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重逢

自從任盈盈與江湖教衆的聯繫暴露之後,索性不再神神秘秘,在華山後院專門闢出一間屋子接待來訪的江湖朋友,他們之間有了什麼矛盾,也願意找任盈盈來調停,而任盈盈思維敏捷,洞察人心,總是能很快找到雙方都認可的辦法。這樣一來,來訪的朋友反倒越來越多,任盈盈居然也和重整師門的令狐沖差不多忙了。

華山是令狐沖無法放棄的責任,而任盈盈也覺得自己在做好事,爲武林消泯了不少糾紛。

無論是百姓,還是江湖人士,多數人都喜歡有個組織,至少有個象徵性的首領管着,那些完全不願受約束的獨行俠,畢竟是少數,多數人都害怕無依無靠。

時間長了,任盈盈便也體會到受人擁戴的好處,更比以前夾在中間的感覺要好上不少。而當初她看上令狐沖之初,這些江湖教衆也是一呼百應,替她爲令狐沖獻藥療傷,各種討好,也是讓令狐沖甚爲感動的一筆,這些好處是不能忘的,有點權力畢竟是好。

權力的誘惑,一旦嘗試過就很難捨棄。設想如果當初她只是一個平凡女子,無力幫到令狐沖任何事情,恐怕能和他結緣也難。

而令狐沖則完全對權力沒什麼興趣,和當初接手恆山掌門一樣,他每一次涉足權力都是出於無法推脫的責任,每一次都是在危機時刻救火,苦勞危險不少,卻基本沒有享受過權力的妙處,與從小地位尊榮的任盈盈,對權力的認識自然是不同。

這日,令狐沖對任盈盈說:“看你這邊人來人往,蠻是熱鬧,我也不由得想起老朋友來了,我想再去恆山一趟跟田伯光敘敘舊,如何?”

“好啊,這幾個月你又累又悶的,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我這邊還忙,你不妨自己去吧?”

“行,那我騎一匹快馬,幾日便回。”

任盈盈當然知道,恆山不只有田伯光,還有儀琳小師妹,但是她不介意,她願意相信令狐沖,願意給他足夠的空間,做點自己開心的事。倒是曲非煙陰陽怪氣的嘀咕了幾回,盈盈只是一笑而過。

其實令狐沖找田伯光,也並沒有特別可說的,無非喝酒耍鬧,一夜無話。次日令狐沖雖略感不妥,還是上山去找儀琳聊了幾句,也沒什麼緊要的話,只感覺儀琳有些怪怪的,好幾番欲言又止。令狐沖心想,看來以後也不便多來,免得儀琳又有什麼想法。

匆匆下山之後,令狐沖只覺得沮喪,覺得自己很無聊,他也明知道來一趟恆山毫無意義,但總有莫名的力量把他拉回到這裡,說不清,道不明。

罷了,罷了,時間還早,令狐沖下到磁窯鎮,牽着馬無神地閒逛,心想着找一處酒家獨飲幾杯,排遣這鬱悶的時光。

無意間一處刺繡坊映入眼簾,懸在櫃上的一幅繡畫引起他的注意,上面繡的是一男一女正在練劍,那裝束、場景都頗感眼熟,定睛一看,二人身後的懸崖、石刻、山洞……這分明就是思過崖的摸樣!令狐沖剎那間如被雷電擊中。

令狐沖聲音顫抖着問店家:“這幅畫誰作的?”

“客官好眼光!這幅“紅塵問劍”繡工精美、栩栩如生,是本店獨家**的宮廷繡師大作,跟客官的大俠氣質真乃是絕配,一口價十五兩!”

令狐沖摸出身上最大的一錠銀子放在櫃上:“這是二十兩,不必找了,掌櫃,請問這繡師姓甚名誰?住在哪裡?”

“這個……對不住了客官,只是這位繡師深居簡出,不喜歡生人拜訪,也不接受定製的。”

“我不是生人,我認得她的畫,她可能是在下失散已久的朋友,煩勞掌櫃務必幫這個忙。”

“既然如此……”掌櫃的利索地卷好繡畫,回頭喚道:“小花,你就帶這位公子去找一趟董小姐吧。”

跟着小花穿過城門、麥田,令狐沖始終如同在夢中,心亂如麻,終於來到一處孤零零的院落,推開虛掩的柵欄門,只見屋前一位衣着樸素的女子背向而坐,正在聚精會神地繡着一幅即將完成的新作。聽見大門吱呀一響,那女子沒有回頭便說道:“小花,你來早了,今天的畫還沒有作完。”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聽見那久違又熟悉的聲音,令狐沖禁不住渾身顫抖。

許久沒有聽到答話,東方不敗緩緩地回過頭來,看見了佇立在門口淚流滿面的令狐沖,手中的繡花針悄然墜落,吊在繃緊的畫布之上,無聲地搖擺。

看見此情此景,小花從懷中掏出幾塊銀子放在磨盤邊上:“董小姐,這是近三日的分賬。”說罷便知趣地走了。

令狐沖一個箭步衝上去,緊緊抱住了東方,哽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令狐沖,你鬆手。”

“我不鬆,你殺了我也不鬆。”

“再不鬆手,我就要被你勒死了……”

令狐沖這才慢慢鬆開麻木的胳膊,東方不敗果然臉色蒼白 ,捂着心口在喘息。

“你怎麼了,東方姑娘?”

“你不叫我東方不敗了?”東方硬撐着微笑了一下。

“我……只想到這個名字。這些年你去了哪裡?”

“三年前,我受了傷,失掉了武功,從此退出江湖,四處躲避仇家。幾個月前纔回到這裡隱居。沒想到,還是沒躲過你。”

“誰傷的你?我去找他報仇!”

“不用問了,反正我罪孽深重,不管誰傷我殺我,也算是替天行道。”

“對不起,我不該說那樣的話。哪怕別人都這麼說,我也沒有資格說,我並沒有親見你濫殺無辜,我只看到你每一次出手都是爲了救我。你對我只有救命之恩,我對你卻一再傷害,我欠你太多……”

“你也救過我。”

“我不過救你一兩回,你救我都不知多少次了。”

“一次就夠了,情義又不是算計。我這輩子,也並沒有誰救過我一次兩次。我很知足,你什麼也不欠我的。”

“你的傷怎麼樣,有沒有去醫治?如果內力有用,我給你輸。”

“沒有用,治不好的了。放心,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只不過,你要再作死的話,我沒有能力救你了。你要殺我的話,也不費吹灰之力了。”

“對不起,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也不允許別人再傷害你,你救我那麼多次,以後我保護你。”

東方莞爾一笑:“你真是個孩子。我不需要誰來保護,只要你別亂說,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便不會有人來殺我。你是怎麼找來這裡的?我已經說過不再見你,儀琳答應過我不告訴你的。”

“不是儀琳,是它帶我來的……”令狐沖掏出那副繡畫,慢慢展開在東方姑娘面前。

東方輕嘆一口氣:“原來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