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42、Chapter 42

我見過梵高的向日葵,又見到了思岸的彼岸花。

缺乏光線的漫長走廊,每隔幾米就有相對的兩幅畫作,全部是殷紅如血滴的記憶之花,綻放的,枯萎的,飛舞的,腐敗的,漫天的一羣,或者孤獨的一朵,視覺衝擊的同時,心底象是有什麼呼之欲出,沉沉的也是飽滿的,全無雜念,只記得那人盡皆知的花語,悲傷。

悲傷,不僅僅爲愛情悲傷,是有關生命的纏繞靈魂的感觸。人,不一定愛過,但是,人,全都悲傷過。

度假的心情已然全無,梅因推開走廊盡頭畫室的門,我不由自主的走向巨大房間的對這我們的那面牆。

戰爭壁畫,全部是暗色系的,太大了,一時說不清楚也看不清楚。法師,骷髏,野獸,幽靈,華麗的魔法光,滑翔的龍翼,燃燒的野草,照的絢爛而又烏雲侵壓的天空…我從東面走到西面,一百七十七步,所看到的每一個人物都獨特生動,給人很大的緊張感和壓迫感,畫的一邊,是陡峭的懸崖,懸崖上站着一身戎裝鎮定自若的…梅因。

我仰視着,不自覺的淌下一滴淚來,剛纔彼岸花所帶來的感觸也一掃而空,說不清原因,就是突然間被觸及到某種東西,就像第一次聆聽仲夏前夜。

一雙手溫柔的扶住了我的雙肩,回首,現實中的梅因朝我笑的優雅。

“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了嗎?”

我搖搖頭,心底的惆悵就像是隔了一層紗賬,明明觸手可及,卻什麼也看不到。

梅因的白手套觸摸着龐大壁畫的一角,嘆道:“雪路就是在這場戰爭中消失的,我救不了他。”話必,手忽然握成拳,重重的錘到了畫上。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向我提起雪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思緒就被背後冷冰冰的聲音打斷。

“你來就是爲了破壞我的東西嗎?”

梅因笑着回答:“還不是你畫的太好了,感同身受。”

“哼。”夏爾不以爲然:“還是多想想你的肖像問題吧。”

被他一提,我才意識到這間大的離譜的畫室兩端,掛滿了肖像。

有小部分我認識的,但內容實在詭異。

硬朗性感的芙靈,竟然穿着碎花長裙坐在陽光充裕的草原,笑顏明媚,耀眼虛幻的蘇伊,一身素白衣服,背後是簡單的農舍,竟然很有中國風…還有一張空蕩蕩的畫,裡面除了偶爾閃動光芒,便什麼都沒有了。

我好奇地看向姓名欄,呆滯片刻,立刻回頭看看若無其事的魔王。

梅因指指夏爾對面的長塌,說:“親愛的,到這來,他要給你畫肖像了。”

本來沒什麼,可看了成品不知道爲什麼我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磨磨蹭蹭的走到夏爾前面,剛要坐,他又語不驚人死不休:“脫衣服!”

“啊?”

梅因點點頭。

“我不畫了。”氣憤地站起來,不知爲什麼他的要求讓我分外反感。

沒想到夏爾兩步並作三步衝上來,修長的青白的手卡住我的脖頸,丹鳳眼眯起,有些惡狠狠:“你真的以爲梅因帶你來玩嗎?別浪費我的時間。”

梅因站在不遠處輕聲笑:“不要這麼兇嘛,米萊不聽話,要用對方法。”

話畢白手套在空中劃了個弧線。

片刻之後,老子赤身裸體的趴在軟塌上,只剩下無比怨恨的眼神能夠表達意識。

夏爾回到畫板前,仰頭喝下一小瓶藍色的液體,目光漸漸變得迷離,而後又緊緊盯着我,孩子似的專著。

一滴血紅的顏料滴到地板上。

極度安靜。

我象是中了昏睡咒,控制不住強要閉合的眼皮,昏昏沉沉的進入夢鄉。

命運這個東西存不存在,誰也不知道。

我從來不相信命運,但看到夏爾的畫,還是被大大震動了一把。

那日在畫室醒來,不知過了多久,但看着所剩無幾的顏料,大約是進入了尾聲。

因爲梅因的魔法的力量已經在我身上消逝。

肢體僵硬的爬起來拿着旁邊的睡袍套在身上,還沒等我抱怨,斑駁的畫架上忽然金光熠熠。

夏爾呆呆的看着,又不敢相信的看看我,油畫棒啪嗒掉在了地上。

我莫名其妙的瞅向若有所思地梅因,難道老子以後變身爲大怪獸哥斯拉?

畫室一時間靜得出奇。

夏爾果然是藝術家神經質,雙膝一軟,長髮隨着低頭的動作流淌下去,竟然朝着我跪得虔誠無比。

我背後一陣發涼,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推開夏爾望向那張很神秘的肖像。

竟然沒有認出是自己。

白色錦繡制的法師禮服,上面銀色花紋複雜而古老,淺褐色的柔軟頭髮很長很長,與禮服的垂擺一同拖到了大殿的地毯之上,在陽光下明媚耀眼。

像是長大了,成熟了,舒展的眉眼間全是疏離,修長指骨扣着沉重的權杖,上面璀璨的魔石流光溢彩。

多麼完美又多麼冷酷的形象。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未來的我所在的地點還是很清晰明白的。

那是蘇伊曾帶我去過的祭臺。

那是原動天。

畫室靜得有些恐怖,許久,夏爾擡起頭來,過目難忘的美麗的臉對上我再也不是鄙夷和蔑視,而帶了…一種我也說不清的東西——大家只會留給梅因的東西。

“權杖上面的就是上古水晶,只有主神纔可以掌控它,米萊殿下,你是未來的神。”夏爾輕聲說道。

主神…主神是什麼概念…也許神族可以換很多很多的統治者,但曾經稱得上主神的,卻寥寥無幾。

夏爾是間諜,至死效忠神族,不跪纔怪。

沒有絲毫興奮,我聽了反而更加恐懼與忐忑,相信臉色一定漂亮。

又沉默了片刻,梅因淡淡的說:“夏爾,你先出去吧。”

隨着大門重重關上,我故意笑:“這不是胡說八道嗎?誰都知道米萊脾氣壞,貪財惜命,還是魔法白癡。”

梅因從後面忽而抱住我,也笑:“誰知道?”

說着,有力地手環住了我的脖頸。

一動也不敢動,聽着梅因清雅的聲音越來越低:“真是不公平,我註定要死,而你卻可以成爲主神,你說,會不會是你把我殺掉的呢?這些年我總是想不明白究竟還有誰殺得了我。”

隨着他越來越用力,我喉嚨痛得幾乎斷掉,雖然很想忍住,最後卻還是發出了痛苦的嘶啞呻吟。

白手套就是在那一刻離開的。

梅因反而抱得更緊,輕聲說:“不過,我的米萊真的會越變越動人。”

我重獲自由,情不自禁的用力呼吸,跟着勉強陪笑。

他猛地把我轉過來,傾身吻上來。

如同暴風雨般情緒複雜的親吻,梅因像是打定了傷害的主意,狠狠的在我的脣間吸吮啃咬,血腥味瀰漫了我們的口腔,但微眯的紫色眼眸爲什麼又會那麼溫柔的凝視呢?我被弄得糊塗了,心跳紊亂,呼吸急促,雙手扣住他的背如同抓着救命稻草,相擁之間跌跌撞撞的倒退着,摔到了軟塌上。

仰面躺着,看着梅因緩緩離開,半臥在旁邊,面帶調笑的拉開了我的睡袍衣袋。

“不要,我不想。”不受控制的打開他的手。

梅因愣了下,又笑:“好,你不願意我就不碰你,但我那晚就想問,你這樣忍着不會難受嗎?”

我聞言臉頰有點發熱,一時無言。

他緩緩的摘下潔白的手套,鋼琴家似的指尖落在了我最脆弱的地方。

雖然隔着睡袍,但還是像有電流經過,我差一點出了聲,卻在剎那間又被梅因壓着身吻住。

此時此刻,房間裡只剩下摩擦聲,紊亂的呼吸和我被他一隻優美的手摺磨出來的嗚咽。

明明就這麼近,幾乎肌膚相觸。

我喜歡他,也討厭他,但我絕對不可能痛恨到殺死他。

不明白清醒如梅因爲什麼會放我一命,更不明白的是,爲什麼他如同鑽石耀眼,我平凡無奇,卻能有那樣的結局。

幾個月以後,巨大肖像因爲夏爾的事故而被送回哥特亞斯。

仔細看,沒想到他竟然把我畫得那麼美麗。

就像是神話裡所有美好事物湊成的冷酷拼圖。

後來,肖像中的我開始端坐平視,衣着雍容高貴,臉上平靜的,除了威信,就是權力。

它掛在了第一獄府雅安教堂的極深處。

最無情的筆觸。

卻留下了最深情的撫摸。

那天夜裡,梅因在大廳看書,我懶散的坐在窗臺上聽着走私而來的月光曲,突然聞聽哽噎,是夏爾坐在門外,哭得像一個小動物,梅因蹲下抱住他,他哭出聲來,一發不可收拾,原來男人也能這麼無助。

第二天還是走了,回頭看到陰暗的莊園,長劍和彼岸花後綽約的黑色身影,水綠的天空壓下來,那個情景一直烙印在我腦海,揮之不去。

夏爾這個人,沒說過幾次話,也沒見過幾次面,可是,記住了,忘不了,有些神經質,有些糊里糊塗,會畫最美麗的景物,瘦瘦的,穿黑衣,丹鳳眼很勾人。

戰爭壁畫掛在萬魔殿,丹雅認得筆法,一見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男人之間的愛情倒底是怎麼樣的,我問梅因。

他說這世間只有愛情,沒有條件。

我想,也許像梅因和我這般現實於條件的人,其實是沒有愛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