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桃花莊上(一)

七年後。

昭元三年,春。

許氏一大早起來,洗漱收拾,好好勻了面,薄染胭脂,點上脣紅,戴好頭面,穿上湖藍色雲紋貢緞襖子,青色提花鶴紋馬面裙,手上戴着的白玉鐲,白玉油膩如脂,雖然有一點紅色瑕疵,但也是上上品,若非大富大貴家庭,不會有這樣壓箱底的鐲子。

許氏自承平四年回揚州府來將養,至今已過七年,她也早三十多歲了,不過江南正是怡人之地,她倒是不顯老。

對着鏡子又抿了抿鬢髮,才問身邊已經升任管事媽媽的剪雪,“這個樣子,見孃家人,還行吧。”

剪雪笑道,“太太和十幾年前也沒變過,這樣子,還和以前一樣美呢。”

許氏笑了一下,“就你會說話,十幾年,哪裡能不老呢。”

說着,又往外看了一眼,“衡哥兒今日就不要去前院書房上學了,也給朱先生說好了停課一天。”

剪雪道,“衡哥兒可聽話了,即使不去前院上學,也得在房間裡寫滿半個時辰的字纔來給太太請安,這是每日雷打不動的。”

說到兒子,許氏的神色就更溫柔了幾分,即使知道他身有殘疾,他也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心頭肉,她輕嘆了一聲,道,“他就是太刻苦了些,這才七歲,哪裡需要這般刻苦呢,他的字,即使是朱先生,也是讚不絕口了。”

雖然是心疼兒子的嗔怪,到底是滿含了自豪。

兩人剛說完,外面就響起丫鬟扶風的聲音,“大少爺,您來啦。”

衡哥兒輕聲道,“來給母親請安,現下可進去得。”

扶風笑道,“哪裡進去不得呢,今日許大舅會來,您可知了?”

衡哥兒說,“嗯,前幾日母親就說過了。”

剪雪又來掀了簾子,看到衡哥兒一身玉色衣衫,像個雪娃娃一般漂亮,只是,衡哥兒從小就不調皮,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小小年紀就透着沉靜,剪雪看到他就笑,“衡哥兒來了嗎,太太自起牀就念着你呢,趕緊進來。”

衡哥兒對着扶風一笑,這纔跟着剪雪進了裡間。

許氏已經坐到了一邊美人榻上,看到衡哥兒進來,就朝他伸了手,“快到母親這裡來。”

衡哥兒靦腆一笑,似乎是有點不好意思,還是走到許氏跟前去了,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給母親請安。”

許氏已經一把拽住了他,摟到懷裡,很是心疼,“總是這麼多禮節,就咱們娘倆兒,哪裡在乎那麼多,你跟着朱先生讀書,倒是都學了些死規矩。”

雖然語氣是嗔怪,卻滿含愛意。

衡哥兒不慣和母親這麼親熱,一邊從許氏香軟的懷裡退出來,一邊轉移話題道,“母親說大舅今日會來,卻是什麼時辰來,不然我早膳後還回去看會兒書。”

衡哥兒是個愛學習的,許氏十分自豪滿意,嘴裡卻說,“你這嘴裡,總是那些勞什子的書,一日不看,又能怎麼着。你今日就不要看書了,陪着母親說說話玩一會兒。”

娘倆兒說了一陣子,就用早膳了。

許氏是十分疼愛自己這個兒子的,本來一直是和自己睡在一起,方便照看,到了四歲上,衡哥兒入學啓蒙,就不願意和母親再睡在一張牀上,許氏就在東次間裡給他準備了一張小的螺鈿牀,兩人房間只一牆之隔,沒想到一年後,衡哥兒又想要一個自己的書房,而且覺得在次間住着,丫鬟婆子進進出出,打攪了他,許氏無奈,只得在房子西翼給他設置了臥室書房,而且另外安排了心腹凌霜照顧他。

因衡哥兒身體特殊,許氏沒給他多安排丫鬟婆子照顧,甚至當年連奶孃都處置了,她自己哺乳了衡哥兒,身邊的貼身丫鬟婆子這麼多年來也沒換過,一直是這些老人。

許家大舅許明忠,帶着小兒子許達川來看胞妹,一大早從揚州城出發,到了許氏的桃花莊子上,時辰也不算晚,還不到巳時正。

婆子將他迎進正房來,許明忠一眼看到跟着許氏坐在一起的衡哥兒,衡哥兒按說才七歲,倒是很有小大人風範了,性子沉靜,說話井井有條,又長得玉雪可愛,即使是如許大舅這般見多識廣的人,也未見過像他這般漂亮可人的小孩兒。

許氏起身請許明忠坐下,丫鬟已經上了茶上來,衡哥兒也給許明忠行禮問了好,一邊許達川許七郎也過來對姑母行了禮。

許氏就對衡哥兒說,“衡哥兒,帶你七表哥出去玩吧。”

衡哥兒對着許七郎笑了笑,又和母親舅舅告了退,這才帶着許七郎出了正房門,往一邊映紅園去。

怕兩個小孩子出事,雖然孩子身邊跟了兩個丫鬟,許氏又讓兩個媽媽跟了過去照料。

許氏和許大舅先說了幾句家常話,許氏就把許大舅讓進了用作說私房話的稍間裡,重新落座之後,許大舅才說,“妹夫得到擢升,現下做了刑部侍郎,大哥得到消息,就替你們高興。”

許氏倒是表現得挺淡然,“大哥前些日子送來的禮,我讓揀了些送進京去了,又送了兩萬兩長樂票號的銀票過去,料想他也能好好把今年過下去了,他在京裡好大花銷,去年冬月送去的五千兩,轉過個年,就沒了,又寫信來要。”說到這裡,許氏就沉着臉嘆了口氣,“二姨娘前幾年過身了,現下是四姨娘一人掌內宅,我看她花錢倒是如流水,要是這兩萬兩又輕輕巧巧花出去,就莫要想我簡簡單單給送錢過去了。”

許大舅說道,“妹夫官做得大,花銀子多也是常事。”

許氏不以爲然地撇了一下嘴。

許大舅就又勸道,“三妹,我看衡哥兒和一般男孩子沒什麼不一樣,現下已經七歲,朱先生給做啓蒙還行,要是一直給掌學,對衡哥兒學業沒什麼好處,還是要妹夫請更好的正經先生才行,我在想,還是要把他送到京裡去,順道,讓達川這個小子,也跟着也好。我家裡這幾個,老大老四都不是上學的料子,還是讓他們學着經商,老七卻是很好學上進的,就想讓妹夫給找先生,把衡哥兒和達川都教一教,畢竟妹夫在京裡,現在又是三品的大員了,人脈比我們還是多很多的。”

許氏想了想衡哥兒,心裡其實也是如許大舅這般想的。

現在給衡哥兒啓蒙的朱先生,是許大舅找的落第秀才,給衡哥兒開蒙還行,要是要再進一步地教授課業,那是不行的。

到現在,衡哥兒和朱先生辯論,朱先生都已經不是衡哥兒的對手了,還經常被衡哥兒指出他的錯誤,許氏也覺得朱先生已經不堪用了。

但是,要找一個好先生,又哪裡那麼容易。

要說揚州這地界,文風之盛,連京師都無法相比,好的學堂也不少,但是想到衡哥兒的身體,許氏又不敢把他放到學堂裡去,怕出事情來。

雖然許氏一直是把衡哥兒當成男孩子教,衡哥兒也完全是把自己當成男孩子的,但到底不是完整的男孩子,許氏很怕他身子上的秘密被人知道了,那季家的顏面就不知道往哪裡擺了,而且以後衡哥兒也怕是沒法做人了。

說到底,還是要單獨請好的夫子。

許氏嘆了口氣,說道,“老爺他根本不肯認衡哥兒是兒子,要他給請夫子,還不如自己想法子呢。”

說着,許氏又帶上了怨氣。

許氏和許大舅是同父同母的胞兄妹,許家,在被稱爲天下繁華第一的揚州府裡算不得數一數二的大商戶,不過也決計不差。

許家是做茶鹽生意,家大業大,許家有意入官場,奈何家裡人做生意是好手,卻沒人能讀書,當時許大舅結識了還是秀才的季大人,許大舅一雙慧眼,相中季大人一定能中舉和中進士,就將唯一一個嫡親胞妹嫁給了還是秀才的季大人,帶過去十幾萬兩銀錢的嫁妝還有鋪面。

季大人自從娶了這麼一個商戶小姐,就一路平順,在成婚次年就中了舉人,然後一舉又中了進士,許大舅很捨得花錢地替他出錢上下活動,季大人便留了京,這才過不惑之年,就做到了三品侍郎,也算是少年得志,惹人羨慕了。

這其中自然不乏季大人自己能力卓絕又在外會做人,但是許家在背後對他的幫助,那也絕對是很大的。

許氏自從承平四年從京城回到揚州,當時許大舅和這個妹妹大吵了一架,說她不懂事,不在季大人跟前好好服侍,居然因爲一點爭執就跑回揚州來,他一邊又給京城季大人送了兩個貌美懂事的揚州瘦馬,又給送了銀錢去。

季大人寫回信,很感謝大舅子的盛情,又說了許氏只是在京裡身子不好,回揚州將養,倒沒說許氏的不好。

許大舅這才細細來問妹妹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許氏一番左思右想,便把衡哥兒身體有缺陷的事情告訴許大舅了。

許大舅從商二十多年,見多識廣,倒不覺得衡哥兒生成了這種身子是不吉利,不過也理解了妹妹,就再沒有和許氏就此事鬧矛盾。

許氏在揚州經營產業,養着兒子,每年送銀子上京供丈夫花用,如此相安無事,也就至今了。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小受只出來了一個襁褓,這一章出來了實實在在的人了。

希望大家能夠多多支持,求評論,看在衡哥兒作爲殘疾人這麼賣力演出的情況下~~~~大家也不該霸王。

小攻經過七年的時間,已經當上皇帝了,在昭元三年這幾個字下側面出現了一下,要出現正面形象,還要過幾章。

今天木有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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