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都的天,烏雲瀰漫,雨越下越大,黑壓壓的雲好似幕布般,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屋外呼嘯的狂風時不時拍打着窗櫺;坐在書房中,望着桌案上攤開的書卷;顧淮兩眼空洞無神,思緒卻早已飄遠。
“砰——”
房門被暴力撞開的巨大聲響讓顧淮的心神終於回籠,擡頭望去卻見滿身溼漉漉的顧子騫,面若冰山,雙眼半眯着,就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就這麼怔怔地看着他。
“你對小妹動手了?”
嗓音古井無波,沒有絲毫的波動;可顧淮卻明白,他是真的動怒了,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可卻只能說出兩個字,“子騫……”
“你也認爲那個人是對的?”顧子騫眸色又深沉了幾分。
“不,不是。”顧淮着急的想要解釋。
“原以爲你與我們兄弟三人的心是一樣的,可到底不一樣。”顧子騫嗓音清冷中透着幾分失望,又帶着微微的決絕。
顧淮一把拉住轉身想要離開的顧子騫,“子騫你聽我說,我……”
“照顧好我娘。”
顧子騫狠狠地甩開顧淮,只冷冷的留下一句,“若再讓我娘傷心,哼!”
如果這就是柳家給顧國公府,給他,給小妹的交代;那對於他們,他也不必再手下留情了。
“莫雨。”
“屬下在。”
“傳信給司徒家主,南宮家主請他們迎賓樓一會。”顧子騫狠狠地一甩衣袖,轉身朝着浮生居而去。
莫雨抿了抿脣,眉宇顰蹙。
司徒家世代皇商,經營陶瓷玉器;南宮家的行遠商行,主販寶石皮革,自家公子的蘅蕪商會卻壟斷涼都零售,可以說除卻官家貴胄世代傳下來的鋪面,餘下的十有*都落入了自家公子手中。彼此三家向來三足鼎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獨自留在書房的顧淮看着那決絕的背影,當年嗷嗷待哺的孩童如今已經長大,可是他卻……當年那帶蘇蘇遠走高飛的勇氣哪兒去了?低着頭看着那雙手,卻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動手打了那個自出生就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寶貝。
手,緊緊地握成拳,狠狠地錘在實木的桌案上,放佛之後那樣的疼痛才能讓自己記住這樣的恨,才能讓自己記住這個慘痛的教訓!
安伯候府,柳家?
真以爲他拿他們沒有辦法了嗎,哼!
……
接連幾日,天公不作美,梅雨綿綿。
一如安伯候府的處境。
“你去找姑奶奶了?”
柳昊眸色通紅,死死地瞪着柳曼婷,揚起手那咬牙切齒的模樣;簡直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一了百了。
安伯候夫人徐氏將柳曼婷緊緊摟在懷中,“帖子是我送去的,這件事情也是竟我同意的,阿昊,你要打就打我吧。”
“娘!”柳昊咬牙切齒,惡狠狠地颳了柳曼婷一眼,“你就護着她吧,看你能不能護她一輩子。”
有了母親徐氏撐腰,柳曼婷的膽子也稍微大了些。
“哥哥你未免也太高看了他們吧,我們有姑奶奶撐腰,他們敢對我們怎麼樣?”
自丹青山回來都好幾日了,不也沒見他們做了什麼。剛開始柳曼婷還擔心顧家父子對打上門來,可過了好幾日顧國公府也沒有動靜之後,她的害怕也早就給拋諸腦後。
“沒怎麼樣?”柳昊輕哼一聲,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從袖中一把甩出一疊賬本,“你自己看看吧,蠢貨!”
被厚重的賬本打了個正着,柳曼婷不由得吃痛驚呼;徐氏趕緊上前,“阿昊,你這是做什麼,婷婷可是你的親妹妹!婷婷,你沒事吧?”
“娘。”柳曼婷撅着嘴,眼角含淚。
“裝,你再裝;待過兩日,整個安伯候府都成了空殼兒的時候,看你還裝不裝。”柳昊輕哼一聲,實在不想看着那兩母女,轉身離開,將門摔得哐當作響。
柳曼婷輕輕咬着下脣,“娘,你看大哥他……”
“好了,你也別委屈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徐氏怎麼會不瞭解;兒子會發這麼大的脾氣,怕是這丫頭不知捅了多大的簍子;但畢竟是自己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撿起地上的賬本翻開,一頁頁翻過去,面色陡然變得蒼白,手微微顫抖着失聲,“怎,怎麼會這樣?”
柳曼婷揉了揉額頭,面帶不解,“娘,發生什麼事了?”
“不,怎麼會這樣?”徐氏徹底驚了。
安伯候府名下的三十五間鋪子竟然同時被斷了貨源,可他們好多都是與顧客簽了長期合作契約的,若是交不出貨來,可是要付出大筆賠償的。還有城外的兩個莊子,竟然同時遭遇蟲害,今年的收穫怕是要大大的減少。
柳曼婷素來不通庶務對賬冊更是一竅不通;瞧着徐氏那蒼白的面色,嚅了嚅脣,只能立在旁邊。
“王嬤嬤,快去把侯爺和世子找來。”
徐氏到底是個婦道人家,雖然掌管府中中饋,可這些事情卻還是需要男人出頭的;聯想到剛纔柳昊大發雷霆的模樣,隱隱的徐氏覺着此事與柳曼婷脫不了關係,“婷婷,你在外面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思來想去,這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也實在太巧;若不是有人刻意針對安伯候府,她是絕對不信的;她雖然平日倨傲些,可卻知曉分寸,兒子也是個懂事的,唯一的就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
“娘,您說什麼呢。”柳曼婷撅着嘴,堅決不承認。
去請人的王嬤嬤剛走到半路,就遇上安伯候與被他拖着往主院來的柳昊。
“侯爺。”
徐氏見狀趕緊迎上去。
“啪——”
迎接她的卻是一個響亮的巴掌;徐氏未查,整個人身形踉蹌,趴倒在旁邊的茶几上,茶几上的碗碟杯子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娘,您沒事吧!”柳曼婷見狀快步小跑着將徐氏攙扶起來,轉頭朝着安伯候撅着嘴,“爹,您這是做什麼?”
“侯爺……”
徐氏也嚶嚶悽悽。
“做什麼?哼,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安伯候一把將手中的明黃甩出來扔到茶几上,惡狠狠地瞪了柳曼婷一眼,揚起手;卻被徐氏擋着,“老爺,您打完我還要對孩子動手嗎?”
“哎喲喂,我不活了,我……”
“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嗚嗚……”
柳昊原本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此刻將那明黃撿起來展開,在看清上面的話時,頓時驚了驚,“怎,怎麼會這樣?”
“你問我,我問誰去?”想到在朝堂上,平日吃喝玩樂的同僚一個個避他如瘟疫般,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徐氏的心也顫了顫,“阿昊,到,到底發生了……”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有些小意地擡頭看了看安伯候又轉頭看着柳昊。
“現在你滿意了,爹被停職了!”柳昊面色黑沉着。
“不,怎,怎麼會這樣?”
徐氏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整個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搖着頭,“老爺,這陛下難道沒有說原因嗎?”
停職,若是再嚴重些,便是皇家給臣子留的尊嚴,逼着臣子自請致仕了。
可是自家侯爺正值壯年,這些年雖說不是兢兢業業,可事情也都做得還算漂亮,怎麼也不會……
“難,難道是顧家?”
“哼!”柳昊輕哼。
“好,好一個顧淮,我找他們去。”徐氏頓時就惱了。
“找,你找誰去?”安伯候恨得牙癢癢,“你不管管自己教出來的好女兒,哼,膽子不小啊。顧瑾汐平安回來算你們運氣好,這不過是點教訓,本侯爺竟然不知道,你竟然膽敢將人推下懸崖了,你怎麼不把你自己推下去,逆女,逆女!”
“我……”柳曼婷身子哆嗦着,整個人都快嚇傻了,“我這就去找姑奶奶!”
“給我站住!”安伯候輕喝一聲。
柳曼婷的身子頓時僵硬,被對着安伯候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可是老爺,顧家,顧家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終於回過神來的徐氏,安伯候府這突然發生的事情若說不是顧家做的,她萬是不相信的。
安伯候面色沉了沉,“趕盡殺絕?哼,你們難道不知道顧家那幾個男人將顧瑾汐當做掌上明珠?既然膽敢謀殺顧瑾汐,就得有承受後果的本事。”
“可是爹,難道我們當真就沒有其他辦法了?”柳昊眼神閃了閃,沉沉嘆了口氣。
“待過幾日顧國公氣消了再說吧。”安伯候無力地罷了罷手。
安伯候府,顧國公府的關係,其實早就不如往日般親厚;外人眼裡是姻親,他們是顧國公的母族,可只有他們知曉;顧淮對柳府本就沒有多少感情,平日裡客氣些,也大都看在顧老夫人的份兒上。可如今……
徐氏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可是老爺,這若是多等幾日,我們整個安伯候府怕是都要風餐露宿了。”
“怎麼回事?”安伯候面色黑沉。
“您自己看。”徐氏將賬冊遞過去,手還有些顫抖着。
“府上負責採買的關娘子說,她跑遍整個涼都,米糧商行都拒絕賣東西給我們安伯候府,今日的份量她還是跑了好幾個村子,從村民手中高價買來的。”柳昊似是覺得不夠,再添了居。
安伯候只粗粗瀏覽,整個人頓時怔了,“怎麼會這樣?”
“顧子騫!”柳昊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我立刻去拜訪司徒家主和南宮家主。”安伯候面色有些難看,不過卻很快就想到了原因所在;只要這兩家開口,想來另外那些人也不會再與他們過不去。
只可惜。
冒着大雨,遞出的拜帖卻全都給退了回來。
“抱歉安伯候,我家家主不在。”
“抱歉安伯候,我家家主不見客!”
“抱歉安伯候……”
“……”
自安伯候府出來整整半日,撐着雨傘等在蘭花商行的門外,安伯候已經面如死灰,難看到了極致。
“抱歉安伯候,我家會長不見客。”
青山攙扶着搖搖欲墜的安伯候,在心底搖搖頭。蘭花商行不過是涼都萬千商行中的一個,三大商行夾縫之間求生存的,哪裡敢跟三大商行作對。
“侯爺,咱們還是回去吧。”
“哎——”
安伯候垂下眼瞼,雨中奔波半日卻沒有任何結果;他的眼神閃了閃,顧家,顧子騫什麼時候竟有了這種能力;他到底給了司徒家、南宮家多少好處?狠狠地瞪着蘭花商行的大門,他堂堂安伯候何時這般紆尊降貴,何時這般狼狽過,若不是那個逆女得罪了顧家……
“老爺,怎麼樣?”
剛回到安伯候府,徐氏就迎了上來,用乾燥的棉布給他擦拭溼漉漉的頭髮。
“不行。”
安伯候無力地搖搖頭。
徐氏的面色霎時變得慘白慘白的,“怎,怎麼會這樣?難道司徒家和南宮家都打算落井下石?”
今兒已經有不少顧客找上門來,若是三日內再尋不到貨源……
“都怪那個孽女,孽女!”
堂堂安伯候,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屈辱;只要想到自己竟然被平日不削一顧的商人拒之門外,安伯候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個孽女呢?”
“娘,我聽說爹回來了!”安伯候話音剛落,門外立刻響起嬌俏女聲;擡頭望去,女子身着錦衣羅羣,顏色俏麗,頭上簪着金步搖,走起路來叮叮咚咚,霎是好看。
柳曼婷剛進屋看到安伯候時,頓時迎了上來,“呀,爹您的衣衫都溼了,怎麼也不回房換一套。”
“哼。”原本還想發火,因爲柳曼婷的關心,火倒是小了些。
“女兒今天剛跟蘭姐姐約好了要去織錦坊做新衣裳,可那織錦坊的掌櫃也太過分了,竟然不理我,還說所有布料成衣都不供應安伯候府,爹……”柳曼婷撅着嘴,平日走到哪裡都是別人搶着奉承的嬌小姐,現在卻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瘟疫,這種落差柳曼婷怎麼承受得來,“那掌櫃實在可惡,咱們把他的店鋪給封了好不好。”
“啪——”
安伯候實在忍不住,揚起手一巴掌給她打過去,“封了,我看你纔是瘋了!”
“婷婷,婷婷,你沒事吧?”
徐氏趕緊扶起柳曼婷,轉頭看向安伯候,“侯爺,您沒事幹什麼拿女兒撒氣啊。”
“要不是她做的好事,侯爺我用得着給那些下賤的商人低聲下氣?”安伯候只覺得胸口氣得生疼,可柳曼婷卻好似還嫌澆油不夠,捂着側臉,“不過是些下賤的商人,幹嘛要跟他們低聲下氣,讓人直接把他們抓起來不就行了。”
“你……”安伯候揚起手,徐氏見狀趕緊擋在柳曼婷前面,“老爺,您冷靜一下。”
“哼,你自己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當真是,當真是……”
安伯候艱難的吞了口唾沫,猛然深吸口氣,“來人吶,把小姐給我綁起來扔進柴房。”
“是。”下人立刻應聲。
徐氏面色陡變,“老爺,您這是做什麼呀?你,你們趕緊放開小姐,還不快放開!”
“帶走!”安伯候一聲令下。
“爹,爹……”
“明天你就給我帶她去顧國公府道歉,若是求不得顧家的原諒,你們也不用回來了!”安伯候氣得不輕。
雖然不明白顧子騫到底是怎麼做到讓整個雲都三大商行聯合起來封殺安伯候府;但事已至此,他若是還下不定決心,怕是再過兩日,整個安伯候府都要成爲全涼都的笑話了。
徐氏身子顫了顫,“我,我不去!”
“好,你不去,我去!”
索性今兒已經夠丟人了,再丟一次也不過如此,“青山,去桃紅院。”
“侯爺……”
瞧着安伯候離開的背影,徐氏咬牙切齒你;桃紅院裡住着的,可不就是那幾位仗着年輕身段又好的狐媚子。
“夫人,您這又是何必呢。”王嬤嬤摻着徐氏。
徐氏垂下眼瞼,眼神閃了閃,抓住王嬤嬤的手,“婷婷也是他的女兒呀,你說他怎麼就,怎麼就……”
顧國公府這次也當真是太絕情了,竟然想斷了整個安伯候府的生路!
如果當真由着安伯候明日押着柳曼婷去道歉,這往後婷婷的臉往哪兒擱,那些達官貴胄,名流清貴怕是也不會要這麼一個丟臉的人做媳婦兒。
不,她決不讓安伯候毀了婷婷的一輩子。
“世子,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青書瞧着坐在房間中,借酒澆愁的柳昊,面帶憂色。
能想的辦法都想盡了。
“司徒公子和流雲公子平日不是走得挺近,世子何不去探探他們的口風?”猛然像是響起什麼,青書語帶驚喜。
柳昊擡了擡眼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司徒遠,南宮流雲,平日裡是走得近,可那是因爲七皇子秦襄的關係。他以爲他沒有想過找他們嗎?可是特麼人家連面都不願意見,還有什麼好說的。
顧家,顧子騫,顧瑾汐……
第一次,他這麼清楚的認識到顧家人的護短和力量。
……
成王府。
秦念側身坐在軟榻上,懷中抱着紅色襁褓,逗着襁褓中的影兒,在她的對面,身着素色的女子靠在軟榻上,眉眼含笑,慈愛地看着她們。
“奴婢今兒去織錦坊的時候,聽說現在整個涼都的商鋪都不接安伯候府的活計,郡主您說好笑不好笑。”坐在繡墩上,正仔細繡着小肚兜丫鬟模樣的女子輕聲笑着。
秦念連眼皮都沒擡,語氣不鹹不淡,“誰讓他們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念念。”素衫女子語氣淡淡,卻透着溫和,“把孩子給我吧,他該餓了。”
“嫂子你太寵着他了,明明有奶孃,你幹什麼要自己……”秦念有些不捨地將懷中的襁褓遞過去。
素衫女子只是笑笑並不語。
但秦念卻是明白的,九死一生,這個孩子能得來是幸運,她們真的都很珍惜。
“嫂子你先好生歇着,我與孟靜嫺小姐有約。”秦念垂下眼瞼,眼神閃了閃。
素衫女子微微頷首,“顧小姐與我們有救命之恩,抽空替我去看看她。”
“嗯。”秦念點點頭。
迎賓樓中。
孟靜嫺與秦念多年相交,對彼此的想法都摸得透徹,只是經歷陰謀生死的秦念比往日更多了份難得的沉靜。
“其實真的很好奇,顧小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靜嫺……”秦念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
“我明白。”孟靜嫺微微一笑,轉頭看着秦念;“其實,就算你不說;安伯候府怕是也得不到任何好處的。”
秦念微微顰眉,不解地看着她。
“早先時候就有人直接傳話與父親,原話我雖不知,但大抵卻是知曉。”孟靜嫺微微笑着,“已經停職的人,俸祿便省了罷。所以我才很好奇,顧小姐她究竟怎樣才能讓你們都這般護着她。”
膽敢直接遣人與身爲戶部尚書的父親這般說話的,想必身份也比不會差了。
“哦?”秦念顰蹙的眉宇未散,連語氣都帶着三分糾結。
“其實這般不是更好。有些話,我雖能與父親說,但效果卻未必能比這好。”孟靜嫺人如其名,溫婉嫺靜。
從迎賓樓出來,剛好看到對面包廂中與南宮流雲、司徒遠一同出來的顧子騫;兩人在空中四目相對,不過很快都別過臉去。
……
三日轉眼便過去。
整個安伯候府的存糧已經告罄,闔府上上下下百餘口人的溫飽都已經成了問題。
接連兩次上門,可憐顧國公府的大門都沒能進去。
整個安伯候府內,瀰漫着讓人覺得呼吸困難的低氣壓。
“老爺,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想到自己前兩日做的事情,許是有些心虛,徐氏不敢看安伯候的臉,隻眼神閃爍着,“難道姑姑就不管管?”
“姑姑,姑姑,現在連姑姑的面都見不到,我有什麼辦法。”安伯候被氣得不輕。“待會兒戶部的人送來俸祿省着些能撐兩日,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徐氏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雨仍舊淅淅瀝瀝的下,整個大堂的人都腹中空空,等着戶部派來送祿米和祿銀的人上門;可從寅時等到酉時,也沒能等到。
“許是因爲下雨遲了。”徐氏自我安慰着。
安伯候卻沒有她那麼大的心,戶部的俸祿什麼時候遲過;顧家,顧家難道真的是要斬盡殺絕?
“我去找顧子騫!”柳昊嗖的起身。
“嗚嗚哇!”
“爹,我好餓。”
陡然屋內響起陣陣孩子啼哭的聲音,原本就心煩意亂的安伯候更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哭,哭什麼哭。”
“大哥,你這就不對了。”一道尖利帶着怒氣的嗓音響起,“你們大房得罪了人卻連累我們整個安伯候府,孩子餓了要吃飯,難道也錯了?你承諾的祿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送到?”
安伯候面色黑沉。
“哼,她柳曼婷惹了禍拍拍屁股跑回外祖家吃香的喝辣的,卻讓我們整個安伯候府的人捱餓給她擦屁股,這算是怎麼回事?”身着對襟織錦長衫,下襯天青色八福羅裙的女子懷中抱着個約莫三歲,哭得嗷嗷叫的孩子。
“娘,娘,我好餓,嗚嗚……”
“你說什麼?”安伯候擡起頭,雙眼惡狠狠地瞪着說話的人。
“怎麼,敢做害怕人說嗎?你倒是把柳曼婷叫出來。”那女子也是個嘴厲的。
安伯候轉頭看向徐氏,“你做的?”
“是我做的,又怎麼樣。柳世輝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毀了婷婷的後半輩子。要真的那樣做了,婷婷往後還怎麼嫁人,難道她不是你的女兒,你……”
“你……”安伯候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大哥別你啊我的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只問問你,你承諾的祿米究竟什麼時候纔到;我們大人捱餓一兩天的倒是無妨,孩子們可熬不住。”女子瞪着徐氏,也瞬間變得陰陽怪氣起來,“嫂子這麼有能耐,怎麼不讓你孃家援助我們些米糧,便是用雙倍價錢也是可以的。對了,徐家不是還有一家米行嗎?”
徐氏聞言,整個人面色也難看至極,她何嘗沒有想過,“夏雪你這個賤人,哼,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徐家的米行已經斷了貨源。”
僅剩的存貨還要用來維持米行的日常和徐家的開銷。
“哼,就是不知道若徐家知曉他們被斷了貨源是因爲你的寶貝女兒,還會不會接納她這個掃把星。”夏氏抱着孩子,轉頭看着安伯候,“大哥你可是一家之主,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我們都餓死不成?”
“夠了!”安伯候深吸口氣,“給我一夜時間,我會想辦法的。”
“最好如此。”夏氏惡狠狠地瞪了徐氏一眼,轉身剛準備離開就聽到門外陣陣腳步聲。
“娘——”
陡然一陣熟悉的呼喚響起,徐氏擡頭卻看見披頭散髮的柳曼婷身後跟着幾個徐家的下人;手上還提着一個包裹,能看出來包裹很是凌亂,顯然被人翻查過了。
“娘,表哥,表姐他們都欺負我。”柳曼婷撲到徐氏懷中。
徐氏擡起頭看着孃家外侄,“珍兒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三姨這算盤打得可當真是好呀,若不是因爲送表妹回來,怕是我們都還被矇在鼓裡,我們徐家的各大商鋪遭到三大商行的打壓原來是因爲你們。”徐珍面色難看,“表妹身嬌肉貴,我們徐家容不下這尊大佛,現在就給你們送回來,告辭。”
“珍兒,不……”徐氏還想再說什麼,可徐珍頭也不回。
她只能轉頭問柳曼婷,“婷婷,到底怎麼回事?”
“我,都怪舅母真小氣。”柳曼婷撅着嘴,“從昨天到今天,每天只給吃兩頓,都只有素菜,人家哪裡吃得慣嘛,娘……”
“你……”
聽到柳曼婷那絮絮叨叨的抱怨,饒是對柳曼婷包容的徐氏也都聽不下去了;揚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扇過去,“你,你……”
“娘,你也打我。”柳曼婷眼中含淚,捂着側臉,“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說着,直接衝進雨中,朝外跑去。
看完熱鬧的夏氏嘴角斜勾,輕哼一聲。
“大嫂教出來的女兒果真與衆不同,嫌棄素菜白飯,咱們可是一整天連口冷飯都沒撈着。”夏氏輕哼着,撐起傘,低頭瞧着已經哭睡過去的孩子,面色沉了沉;真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
安伯候面色難看到了極致,“青山給我貼告示出去,自古商人爲利,我就不相信,那些商人當真不動心。”
“是。”青山低頭應聲。
安伯候府高價收購米糧的消息,一時間轟動整個涼都。
果不其然,原本打壓安伯候府的蘅蕪商會立刻遣人前來,最終以比市價高出十倍的價格將米糧賣給安伯候府,當然沒有肉類,肉類的價格自然更貴。
就這樣連續過了三日。
“哐當——”
正在吃飯時,柳曼婷突然又開始發脾氣,“這都是些什麼東西,爹,那蘅蕪商會的人也太過分了,米里面竟然還有石子。”
“要吃就吃,不吃就滾。”近來安伯候被府上百餘口人的溫飽問題煩得厲害。
不過短短三日,竟花去了近萬兩白銀,而且只出不進,就算是金山銀山也經不起如此花銷;再加上事情都是這個不省心的逆女鬧出來的。
柳曼婷頓時咬着牙,眼淚吧唧吧唧,看得徐氏又是陣陣心疼,“侯爺您這是做什麼,婷婷年紀小,有什麼你好好說就是了。”
“說,說,說,說了多少年了,如果不是她,本侯爺至於這麼鬧心嗎?”
原想着上門給顧瑾汐陪個不是,他長輩都低頭了,那小輩還不鬆口?
可偏偏那顧家竟是連門都不讓進。
每日吃着這些昂貴無比的白飯素菜,他難道就好過了?
“哼,不吃就不吃!”柳曼婷賭氣將碗筷一摔。
“既然不吃,這兩日也不用給她送飯了。”安伯候瞧着那倒在地上的白飯,若是放在以往定是沒有感覺,可現在……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徐氏抿了抿脣,也沒在說什麼,大不了她悄悄送就是了。
“如果讓我發現誰悄悄給她送飯,那以後你們也不用吃了。”安伯候面色沉了沉,他就不信還治不了她們了。
徐氏頓時氣結,卻是無法。
……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涼都城內的消息也越傳越盛,安伯候府處境越發惡劣,幾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原本還有的幾家交好的,在遭受連坐打擊之後與柳家也都漸行漸遠。
漸漸的消息也傳道了顧國公府中。
“簡直,簡直太過分了。”顧老夫人聽完消息之後,狠狠地拍着,厲聲呵斥,“阿淮呢,把阿淮給我叫來。”
姜嬤嬤低下頭,“三日前,老爺公差去了城外,尚未歸來。”
“哦?”顧老夫人胸口上下起伏着,“廖嬤嬤呢?”
“老奴在。”廖嬤嬤剛從小廚房取了茶點回來,“老夫人您可不能生氣,林大夫說了,您的身子需要靜養,靜養。”
顧老夫人氣得直敲柺杖,“不氣,我怎麼能不氣;這安伯候府都已經斷糧了,阿淮,阿淮這次做得當真太過分了!”
“老夫人,老爺素來政事繁忙,哪有心思管那些。”廖嬤嬤將差點從托盤中端出來擺到小香几上,“依老奴看,這件事情,怕是跟三少爺脫不了關係。”
整個顧國公府與商人爲伍的,除了那位別無他人。
顧老夫人聞言,面色沉了沉,想到顧子騫,她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厭惡,“阿英,你趕緊去賬房支兩百兩銀子,換成米麪給安伯候府送去。”
“是。”廖嬤嬤頷首。
“前幾日老爺離開時下令,府上但凡支取超過五十兩的,須執他的親筆黃箋。”姜嬤嬤立在旁邊適時的補充道。
顧老夫人頓時氣得不輕,“難道本夫人想要幾百兩銀子都不行?”
“這,現在老爺不在府上……”廖嬤嬤抿了抿脣。
“從我的私庫出。”顧老夫人面色陰沉得厲害。
“是。”廖嬤嬤低下頭,姜嬤嬤嚅了嚅脣,可到底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眸色卻暗了暗。
很快,廖嬤嬤離開,又回來。
瞧着她的臉色就知道,顯然她也吃了閉門羹。
“老夫人,這老奴也買不了東西。”
“什麼?”顧老夫人咬牙切齒,柺杖敲在地上發出“吭吭”的聲響,“顧子騫呢,把顧子騫給我叫來。”
“不知祖母尋子騫有何要事?”剛走到門外,就聽到顧老夫人的厲聲呵斥。
顧子騫嘴角斜勾,面色冷然。
“是你做的?”顧老夫人惡狠狠的語氣。
“是。”顧子騫也不避諱。
“你……”顧老夫人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那你還不趕緊讓他們放過安伯候府,你這是要趕盡殺絕不成?”
顧子騫嘴角斜勾,眼神幽深,“祖母莫不是忘了,安伯候府還欠汐兒一個交代。”
“你……”
顧老夫人艱難的吞了口唾沫,“你表叔幾次帶人上門都被你拒之門外,你還想怎麼樣?”
“怎麼樣?”顧子騫尾音上揚,“只是個教訓罷了。我顧子騫的妹妹,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便是全世界都不要汐兒,至少還有他顧子騫。
只要他顧子騫在一天,旁人就休想欺負他顧子騫的掌上明珠!
顧老夫人算是明白了,雖然不明白他到底使了什麼詭計竟然能讓涼都三大商行聯合,不過眼下卻不是賭氣的時候,“你要撒氣也撒夠了,你還想怎麼樣?”
“讓出南城十三街的二十一家商鋪,改在汐兒名下;並且讓柳曼婷當衆下跪,給汐兒賠禮道歉!”顧子騫冷冷地斜睨着顧老夫人。
顧老夫人想不想脫口而出,“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吧。”
顧子騫嘴角斜勾輕哼一聲,他可不怕安伯候府不從。
“你……”顧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齒。
“祖母也莫要忘記,自己現在姓什麼。”顧子騫冷哼一聲,轉頭又踏入雨幕之中。
眼瞧着顧老夫人胸口上下起伏的模樣,廖嬤嬤趕緊輕輕拍慰着,“老夫人您別生氣,等老爺回來……”
“回來又怎麼樣?世輝被突然停職,你別說不是他搗的鬼。”
顧老夫人閉上眼深吸口氣,“罷了,錢財乃身外之物,你立刻拿了我的帖子給世輝送去,他會明白該怎麼做的。”
“誒。”廖嬤嬤應聲。
看來她真的不能再退讓了,算算時間也不短了,三個月,在柳老夫人壽辰的時候,就將豔兒接回來;還有蘇怡和顧瑾汐……
這兩個人真的不能再留了。
……
那廂,接到顧老夫人帖子的安伯候府卻是鬧翻了天。
“憑什麼,太過分了。”
徐氏雙眼微微眯着,死咬着牙,面色難看至極;南城十三街的二十一家商鋪其中可是有十一家都是他們大房的;另外十家份屬中公,但每年都收益不菲,也大都掌管在自己手中。
安伯候府的面色也很是不好看。
“是挺過分的,這柳曼婷闖的禍憑什麼要拿中公的鋪子給她擦屁股。”夏氏抱着孩子輕輕拍慰着,仍舊夾着嗓子。
唯有安伯候此刻冷靜地看着廖嬤嬤,“這話是顧國公的原話?”
“老爺公差未歸,此話是三少爺說的。”廖嬤嬤低下頭,瞧着安伯候到底是老夫人的血親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夫人又有了身孕,老爺本就不管這些事情,如今府上大都三少爺說了算。”
“什麼,蘇怡又懷孕了?”徐氏頓時尖叫起來。
“……”廖嬤嬤低頭不語。
徐氏死死地絞着手帕,“哼,她倒是好命;怎就不見顧國公府的妾室有孕呢?”
“夠了。”安伯候深吸口氣,“請廖嬤嬤轉告顧三少,明日我會準備好商鋪地契,在迎賓樓等他。”
廖嬤嬤微微頷首,“老夫人說了錢財乃身外之物,讓侯爺看得淡些;婷小姐年紀也不算幼了,是時候給她尋個婆家了。”
“是,多謝姑姑關心。”安伯候低下頭,自然明白顧老夫人的言外之意。
趁着這件事情還沒暴露出來之前給柳曼婷尋個婆家。
可徐氏卻沒想得那麼深,想到馬上要損失的二十一家商鋪,更是心在滴血,“哼,不用她假好心。”
“啪——”
安伯候揚手狠狠地扇了徐氏一巴掌,“給我滾回房間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房門半步;府上中饋交給弟妹掌管。”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夏氏揚了揚眉朝着徐氏挑釁一笑。
往日徐氏掌管中公可沒少剋扣他們二房的吃食月例,如今風水輪流轉。
“柳世輝,你什麼意思你!”徐氏不滿的掙扎着。
“沒聽到本侯爺的話?”安伯候是徹底的下定決心。
徐氏轉頭看向坐在旁邊始終未置一詞的柳昊,“阿昊,阿昊,難道你也不管娘了嗎?”
“娘累了,回房好好歇着吧。”柳昊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二十一家商鋪固然肉疼,但安伯候府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他更好奇的是,那顧子騫到底有什麼本事,竟然能讓司徒、南宮兩家同時配合他,還有那後臺向來神秘的蘅蕪商會之主,他竟也默許顧子騫如此濫用職權嗎?
直到所有的人都離開,整個房間只剩下他們父子兩人的時候。
柳昊微微擡了擡眼皮,“爹。”
“到底我們是小看了顧子騫。”安伯候沉沉嘆口氣。
原本以爲顧淮素來孝順,顧子騫也是個不成器的,只要求了姑姑做主,他們翻不起什麼大風浪,卻不想他們盡然讓那他們素來看不起的商人逼入了絕境。
“關於曼婷的婚事。”
柳昊抿了抿脣,面色黑沉着,思索片刻還是將在丹青山皇家行館的事情說了出來。
安伯候聞言,頓時面色一驚,“你,你說什麼?那太子呢,他什麼意思?”
“……”柳昊搖搖頭。
“他這是打算讓咱們柳家吃個啞巴虧?”安伯候的面色越發的難看,以柳曼婷的身份太子妃的位置是不用想的,但做個側妃或者夫人卻是綽綽有餘。
可現在秦楠沒有絲毫的表示,當真是欺負他們柳家無人了嗎?
柳昊面色雙眼微微眯着,面色沉了沉,“咱們柳家向來與七皇子親厚,這門婚事……”
“罷了。”安伯候點點頭,秦楠現在沒有表示也好;雖說他們安伯候府的女兒並不愁嫁;只是柳曼婷清白之身已失,而那個男人又是……
想要挑好的怕是不能,若是差了以柳曼婷的性子又是……
想着,安伯候眸色暗了暗,“過兩日就請翠籠庵的大師來給她剃度,往後就讓她在家廟修行吧。”
“也好。”這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明日迎賓樓,我與父親一道吧。”柳昊沉沉嘆口氣,往日從未將顧子騫放在眼底,現在卻是……
素來聽聞顧子騫與九皇子交情匪淺,這次安伯候府的事情會不會有九皇子插足?
難道九皇子也並非如他表面上表現的那麼逍遙,他也想爭那個位置嗎?
顧瑾汐可是七皇子的未婚妻,板上釘釘的七皇妃,顧子騫又怎麼會支持九皇子,難道他就不怕往後顧瑾汐難做嗎?
他那麼疼愛顧瑾汐,又怎麼會……
問題一個接一個浮上腦海,柳昊頓時只覺得自己好似從來沒有了解過顧家,沒有了解過顧子騫,就如同接二連三讓他刮目相看的顧瑾汐一般。
不知道爲什麼,心底竟然有一股非常奇異的感覺。
對顧瑾汐這三個字,好似也沒有往日那麼的排斥;反而有一種想要深入瞭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