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雪花洋洋灑灑的往下落,將泰安國籠罩其中。
站在城牆上,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盡是一片純白的肅殺。
安然手裡握着一捧剛摘下的臘梅花,邁着步子往城牆的那頭走去,步子邁得極爲輕巧,生怕打擾了這份寧靜。
當看到那抹玄色的身影時,更是屏住了呼吸,大氣兒也不敢出。
那是泰安國最年輕的王,是她的夫君,是她一心一意想要靠近的男子。
可是成親已經兩年,她從未看見他對她笑,甚至,他從未笑過。
世人都說她真是好福氣,能入得了他得眼,能讓他空置後宮,只要她一人。
當初,她也這樣覺得,以爲她好福氣,能得了他的歡心,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她看明白了,並非是他喜歡她,他喜歡的,不過是她不足一握的細腰而已。
他貪戀的,只是她的細腰,他要的,只是她的細腰。
只是她的細腰,僅此而已……
她自知永遠都看不透他,也沒有妄想看透他,她只是想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哪怕只是能看清他的容顏,那都好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一遍遍的描摹他的臉。
她對他唯一的瞭解,就是他總是會跑到城牆上放眼眺望,有時是春夏,有時是秋冬,有時是清晨,有時是深夜,孤傲又偏執,彷彿是在赴一場永遠等不到迴應的約……
她靠近了,厚厚的衾衣被他身上的寒意一點點的浸透,就連手中的臘梅花,也冰冷得像是亙古不化的冰。
蒹葭迎上來了,像往常那樣,給她行了禮以後,客套的寒暄,讓她離開。
她下意識想走,可是她的心裡並不願意走,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見過他了。
她貴爲皇后,貴爲一國之母,貴爲他後宮唯一的女人,論相處的時間,卻不如蒹葭,論他的瞭解,還不如蒹葭!
她終於勇敢了一回,高聲呼道,“臣妾見過皇上!”
她以爲,他會回頭,哪怕只是睨她一眼,表示他的憤怒,也好過徹底的無視她,依舊負手而立。
好像,她徹頭徹尾只是一個局外人。
儘管,她也覺得她只是局外人。
他很愛玄色的衣衫,就連龍袍,都做成了玄色的,什麼都看不到,一如深不可測的他。
此刻,萬物籠罩在白雪裡,他籠罩在黑暗裡,都是一樣的冷,一樣的靜。
天上有風箏飛過,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着,是一隻並不好看的鸚鵡,翅膀折斷,破舊不堪。
可他微微擡起了下巴去看,側臉勾勒出一個好看得弧度,棱角分明的他,頭一回表現得這麼柔軟。
隔得遠遠的,她也能看到他眸中的柔軟,柔軟得,不過是瞬間,就融爲了一灘水。
看看,她不如一個蒹葭,也不如一個風箏,在他眼裡,她不過是個時而存在,時而不在的可有可無的人。
她覺得她是瘋了,要不是瘋了,她怎麼敢將手中本來用來討好他的梅花朝他砸過去。
還質問他,“既然不喜歡我,爲什麼帶我回宮,不喜歡我,爲什麼要我當皇后!”
她不是出身名門,也沒有過人之處。
當初在竹林相見,細雨濛濛,她揹着揹簍,滿鞋的泥濘,差點摔倒時,是他伸手扶了她。
那時,他看着她,柔軟得不成樣子,對她說,“我陪着你走,不管你要去哪兒,不管那兒誰等着你,我都陪着你走。”
是他先撩撥的她,是他先許諾的她,到頭來,無視她的是他,遠離她的是他!
“爲什麼?”她問他,不過驟然間,已是淚流滿面。
爲什麼,不喜歡她卻要招惹她?
他終於回過頭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再俯身撿起腳邊的臘梅花,拿在手裡,細細的端詳。
“娘娘。”蒹葭喊她,讓開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是第一次,她有了過去的機會,可是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針尖上。
她靠近他,看着他骨骼分明的手握着臘梅花,伸到她面前。
說,“我並不喜歡臘梅花。”
可他去到御花園時,爲何總要在臘梅花樹下凝望?
她接過梅花,兩行清淚沿着臉頰緩緩落下。
“我養過一隻鸚鵡。”他纖細的食指指向天空中的那隻鸚鵡,自顧自的說,“那是我的鸚鵡,將它帶到別處,讓人用銀子買下送給我。我假裝不認得它,它假裝忘記了我。可是啊,它竟真的忘了我,它的眼裡,看到的是旁人,它的心裡,裝的是旁人。再回來泰安國,它便不歡喜了,不論我怎麼待它,它都不願意搭理我……”
“然後呢?”她聽得入了迷,問他,“皇上將那隻鸚鵡送給那個人了嗎?”
“是啊,送過去了。”他回答,臉上掛着恬淡的笑容。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壞壞的,又帶着孩子的天真。脣邊的笑意像是漣漪,一圈圈的盪漾開去。
他說,“那個人還養了一隻貓兒,不過幾天,就將我的鸚鵡吃了,連骨頭都不剩。”
“吃了……吃了麼?”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看他的神情,他是那麼喜歡那隻鸚鵡,可是他既然那麼喜歡那隻鸚鵡,爲何說起那隻鸚鵡被貓兒吃了時,他還笑得那麼開心?
莫非,他的喜歡是假的嗎?
“那那個人傷心嗎?”
畢竟,那隻鸚鵡是那樣的惦記那個人。
他沒有回答,手搭上冰涼的柵欄,指尖蒼白,與大紅的漆形成對比。
他指着城門外望不到邊的遼闊無垠,豪氣十足的說,
“這是朕的江山,放眼過去,都是朕的天下,這些,全都是朕的!朕是明君,朕愛民如子,朕會留名青史,朕會流芳百世!”
看上去,他很歡喜他如今擁有的一切,可她能感覺到,他源自骨子裡的悲涼。
他什麼都得到了,卻也是什麼都沒得到,他心裡渴求的,那個人,那個旁人,沒有得到。
她後知後覺,原來他是心裡有了人,就是那個以旁人稱呼,連姓名都不敢提及的人。
是要有多深愛,纔敢念念不忘?
是要有多堅強,才能連名字一塊兒假裝遺忘?
那個人是誰?是否有她一樣纖細的腰肢?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年芳幾何,何等容貌?
這些,都是她想問的,每一個問題,她都恨不得馬上知曉。
但她不敢,連想都不敢。
那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連他自己都不敢提及,遑論是她?
她摸了一把臉,默默將上頭未乾的淚痕擦掉。
自以爲是的轉了話題,說,“皇上,宣國添了喜事,允王妃生了一個男孩兒,取名亦晨,宣國聖上直接擬了聖旨,賜字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