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血與雪(三)

從城外開戰之後,宮裡的日子就變得無比艱難。

三處破損的宮門,時時刻刻都需要有人盯防,而褚靜川將宮裡的人手調走大半,所以,很多城外的百姓不顧危險,拼了性命也要擠進來,人多勢衆,難免出事。

孟夕嵐身爲六宮之主,既不願看着侍衛們傷害百姓,更不想宮裡亂成一鍋粥,亂亂糟糟,不成樣子。

不得已之下,孟夕嵐只好退而求其次,將外皇城的宮殿全都放棄了,所有人退至內宮宮城,而且,都集中在這裡東宮附近。

不知爲何,城中的百姓們都認爲宮裡比外面安全,他們蜂擁而至,找到一個地方就把自己藏了起來,哪怕是陰暗潮溼的角落也不放過。

不過短短兩天的時間,就有近二百人涌入京城。

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遠處都能看見嫋嫋而升的煙霧。

那是百姓們取暖的火堆,他們從宮外帶來的木柴,甚至還有煤炭。

他們在宮中過起了日子,完全不顧什麼皇宮規矩。

小春子每次跟隨侍衛去領份例補給的時候,看着宮中來來回回走動的百姓,心裡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裡可是皇宮啊,如今卻成了菜市口了。

褚靜川一心備戰,卻並未把孟夕嵐忘在腦後,他安排人手,每三天送一次東西過去,吃的用的,儘量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靠着這點份例,宮裡的日子好歹還能熬下去。後宮的妃嬪不多,那些被臨幸過的,如今只能認命,跟着皇后娘娘過一天算一天。而那些尚未被臨幸的,很多人都想要逃,卻又逃不出去。

如今這宮裡已經沒有什麼主子奴才之分了。一碗白粥,一點青菜,這已經是宮裡頭最好的伙食了。

孟夕嵐吩咐寶珠好好算計着糧食,千萬不要浪費。現在這種時候,浪費糧食就是害人性命。

孟夕嵐眼下的處境還算是安全,宮裡的人不敢得罪他,宮外的人更不敢動她,因爲她的背後還有褚靜川。

畢竟,她是皇上的女人,也是褚靜川的女人。

小春子一路看送着馬車回來,耳邊時不時地聽見衆人的議論聲。

“這都什麼時候,那妖后還敢養尊處優過日子!作孽啊作孽!”

“哼!她怕什麼,她有褚靜川做靠山,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簡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妖后就是妖后,這把年紀還有本事……”

小春子聽得他們一口一個“妖后”地喚着皇后娘娘,心中氣不打一處來。

他忍不住站住了腳跟,怒氣衝衝地瞪向衆人:“誰是妖后?沒有皇后娘娘護着你們,你們早死了,死絕了!”

旁人被他吼得一怔,紛紛後退躲避,跟着又在心裡罵道:“哼!閹狗,狐假虎威的東西!”

小春子憋着一肚子氣,回到慈寧宮,本不想在主子面前表露分毫,可他怎能瞞得過孟夕嵐的眼睛。

“外面又出事了?”

小春子搖搖頭:“沒事,什麼事都沒有。”

孟夕嵐淡淡道:“是不是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了?”

小春子連連擺手:“沒有,宮外一點消息都沒有。”

寶珠如今也歷練出來了,心細如髮,便輕聲責備道:“你有事可別瞞着主子,免得耽誤大事。”

小春子無奈,只好實話實說道:“奴才就是聽見了那些外頭的百姓對皇后娘娘不敬,所以心裡有點憋氣!”

孟夕嵐心裡其實已經猜到七八分了。

京城亂成這副德行,人人自危,老百姓的心裡又恨又怨,總要找個人來罵一罵才解氣。

“這些人太不懂感恩了!”小春子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孟夕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感恩?咱們做了什麼值得他們感恩?”

小春子聞言一怔,一時沒了話說。

孟夕嵐深吸一口氣道:“如今的北燕,國不成國,家不成家,他們心裡恨極了我,也是理所當然。”

寶珠輕輕嘆息:“奴婢也覺得他們恨錯了人。謀反的人是大將軍啊。”

孟夕嵐嘴角抿起一個似有似無的弧度。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是人人敬畏的大英雄。而現在他還是……只是一時被我這個妖后迷住

了心智,方纔犯下此等大罪!”

“娘娘……”寶珠實在不忍從她的嘴裡聽見這樣的話。

孟夕嵐卻是一臉風淡雲輕:“這就是現實。所有人都爲他們找好了理由,而女人一旦牽扯進麻煩之中,那就是罪有應得。”

打從,周佑宸登基即位那一刻起,她就被人喚作“妖后”,男人戀棧權利從來不是錯的,而女人卻不能有野心,否則,那就是罪大惡極。

人心如此,世道如此。

孟夕嵐望向窗外,眼神略顯暗淡,可她其實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

宋青兒如今和孟夕嵐住在一起,她和她同心同力,只希望能女兒能平安無事。

“娘娘,我現在真的很擔心,如果事情有變,褚靜川會不會拿妹兒當做人質?”

留在宮中是不妥,可待在褚家也未必是真的安全。

孟夕嵐聞言只是輕輕一笑。“褚靜川不會那麼做的。”

“娘娘……”宋青兒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

“他的手裡有更好的選擇,我纔是最好人質。”

孟夕嵐用一句話打消了宋青兒心裡的不安。

對於皇上而言,孟夕嵐是最重要的。

又過了三天,褚靜川和周佑宸再度交戰,這一次雙方仍是苦戰了三天三夜,褚靜川再一次佔了上風,而皇上卻是損失慘重。

兩千人戰死,上百人負傷,雙方再次休戰。

聽說,城門口天天都是哀嚎一片,那些都是死去士兵的親朋好友,外面天天都在死人,可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親人,如今還在不在?

這種哭聲,白天不止,夜晚不休。

城中的情況越來越糟,物資短缺,人心不安。

褚靜川的勝利似乎來得毫無用處,因爲沒人會爲他的勝利而歡呼。

百姓挨餓受凍,使得時疫之症,又有冒頭之勢。

焦長卿不得不出宮施藥,他派人在街道兩旁紮下一座座帳篷,有專門熬煮湯藥的人,使得整條街都飄散着濃濃的中藥味。

褚靜川爲自己贏得了一場勝利,卻無人爲他慶賀。

城中的亂象,更是讓他頭疼。

他帶兵走在街上,沿途看見的只有一張張惶恐不安的臉,要麼面黃肌瘦,要麼雙眼無神。

當初他回京之時,人人都視他爲“大英雄”,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戰神,而如今他們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恐懼,視他如瘟神。

褚靜川微微皺眉,陰沉着一張臉來到宮門前。

宮裡的蕭敗之景,更是出乎他的意料。看來,衛風並沒有完全對他說實話,這裡的情況並不比外面好多少。

褚靜川來見孟夕嵐之前,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他要見她,不管她說什麼都好。他的心裡豁出來一個大大的缺口,只有她能爲自己填滿。

褚靜川來到慈寧宮時,孟夕嵐正在抄寫佛經。

褚靜川緩步而來,帶着一身寒氣。

孟夕嵐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來了。

宮中的人,沒有腳步聲這麼沉,這麼重的。

“你還信佛?”褚靜川低沉發問。

孟夕嵐手中一頓,稍稍遲疑片刻,方纔將毛筆放下。

“不是,如果現在不找點事情做的話,這宮裡會把人逼瘋的。”

她說完這話,轉身面向褚靜川。

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皆是眸光一沉,似有微詫。

褚靜川的臉上帶着滿滿的殺氣,那是一種只能在戰場上才能看到的扭曲神情。

孟夕嵐眉心一動,垂眸發問:“將軍爲何進宮?”

褚靜川深吸一口氣,伸出手道:“我來看看你。”

孟夕嵐毫不猶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和他輕輕相握。

一個柔軟,一個粗糙,卻是一樣的冰冰涼涼。

“這些日子你受苦了。”褚靜川淡淡開口道。

孟夕嵐望向窗外:“眼下,外面比我辛苦的人多得是,不提也罷。”

“太子他……”褚靜川故意提起太子,故意話到一半,等她的反應。

孟夕嵐知道他會質問此事,便直截了當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褚靜川聞言鬆開

了她的手,繼而握住她的肩膀,語氣認真道:“值得嗎?你爲了他,把這皇宮都給毀了。”

那一場大火,從何而來,他從未追查到底,事情似乎就這麼不了了之。

孟夕嵐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他。

任何的話語都會變成解釋,他不需要她的解釋。

“罷了,不提也罷。”褚靜川似嘆非嘆,長吁一口氣。

他的眼眸轉深,定定看她,半響才道:“城中沒有太子的消息,說明他還沒事。”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孟夕嵐微微點頭,仍是不言不語。她見他身上還穿着厚重的鎧甲,便伸出手道:“你難得過來,還是穿的輕便些吧。”

褚靜川似乎有點戒心,握了一下她的手。

孟夕嵐淡淡道:“這宮裡人人自危,沒人是你的對手。”

孟夕嵐帶他去到偏殿休息,讓他有些意外。

“爲什麼不是正殿?”

孟夕嵐沉吟一下,才道:“因爲竹露的骨灰在那裡。”

褚靜川腳步一頓,擡眸看她,神情略顯無奈。

“我沒想到衛風下手那麼重!”

不知道……沒有他的准許,衛風怎敢輕易動她的人。

孟夕嵐聞言,向前走了一步,與他微微錯開:“不管怎樣,竹露都已經死了。誰也換不回她的命了。”

褚靜川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卸下了自己的鎧甲,還有腰間的佩劍。

“衛風恨透了我,你知道嗎?”

孟夕嵐聽見身後的動靜,便又轉過頭來,繼續說道:“而他恨我的理由,都是因爲你。”

褚靜川眉頭微皺,似有不解。

“他對你崇拜之情,高於一切。”孟夕嵐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

“他只是忠誠。”

孟夕嵐靜靜看他一眼,只覺他根本就不會懂。

褚靜川不願再說別人的事,他伸手將她擁在懷裡,伸手撫過她的後背,沉聲道:“你知道嗎?這場仗我贏定了!”

他的語氣微微上揚,帶着難以壓抑的興奮。那是作爲勝利者的興奮。

孟夕嵐聞言一動不動,心底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正欲開口,卻聽褚靜川又道:“如果有一天,我提着周佑宸的項上人頭來見你,你會恨我嗎?”

孟夕嵐整個人爲之一僵,垂眸不語,主動迴避這個問題。

褚靜川擁着她的雙臂暗暗收緊,再度追問:“你不會選擇弱者的。誰贏到最後,誰才配擁有這一切,所以,你不會恨我的,對不對?”

孟夕嵐稍稍有些喘不過氣來,緩緩開口道:“我不會恨你……我會認命的。”

命……這個字,從她的嘴裡說出來,聽着是那麼地不可思議。

褚靜川一下子鬆開了她,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許久,又問道:“如果我贏了是命,那如果周佑宸贏了呢?”

孟夕嵐看着他眼底的固執和不安,暗暗嘆息,不管誰贏誰輸,對她來說都是命,她只能接受,然後順其自然,不是嗎?

“若是你輸了,那就是我的劫!靜川,我怎麼能夠再一次地失去你?”

這也許是她這輩子對他說過的,最深情的話了。他一定會感動的,可他不知道的是,這是謊話,每一個字都淬着毒的謊話。

褚靜川果然動了情,他再度抱她入懷,溫柔至極,彷彿她是一件易碎的寶貝。

孟夕嵐溫順而配合,甚至在他擡起她的臉,注視她的時候,她的眼中緩緩落下了淚水。

這一夜,褚靜川留了下來。

他似乎急切地要證明着什麼,又或者,他只是需要她的順從來給自己信心。

天還沒亮,褚靜川就走了,他走得很匆忙,似乎有什麼軍情發生。

孟夕嵐一直在裝睡,待身後沒了聲響,方纔睜開眼睛。

她靜靜地坐起身來,吩咐寶珠準備熱水,跟着又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繼續抄寫經書。

寫着寫着,她的袖口不小心沾到了墨跡,結果弄髒了抄到一半的紙張。

寶珠輕呼一聲:“好可惜……”

孟夕嵐眉頭一皺,只把毛筆扔下:“髒了就是髒了,沒什麼可惜的。你拿去扔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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