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聞跨過高高門檻時,殿中卻是空寂半明,除去朱炎望着窗外出神,別無他人。
大雨滂沱,單調卻又喧囂,風盡處,簾縵肆揚間一色暗紫,流光溢華雖然奢華大氣,卻終究不是帝胄的玄黃明靜。
衣袍的悉索聲輕輕響起,朱炎側顏看時,卻見朱聞一身暗灰帛白,毫無藻飾,深深一禮後,卻是長跪不起。
“請父王把兒臣罷黜出京吧。”
朱聞低聲說道,卻不是惶恐,更不似憤恨。
“好些官紳都舉薦你,乃是你才德過人——你何必如此着慌?”
朱炎的聲音不慍不火,雨聲中聽來,卻似三九天飲下冰酪,讓人渾身一個激靈。
“兒臣沒有好着慌的——各位大人都瞧我不順眼,拿我來墊背替死是最好不過了。”
朱聞身軀筆挺,直直對上朱炎,父子二人各自沉默半晌,朱炎纔開口道:“你不願做世子就罷了,何必如此刻薄無禮……”
“兒臣不過言辭之鋒,有些人卻是筆如刀戟。”
朱聞冷冷一笑,眉宇間卻象似了朱炎那抹深沉淡漠的神色,“這赫赫王城……我再住下去,只怕要忍不住殺人。”
他言語之間,自有軍中冷戾之意在瞳中流轉,頓了一頓,朱聞聲音低沉,卻是又說了一遍,“我要回北疆。”
這一句雖然兇戾決絕,細聽卻是沮喪心灰,再不願多說一句,多呆一會。
朱炎嘆了口氣,從高處俯視着兒子頭頂的發旋,想起方纔王后的狠毒謾罵,眼前昂藏身影,卻有些孤寂孑然的意味了,他心裡一軟,不禁溫言道:“北疆苦寒,你常年駐守,也該回來歇歇了。”
他停了一會,又沉聲道:“那些流言蜚語,寡人都付之一笑,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這一句力道千鈞,卻又透着溫馨叮嚀,只怕是近十年來朱炎對次子最爲和顏悅色的一次了。
到底是誰耿耿於懷呢……
朱聞抑住心中譏諷冷笑,眼中卻漸升氤氳,卻仍是緊繃了脣角,倔強着別過頭去,“誰稀罕這世子之位便拿去——一個個栽贓刷潑,倒真是好手腕!”
朱炎嘆聲更重,伸手欲拉他起來,卻只覺如觸鐵石,這個素來讓他混雜着欣賞、忌憚與厭惡的兒子,如今卻更讓他百味陳雜——
他握住了兒子的手掌,欲言又止,隨即卻是轉了話題,“還未去給王后請安吧……她略有些不安適。”
朱聞眼中冷笑更甚,“母后看見了我,大概更難痊癒——爲她鳳體着想,還是不去的好。”
他隨即起身,卻仍是不妥協道:“兒臣北歸的奏章已經遞上來了,若得恩准,立刻便能成行。”
他隨即不管不顧,轉身而去,久跪的腿腳有些踉蹌,卻更顯得孤身煢立。
漆黑長髮在風中沾染雨水,卻仍肆意揚灑——這般景象印入朱炎眼中,他畢竟非是草木,心中不免心下黯然,隱隱生出些歉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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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他是不會放心讓你回到北疆的。”
疏真緩緩說道,窗外雨勢已弱,下了幾天的雨將淺塘填滿,幾乎溢出,滿天裡蟬鳴也幾乎消失不聞。
“你在京城,已然讓他芒刺在背,若放虎歸山,更是難以掌握。”
她頓了一頓,又道:“揚言要走,這種姿態也是必要的,否則豈不是你真有陰謀,不日便在王城發動——謠言可畏啊!”
“就這麼繼續僵持着嗎?”
朱聞顯然料到她早有後着。
“接下來,便是你那位衛羽軍師出力的時候了……北狄在你邊疆打擾多時,也該爲你賣些力氣。”
疏真笑着調侃,朱聞冷不防瞥了一眼,卻發現她指尖又有嫣紅硃砂。
仍是如上次一般,隱約透着印章的殘留篆形,卻實在辨認不出是什麼字。
“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