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之動盪,幾乎已經到了個頂點, 僅剩的五國全線捲入戰爭之中。
南河收到齊國的消息時, 也有些恍惚。齊國之富庶, 天下皆知, 但富庶不代表真正的強大,秦國的國力在列國之中倒數,卻因爲政局穩定團結能在趙國的進攻下堅持許久,可齊國就算粟米滿倉,但上層政局從二十年前就不安定。
歷數下來,從荀氏的被驅逐與勢弱,到田氏大宗被滅, 慶氏捏着傀儡掌權, 再到舞陽君竊國掌政——而如今齊太后舞陽君也死了, 齊王是死是活外頭什麼傳言都有,朝中大臣連接遭遇暗殺,即墨君主政卻手段過於鐵血嚴苛。
齊國的政局真是操蛋極了。
一層層不穩定與震動向下傳,是需要時間的, 二三十年一次次震動, 足以讓齊國的地方像是一盤散沙一般,從官職堂而皇之的世襲,到殺人搶劫偷盜案件的泛濫,悍匪遍地,沆瀣一氣,齊國再豐的國庫, 經不起貪婪的掏空,經不起大小氏族與官員之間的鬥爭。
越國此次大軍北上,舞陽君當年兩個兒子先後被撤職,即墨君任命了新的將軍,但新將軍的表現不盡人意,對抗越國的戰役中也暴露了不少短板。
但齊國大軍還沒論個輸贏,下頭各個地方政權先分裂了,自己揭竿而起自立爲侯、爵的一大把,彼此爭奪地方開始了征伐。齊國作爲最早實現中央集權的國家之一,一夜回到了幾百年前。
齊王室甚至連個正統都不存在,一個魏國公主不知道跟誰生的女兒在當局,這種不滿與憤怒,更激化了地方向臨淄進攻的意願,甚至民間一下子出現好幾個所謂的田氏正統。
南河看到這些,心中已經有數了。齊國怕是救不回來了。
明明齊國越國,有三位玩家在,卻發展的還不如一兩百年前,在這三個玩家野心的玩弄下愈發虛弱……
舞陽君已經先一步輸了,如果越國這個被齊國扶持的蠻夷小國再攻打下自個兒往日的金主爸爸,那一直遊歷在齊越之間的慶諮子就是下一個死的。
到時候越國會成爲什麼樣的規模?會不會在齊越戰爭之中,趙國也想去分一杯羹?
辛翳也覺得趙國可能回去想搶一口肉吃,但隨着楚國與趙國之間的戰役加深,趙國已經不再有力氣去搶別人的地方了。
南河沒有想到,兩年的饑荒足以讓一個國家虛弱成這樣子,但或許是他們一開始對待趙國的拖延的戰術起到了作用,再加上鉅鹿君已經被引入了川蜀地區,川地的將士利用山林,將他的部隊拆分成數個小團,這幾個月來大批趙軍在陌生遙遠的川地山腳陣亡或投降,鉅鹿君的蹤跡也狼狽的隱匿在剩餘的趙軍中,受俘怕也只是時間問題。
趙國一下子失去了大批軍隊和一位公子名將,而境內也陷入了掙扎之中。
秦璧突入趙國的速度,比所有人想象中都快,她所帶部隊五月已經從側面進入邯鄲周圍,而趙國還有大部分隊伍和楚國在正面戰場對戰,商牟在前線進一步都很艱難,趙國堅決抵住了邯鄲南方的防線,一步步再往南推。
而此時成周城內因爲缺少糧草,奪下這座城的趙國士兵再也守不住了,甚至有大量士兵看着大片沃土在春季無人耕耘,想起自己家鄉快餓死的親人,而他們還在這裡守着一座沒有意義,沒人攻打的城市——甚至連支援都沒有。他們都不知道自己上次接收到趙國來的信報是什麼時候了。
大量的士兵棄城而逃,趙國上數一百五十年前跟晉國是一家,晉趙通語,甚至不少士兵脫下甲衣僞裝成晉人,想要渡河進入晉國。
此時舒再收下成周易如反掌,五月中旬,在晉國士兵圍城下,成周迅速投降,只求不要殺俘,成周在半年內不費兵力回到了晉國手中。舒也從舊虞,秘密遷至成周一帶,向楚國發出邀請,會盟詳談攻趙一事。
辛翳收到晉國的國書,臉上就是大寫的幾個字:“老子不去。”
他們並不定在某一城內落腳,辛翳大多數帶兵力在後方各個關鍵城池之間來回遊走,也爲了振奮楚國軍心,防止前方作戰時,背後出什麼不妥當。
但南河在春暖起來,即將入夏的時候,不知怎麼明顯精神懨懨起來。
正好是在接到晉國國書之後幾天,辛翳以自己有時候幼稚的行事方式來想,總覺得是南河還是想見她那個姊妹,但又知道他和舒關係很不妥,不太好明說,所以裝病弱,暗示他說想要去成周住定稍微歇一歇。
而且朝內政務,幾乎都是南河在處理,她與原箴經手的大事幾乎比他還要多,辛翳只要跟她說前線需要多少糧草箭矢,她總有辦法儘快送至前線。辛翳與她一直在各地來往,軍中知曉他們的動向,軍報送來還算及時,但對於南河處理政務就有些麻煩了。
她甚至提出想要獨自回到郢都。
但那是不可能的。
辛翳長在她身上快半年了,要突然分開,他非要每個休沐都回郢都一趟不可。
再加上南河的身體不適確實表現的有些明顯,而秦璧已經帶兵與藺腹交手兩次,而楚軍距離邯鄲還有上百里,他也擔憂晉楚不能同時圍攻邯鄲,會導致一些問題,應允了晉王的邀請,帶着南河前往了成周。
上次她遇險也是在成周,再加之這一路,她都顯得睏倦嗜睡,辛翳也終於感覺到什麼不對了……
成周在晉國手裡,顯露出了樸實無華卻敦實的模樣,當晉楚兩國國君到達其中,成周也沒顯露任何迎接大人物的樣子,而是慢吞吞的開始了恢復生活。
晉人開始遷回,船廠恢復了做工,鹽井柴火旺盛,晉楚的商戶陸陸續續涌來,還有不少趙國的士兵俘虜後似乎更名、納戶、分地,遷到了成周之外的幾個村落。但整體還是比以前蕭條不少的。
南河坐在馬車裡,將車窗打開半扇往外看去,辛翳故作不關心的抱臂閉眼坐在車裡。
沒一會兒,南河合上窗子,身子靠過來,低低嘆道:“不行,車晃得太厲害,我頭暈。”
辛翳抱住她腦袋,讓她在他身上靠一會兒,又摸了摸她額頭,確認她身上是不是發了熱。
南河拍了他爪子一下,再讓他這樣揉下去,頭髮非要亂了不可:“不是發熱。我這樣也不是一天了,可能真的老了吧。”
辛翳:“不可能!你現在比我還嫩呢,你也就二十,老什麼老,你要把商牟他們氣死是麼?”
南河半閉上眼睛,哼哼笑道:“你還是不喜歡成周?”
辛翳:“哼,老子建的城,讓人家搶了,能歡喜麼?”
南河:“也不是你建的城吧。成周附近能打下來也靠我,當初建城就是晉楚一同,被晉國打下來之前,成周也只是框架。哎,你彆氣了。”
辛翳抱着她的手收緊了:“實話實說,也沒那麼生氣。就是不太想見到你那個姊妹而已,而且我最近總是忍不住想到以後。”
南河:“以後什麼?”
辛翳沒接茬,道:“不過暫時歇歇腳也挺好。商牟在前線太不順利,我還需要坐鎮前線。否則我就帶你回郢都了。"
車馬駛過街道,衛兵列陣在前,成周城依着河流而建造,是個長條形狀,進城之後又繞了些路,才進到一處顏色灰黃,但卻守衛嚴密,屋檐高聳的院牆內。裡頭是碎石子鋪成的地面,看起來空蕩蕩的,卻能注意到角落裡屋檐下都有衛兵無聲的佇立着,石子兒碎聲響起,進了頗爲寬闊的內院,就見着宮之省迎出來了。
南河有些高興,車馬挺穩還沒等到辛翳出來,就撐着身子想先下馬車去。
她下了馬車,身子一晃,似乎有點頭暈,辛翳正出來,眼疾手快的撈住她。
宮之省連忙小跑過來:“聞喜君,您可還好——”
辛翳急的恨不得把她給抱起來,南河拍了拍他肩膀,捏着他胳膊穩住身子。
宮之省:“您怎麼臉色差了這麼多?可是最近生了病!要真是如此,早知便該攔着大君,您該回郢都好好休整纔是。”
辛翳卻忽然問道:“你覺得她臉色比之前差很多了麼?比她上次回晉國。”
宮之省點頭,辛翳臉色沉沉:“每天見她,我便覺不出來她身上變化。你若是這樣說,那隻讓她見那誰一面便送她回郢都去吧。”
宮之省本覺得再跟楚王見面要爲難,但楚王主動說話,態度也不算差,他連忙擡手道:“不管怎樣,先讓聞、楚王后先歇下才是。房間早已備下,飲食也請用了成周的楚人庖廚,衛兵的住處都已安頓,還請楚王摒棄前嫌暫時歇腳,晉王即刻便來與您會面。”
辛翳:“不來見孤也成。她不過想見王后,便讓她倆聊去。只是她身子不好,別聊太晚就是了。”
但宮之省說晉王即刻便來,那真的是即刻。
南河在屋子裡還沒安頓下,辛翳湊上來想來看看她臉色,問幾句,這屁股還沒坐下,就聽見一陣連蹦帶跑似的腳步聲,來人後頭還跟着幾個,她一道風似的闖進宮室裡來,舉着竹簡高聲道:“暄妹!我想着個法子,能解商君之急,能破前線戰局!……暄妹?”
舒一轉頭,便瞧見南河坐在榻上,一身淺樺色曲裾,對她笑吟吟的,滿臉溫柔。
她神色還沒來得及柔軟下來,就看到旁邊有個一身紫衣的傢伙,也坐在榻上,一臉似笑非笑冷意的坐在旁邊,手還搭在南河腰上。
倆人上次見面,還是他抱着昏迷的南河,冷嘲熱諷,高高在上,她哭着拿刀要去砍死他。
這會兒見面,舒看見他那張妖豔賤貨的臉,想要拿刀砍他的心死灰復燃了。
但這傢伙忽然轉過臉去,對南河滿臉溫柔,將她頭髮絲別到而後去,道:“你們要是想聊就聊,別太久。我就在隔壁。”
說着他就在舒的目光下,捧着南河的臉,慢條斯理的吻了一口。
舒:?!!
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