解:
雙腿骨折,無法站立;內臟受損,程度未知;其它骨傷、肌肉傷若干;雙翼雖未受傷,卻也完全沒了知覺,不知是被做了什麼手腳。拖着這樣殘破的身體,她可撐不了多久。
幸好,十根手指都還能動,進攻的武器並沒有被完全奪走。
“稍微吃了一驚,然後呢?”
正對面的黑衣人撣掉了肩膀上的落葉,說道。
到了現在,文才終於有了機會,一睹這傢伙的真容:他留着一頭長髮,着黑衣,披斗篷,臉上罩着個精美的白色面具,看上去就像個從中世紀穿越過來的花花公子。
與她想象中的樣貌相差無幾呢!
“然後?嘿嘿......”
文的嘴角帶着血跡,神情卻是無比淡然,甚至還笑得出來。
“好戲纔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