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十二

高大的身形, 遮了我頭頂的一片光。系寶藍色的領帶,西裝只是隨意地敞着。他環臂站在我的身後,似是聽了許久, 右邊的眉毛高高地挑起, 彷彿是古怪的孩子氣。

我回頭的一剎那, 他的目光落降臨我, 淡淡綻開的微笑, 似是在心裡暗暗評價我的光鮮亮麗。我口乾舌燥。其實他又怎會不知道,我刻意的美麗,完全是對他的示威。

對視良久, 因爲我不知如何開口。也許就算用擠的也應該畫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化解這看似含情脈脈的尷尬吧, 我拼命地調動着嘴角的肌肉, 一時間不知是哭是笑。

還好一個歡快如小兔子的聲音, 一下子衝破了沉默的牆。

“哦喲,阿峰!我找你半天呢, 原來湊在美人堆了啊!”聲音的主人大大咧咧地撞了進來,一手搭上啊峰的肩膀。向着這邊瞧過來,她不由地大驚小怪起來,“啊呀,我想這麼漂亮的人是誰啊!安可就不用說了, 林然也這麼窈窕了啊!”

我鬆了口氣, 笑呵呵地回她, “歡姐, 好久不見了!”

來人正是打電話請我來的大學同窗, 爲人爽朗不造作的歡姐。說起來也是爲數不多的,對待安可也毫不偏見的人。

面對歡姐, 安可也不禁鬆弛了表情,“歡姐你又發福了呀。”

她也不惱,只是哈哈地笑,“這不挺好的。挺着這油水肚子上公交車,還有人讓我讓我座位呢,雖然是孕婦專坐。”她別過頭又對着啊峰,“他小子說的果然不錯,請了林然,安可自己也會到的。多了道風景線哈哈……只是你這主辦人自己窩在溫柔鄉里不出來了,叫我們一羣人怎麼開席啊!”又是兇巴巴地一叉腰,眼睛卻笑成了彎月亮,“敢情是看着林然漂亮,又想吃回頭草了?”

只一句玩笑話,瞬間連空氣都渾濁得令人窒息。

阿峰似乎並不在意地,於是起身帶領大家入席。我這才從同學的閒聊中瞭解到原來是因爲阿峰的光榮升職,才藉機辦了這麼個同學會。

大學畢業纔不過一年,就在外企公司站穩了腳跟。才轉正就被提拔到主管的位子,阿峰的業績着實傲人。而今天這桌子酒席,也就順勢賴在了他的身上。

眼看他端着主人的架勢閱了閱預定的菜單,微微點頭示意可以上菜了。

大家於是一一入席就坐。我和安可自然坐一起,歡姐也樂呵呵地湊了過來,胖胖的身子一坐下,就宛如發生了一場小地震。

小姐一一端着盤子上來,菜色着實不錯,冷盤熱菜全令人食指大動。只是在嬌小姐安可的眼裡少了那麼點鮮活。

歡姐看着她稍稍擰起的眉頭,不禁低聲地笑,“早聽說你發達了,果然啊!這個飯店算不錯了,也不合口?”

安可放下筷子答她,“歡姐笑話我吧!這個飯店的確是滿知名的,今天的菜色也不錯了。只是這家店最有名氣的海鮮拼盆,似乎沒有看到。”

歡姐聽了,更樂,“果然是發達了呀。海鮮拼盆嗎,一盆抵我們這大半桌子的菜呢!原先阿峰也說點來着,我給攔下了。畢竟今天的開銷全是阿峰出的,可不好意思再讓他破費了。”說着又壓低了嗓子,“本來也想着湊份子,可阿峰說了,如果要出錢,肯來的就少了。”她指指周圍幾個衣着鮮亮的女孩,“別看她們一個個滋潤的樣子,其實也就是剛工作,底子薄得很。”

安可於是驚訝,“今天的開銷全是阿峰一個人出的?”

“對啊!”歡姐一欠身,“提出辦同學聚會的也是他嗎,所以他說錢自然應該是他出。這麼吃一桌子也不容易,看得出,阿峰很重情誼呢!”

安可聽了,鬱郁地沉下了臉。

那一瞬間,在我心裡也撒下了一個問號。

只是單純地爲了同學的情誼?我將信將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心潮卻忽然翻騰起千堆的浪。

吃了一會兒,那廂勸酒的鬧鬧哄哄地過來了。我只一個失神,杯子就被灌滿了酒。

“我們都聽說了啊!林然現在過得可精彩了!可也不能把我們姐妹給忘記了啊!”幾個明顯酒過三旬的同學拉開架子把酒杯湊上了我的嘴脣。

“感情深,一口悶!”大家起鬨着,我漸漸招架不住。

“這,我不太會喝……”我推辭着。

“不行啊!輪了一圈了,可不能斷在你這裡。”說罷又按下了正欲起身解圍的安可,“可不能幫忙啊。這是姐妹酒,不能代喝的!”

我哭笑不得,周圍慢慢響起了一片的起鬨聲,“林然,來一杯!林然,來一杯!……”連歡姐也愛莫能助地對我搖搖頭。

我猶豫地接下杯子,越過搖曳的酒汁,卻無意地與他的目光相撞。

坐在對面,彷彿是最能欣賞我的位子。他看着我,只是安靜地微笑。手指玩弄着寶藍色的領帶,良久,還做了個舉杯的動作,示意我順從民心。

我的心忽然涼透,如墜在冰河。

這個傷害過我的男人,爲什麼還能如此波瀾不驚地看着我?

象一潭死水,低頭照不見自己的影子。象高高在上的神,慈愛卻沒有溫度地俯瞰崇拜它的衆生。

他是否認爲,只一年的時間就足以消融我和他的一切過去?還是,我們的曾經種種,也只不過是他大學的花叢遊戲,不配在他的眼裡留下任何痕跡?

我沉淪在他平靜的眼眸裡,毀滅在我自己的猜測中。

“林然,你怎麼呆了啊!”安可扯了扯我的衣服,把我拉回現實。

“沒什麼!”我回過神智,淡然地笑笑。握緊手中的酒杯,仰頭,一乾而盡。

血液沸騰,剎那漲紅了我的臉。我恍恍惚惚,只是揚手傻笑着,“再,再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