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發展到這個地步,孟超和冰風暴也不急於殺死所有追兵。
事實上,讓這些心膽俱裂,心靈防線徹底崩潰的半人馬武士活着,失魂落魄地找到更多同伴,將恐懼如病毒般擴散開去。
比直接消滅他們的血肉之軀,更有利於鼠民們的突圍。
再說,孟超還希望透過這些追兵的嘴巴,向掌控血蹄氏族的至強者們,透露一條重要情報。
於是,他們放慢了腳步,不慌不忙地在顫慄的草叢中,尋找合適的“嘴巴”。
很快,他們就找到了目標。
……
“火花”做夢都想不到,一場郊遊般的圍獵,會演變成夢魘般的殺戮。
這名年輕、英俊、高大挺拔的半人馬武士,纔剛剛完成自己的成年儀式沒多久。
這是他第一次跟隨兄長以及部族裡最崇拜的勇士,出來執行任務。
剛剛踏入陷空草原的時候,立功心切的青年還在嘀咕,嫌棄這次任務實在不過癮——就算將所有鼠民統統打殺,又算什麼本領?
像他這樣,四枚鐵蹄狠狠踐踏,就能踏出四團耀眼火花的勇士,應該直面黃金氏族的獅虎武士,以及聖光之地的魔法師和守夜人才對。
果然,昨天的幾場廝殺,根本就是貓捉老鼠的遊戲,缺乏挑戰性的戰鬥,連他這樣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都提不起半點精神。
就算晚上,將幾名投降的鼠民扒皮抽筋,再逼迫鮮血淋漓,尚未死去的他們,在燒紅的刀劍上面舞蹈。
這樣別出心裁的表演,都無法澆滅“火花”的鬱悶之情。
倘若時間可以倒流的話。
“火花”真想永遠留在無聊、乏味、枯燥、平靜的昨天。
而不是荒謬至極的現在!
兄長死了,首領死了。
全都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在那個周身岩漿流淌的惡魔手裡!
二三十名披掛着圖騰戰甲的重甲騎兵,就算遇到上百名氏族武士組成的戰隊,都可以憑藉摧枯拉朽的衝擊力,狠狠碰撞一番。
卻被那名惡魔噴射的怒焰,瞬間撕得七零八落。
當那名惡魔遠遠朝他射來閃電般的目光時,理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火花”,只覺周身血液和勇氣都被抽乾,竟然沒膽量和對方對視,哪怕一次呼吸的時間!
更可怕的是,“火花”眼前,還不斷浮現出大角鼠神的幻影。
“火花”早就聽過大角鼠神的存在。
和所有尊貴、榮耀、驕傲的氏族武士一樣,他對這些骯髒老鼠自我安慰的笑話,沒有絲毫興趣。
就算黑角城被鼠民們鬧了個天翻地覆。
因爲“火花”和他的族人,當時都在距離黑角城幾十裡地的血蹄神廟集結,進行實戰操演,並未親眼看到黑角城的慘狀。
隨後,他們就接到命令,長途奔襲陷空草原,攔截逃亡者們的去路。
是以,“火花”並不知道黑角城被“大角鼠神的無上威能”蹂躪成何等悽慘的模樣。
也就不可能產生絲毫敬畏之心。
直到此刻——
當這名滿腦袋長滿了畸形怪角,臉上還覆蓋着骷髏面具的祖靈。
無比清晰、真實的出現在“火花”面前,向他發出低沉的獰笑。
無論他怎麼向自己的祖靈求助,都得不到半點回應,更無法將大角鼠神從自己的視界中驅逐出去。
“火花”的腦域深處,終於浮現出一道荒謬絕倫的雜念。
或許,就連卑賤的鼠民們,都有自己的祖靈吧?
這是當然的。
就算再卑賤,再骯髒,再怯懦。
鼠民仍舊是圖蘭勇士的一員。
在榮耀之戰中,多多少少都能發揮一定的戰鬥力。
當千萬年的仇恨,憤怒和痛苦匯聚成了高山和大河。
鼠民們的祖靈,便從屍山血海中甦醒。
這又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
“我們是在和一羣擁有祖靈祝福,真正的勇士作戰!”
這樣的認知,令“火花”魂飛魄散。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半點圖騰之力都激發不出來,更分泌不出半滴,和揮舞着燃燒鏈刃的岩漿惡魔交鋒的勇氣。
倒是四條下肢,像是被無盡的恐懼,注入了澎湃的動力,拖曳着僵硬無比的上半身,跑,發瘋似地跑,沒命般地跑。
“火花”一口氣跑出好幾裡地。
直到鼻腔中噴涌出了血沫,上下兩個胸腔都像是塞滿了矮人的炸藥桶,狠狠爆炸般撕裂,周身每一束血肉都像纏繞着一道閃電般抽搐。
他才稍稍放慢腳步。
因爲大腦燃燒,眼球充血的緣故。
原本青翠欲滴的草原,在此刻的“火花”眼中,卻是一片猩紅。
那就好像,昨晚被他們屠戮,還有過去千萬年間,被氏族武士們恣意屠戮的鼠民的屍骸,都被埋葬在這片草原的深處,經過壓縮和發酵,化作沸騰的血源,源源不斷朝地面上噴涌着灼熱的鮮血。
令“火花”無法分辨,這究竟是夢魘中的地獄,還是地獄中的夢魘。
四周再無同伴。
身後極遠的地方,傳來淒厲的慘叫。
“火花”聽出,那是“血翼”的聲音。
這名部族裡僅次於首領的勇士,最喜歡在自己背後架上兩柄長度超過四臂的重型戰刀。
高速衝鋒時,就像是張開了死亡的翅膀,一口氣就能收割幾十上百條生命。
沒想到,連這樣的勇士,都不是那個鼠神附體的惡魔的一合之敵。
“火花”艱難吞嚥了一口充滿血腥味的唾沫。
一寸寸扭轉僵硬至極的脖子,想看看那個惡魔究竟追到了那裡。
隨後,他的瞳孔便驟然收縮成了兩枚針尖。
針尖周圍,都被熊熊烈焰包裹。
一柄靈能激盪,熊熊燃燒的投槍,從天而降,電光石火,發出無比淒厲的尖嘯,貫穿了他尚未被圖騰戰甲完全覆蓋的胸膛,將他牢牢釘死在地上!
“火花”在字面意義上,被冉冉綻放的火焰花朵所包裹。
他在火焰中慘叫和掙扎,卻因爲投槍在貫穿胸膛後,深深插入大地的緣故,令他怎麼都無法逃脫烈焰肆虐的範圍。
即便圖騰戰甲重新溶解成了類似液態金屬的物質,不斷流淌,撲滅火焰,修復身體組織。
但火焰靈能侵入體內,燒灼他的肺葉和心臟,卻令他七竅中噴涌出來的血液,統統化作了岩漿。
“踏!踏!踏!”
“火花”聽到了惡魔的腳步。
雖然他的視界仍舊籠罩在一片烈焰中,看不清楚週遭事物。
但惡魔沉重的腳步,如同鑲嵌了尖刺的戰錘,連續不斷錘擊在他的胸膛上,令他已經被燒成焦炭的心臟和肺葉,遭到更加嚴重的擠壓。
越來越強烈的,撕心裂肺的痛楚,正是繚繞在惡魔周身,濃烈的死亡氣息。
“火花”恐懼到了極點。
他的六條肢體都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死死封印。
連小指頭都動彈不了哪怕半根。
更別提生出“和惡魔決一死戰,迎來榮耀犧牲”的念頭。
“火花”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躺在這裡,死死咬住牙齒,不發出半點聲音。
僞裝成一具,已經被插爆心臟,燒成焦炭的屍體。
惡魔的腳步在燃燒範圍之外,距離他十幾步的地方停下。
“準頭不錯。”
岩漿流淌的惡魔身後,傳來一道冰寒刺骨的聲音。
應該是在誇耀從天而降,幾乎命中“火花”心臟的這記投矛。
“火花”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
沒錯,他們的敵人,應該是兩個人。
除了揮舞鏈刃,噴射岩漿的這名惡魔。
還有一個善於操縱冰霜,製造冰錐和冰刃,如同銀色閃電般的傢伙。
惡魔輕笑一聲。
根本沒將刺穿“火花”胸膛的這記投矛放在心上。
“應該殺得差不多了吧?”
惡魔操着一口低沉、詭秘、怪異的口音,對同伴道,“剩下一些臭魚爛蝦,不值得我們浪費時間,早點撤出草原,追上‘大人’他們纔是最重要的,否則,在這裡繼續拖延下去,引來更多追兵,就有些麻煩了。”
“大人?”
“火花”承受着烈焰焚身的痛楚,但這份痛楚卻令他的頭腦變得格外清醒。
他心想,從語氣來看,這名惡魔好像對那個“大人”非常敬畏。
要知道,這名惡魔就擁有擊潰整整一支重甲騎兵戰隊的實力。
能夠被他敬畏的“大人”,又該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呢?
還有,爲什麼他們要“撤出”草原,才能追趕那名“大人”?
所有逃亡者,不都聚集在陷空草原之上嗎?
“差不多了。”
這時候,只聽另一名敵人,依舊用冰冷刺骨的聲音道,“這場伏擊,足以激起半人馬一族的怒火,再加上早已怒不可遏的牛頭人、野豬人還有蠻象人……就讓這幫蠢貨傾巢而出,在陷空草原上慢慢和鼠民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吧,至於我們……”
她的聲音微弱下去。
任憑“火花”再怎麼豎起耳朵,都無法聽到後半截聲音。
隨後,兩名敵人同時發出了勝券在握,得意洋洋的笑聲。
惡魔的腳步再次響起。
距離“火花”越來越近。
像是要抽出插在他心口上,兀自燃燒的投槍。
又像是要一腳踩爆他的頭顱,徹底確認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