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女有消息了?”
顧淮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傾,薄脣微微抿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剛進殿內的梅姑,語氣急促。
“咳,咳咳。”
淳于泓見狀眼神微微暗,單手握拳放在脣間輕輕咳嗽兩聲。
心懸在嗓子眼,整個人都愣怔的顧淮這才稍微清醒些,轉頭瞧着坐在上方神色不明的秦楠,頓時低下頭俯身道,“太子恕罪,是下官失態了。”
“不妨。”
秦楠嘴角淺揚,眼底卻冷凝片片,好久纔開口道,“梅姑,到底發生了何事?”
“啓稟太子殿下,七皇子已經帶人回來了!”梅姑深吸口氣朝秦楠福了一禮之後才正色道。
“……”
聞言,顧淮原本暗淡的眸色頓時染上了明亮的色彩。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前傾,若不是礙着秦楠在場,只怕他早已經按捺不住飛奔出去了。
“梅姑,此話當真?”
秦楠尚還沉默着,一道清麗的少女聲音頓時響起,帶着驚喜又透着希翼,“襄哥哥,襄哥哥他當真回來了?”
“回郡主,是七皇子平安回來了。”梅姑雙手交握腹前,微微頷首。
“襄哥哥終於回來,真是太好了!”淳于韻原本還帶着擔憂的神色霎時消退,反而滿臉欣喜,轉頭朝着秦楠道,“太子哥哥,我先去找襄哥哥了。”
話音未落,不等秦楠應聲,一道明豔的色彩自衆人視線中劃過。
秦楠見狀,原本就深幽的眸色霎時越發幽暗,隱隱醞釀着懾人的暴風雪。
“太子息怒,舍妹被嬌寵慣了,竟是這般沒規矩了。”淳于泓低下頭,嗓音不鹹不淡,語氣不急不緩,“小王也出去看看,省得那丫頭又招惹是非。”
“不妨。”秦楠罷了罷手;轉頭看向顧淮,“想必顧國公也心憂顧小姐,既是如此,大家便一起去看看吧。”
顧淮低下頭,“謝太子恩典。”
……
藍天白雲,綠水青山;燦爛的陽光透過樹枝星星點點的灑下來,地上滿是斑斑駁駁的影兒;合着山中所特有的悠悠涼風,青草芬芳,連空氣都不是那渾濁的味道,讓人神清氣爽。
便是連夜來的疲憊也頓時一掃而空。
皇家行館的大門前,衆人剛站定。
一道粉紅色的影兒朝着秦襄撲過來,“襄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原來是韻兒,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毛毛躁躁的,身子可好些了?”秦襄不着痕跡地將淳于韻隔開,眼角還朝着顧瑾汐的方向颳了一眼,卻發現人家根本連看都沒看他;頓時不由得陣陣火大,擡手輕輕撫着淳于韻的側臉,“你也莫要擔心,襄哥哥定會找出那背後黑手,給韻兒報仇。”
淳于韻原本對秦襄那不着痕跡的拒絕心生的暗惱,此刻卻是一掃而空;整個人幸福地依偎在秦襄的胸前,還得寸進尺的蹭了蹭,“嗯!襄哥哥對韻兒真好。”
“你這個傻丫頭,這是襄哥哥應該做的。”秦襄輕輕攏着懷中的淳于韻,視線卻一直颳着那面色蒼白的顧瑾汐;難道自己這樣她都已經不在乎了嗎?
顧子騫見狀,輕哼一聲,抓頭看向顧瑾汐卻發現自己的寶貝妹妹根本不將秦襄放在眼裡之後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拉着顧瑾汐的手,“出來兩日,妹妹咱們也該回去了。”
“是該回去了。”顧瑾汐的嗓音淡淡,轉頭看向柳曼婷和柳昊,視線中似乎還多了些什麼;柳昊與柳曼婷卻是身子怔了怔。
“韻兒!”
陡然身後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喝。
沉浸在秦襄懷抱的淳于韻身子頓了頓,可好不容易纔得到心上人的擁抱;她就只當沒聽見一般。
倒是秦襄不着痕跡地推開淳于韻,垂眸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韻兒可當真如小時候一般,還那麼喜歡撒嬌。”
“是我把她給寵壞了。”也就對這淳于韻時,淳于泓的面色能稍微好看些。
“汐兒,汐兒。”
隨後跟出來的顧淮在看到顧瑾汐的時候,緊張、激動,感謝上天,除了喃喃的輕喚,其他話語好似都哽咽喉間,眼眶溼潤着。
側身與顧子騫絮語的顧瑾汐聞聲,整個身子頓時僵了僵;顧子騫也愣怔;兩人轉頭,在看到顧淮的剎那,顧瑾汐再也忍不住,擡手捂住脣。
“爹爹!”
連日整夜來,所有的擔驚受怕,所有的經歷,所有的疲憊,所有的委屈,頓時都浮上心頭;那些強壓在心頭的……再也忍受不住,全都爆發了出來。
淚,剎那決堤。
“汐兒,汐兒。”
顧淮將顧瑾汐攬入懷中,好似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小心翼翼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就將她捏碎了般,“汐兒,汐兒。”
“爹爹。”
好久,好久之後。
直到秦楠意味不明的一句,“國公大人與顧小姐當真是父女情深。”
“讓太子殿下笑話了。”顧瑾汐低下頭,不着痕跡地擦了擦眼角的淚。
顧淮此刻也有些赧然,“天色不早,我等就先告辭了。”
“顧小姐受此磨難,是該好好休養的。”秦楠轉頭看向顧瑾汐,想到剛纔出門看到的一幕,眸色暗了暗,語氣深幽。
“勞太子殿下掛懷。”顧瑾汐雙手搭在腰間微微俯身。
可那低頭行禮的模樣瞧在秦襄眼底卻成了女子特有的嬌羞,心底不由得一陣暗惱,原來是看上太子皇兄了,怎麼就這麼巴望着爬上太子妃的位置嗎?
陡然一種被羞辱的感覺浮上心頭。
虧自己這般盡心盡力的想着去救她,水性楊花的女人,該死!
除了淳于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此刻秦襄眼底醞釀的怒火;她低下頭,眼底帶着竊喜,“太子哥哥可是很少關心旁人的,顧小姐還是早些回去休養吧。”
“大哥。”柳曼婷壓低嗓音扯了扯柳昊的衣袖,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我,我們也走吧。”
“柳小姐。”顧淮轉頭,視線掃過柳昊,落在柳曼婷身上,幽深的眸底醞釀着無盡的怒火,僅僅只是三個字就讓柳曼婷忍不住身子微微顫抖着,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柳昊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舍妹年紀小不懂事,還請世伯看在姑奶奶的面子上……”
“年紀小?不懂事?哼。”
顧淮嘴角斜勾,眼底卻不帶絲毫的笑意和溫度,“如果我記得不錯,她可是比我家汐兒還要大上兩歲呢。”
柳昊嚅了嚅脣,“……”
“我希望這件事情,安伯候府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顧淮雙眼微微眯着,轉頭朝着秦楠等人道,“太子殿下,七皇子,淳親王,時辰不早,我等就先告辭了。”
秦楠微微頷首。
待顧家一行離開之後,柳曼婷卻是給嚇傻了,“大哥,幫我!”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負責,哼!”柳昊面色也難看得緊,這次事情非同小可。
上次青茗與畫眉欲陷害顧瑾汐的事情暴露,因爲瀾表妹,顧國公與姑奶奶就已經鬧得很不愉快,這次若是再讓姑奶奶出頭,儘管顧國公開在姑奶奶的份上不說什麼,但兩家的情分怕是也消磨殆盡。
看來,他得另想辦法了。
不過對於柳昊要如何應付顧家發難,顧瑾汐不關心,她擔心的卻是另外一項,算算日子,柳姨娘、顧瑾瀾母女已經到了麗城了吧。
當年陷害顧蘇兩家的黑手,到底是忍不住了。
……
回到顧國公府,第三日。
呆在潭柘寺爲顧瑾瀾、顧瑾玉善後的蘇怡這才緩緩歸來,聽說了顧瑾汐的事情之後,一度氣得險些暈倒;拉着顧瑾汐打量了許久之後,好不容易纔將心放回肚子裡。
“砰——”
顧老夫人坐在上首,柺杖狠狠敲在地上,“你還知道回來!”
“娘!”
顧淮面色頓是變了變,語氣也帶着幾分不悅,“蘇蘇剛回來,您就不能少說兩句。”
“你看看這纔多久,國公府已經爛糟成什麼樣了?”自昨兒顧老夫人應邀參加了某貴夫人的宴會回來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居然已經成了涼都貴夫人茶餘飯後的笑柄;這讓生來高貴的她如何忍受得了。但她卻並不覺得自己有錯,錯的是蘇怡,當年如果不是她勾引了阿淮,豔兒就會是阿淮的正妻,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錯的就是蘇怡!
顧瑾汐低下頭,清淺淡笑,嗓音柔和中又透着三分嘲諷,“逼走柳姨娘和顧瑾瀾的人是我,祖母要怪,怪我就是;不必拿這做藉口爲難我娘。左右,在祖母的心裡,我顧瑾汐又算得了什麼,呵呵。”
“你……你……反了,反了!”顧老夫人被氣得不輕。
“汐兒,怎麼跟你祖母說話的。”顧淮見狀,心底也隱隱有些不愉。
“人在做,天在看;我顧瑾汐自認問心無愧,若祖母執意,我也自請離家去守家廟好了。”顧瑾汐輕哼一聲,轉頭看着顧淮,“爹爹也別忘了,娘在潭柘寺求經問佛半月,爲的可是給顧瑾瀾收拾爛攤子!”
“汐兒,別說了。”蘇怡低下頭,手死死地抓着蘇嬤嬤的手,強忍着不讓淚落下來。
立在顧老夫人身後的廖嬤嬤終於看不下去,輕輕扯了扯顧老夫人的衣袖,“老夫人,您也少說兩句。”
話中似乎還包涵着另一層的意思。
顧老夫人似乎是想到什麼,面色陡然變了變,深吸口氣,語氣似乎也溫和了些,“既然回來了就好生歇着。”
“是,多謝母親關心。”蘇怡深吸口氣,低下頭。
到底是自己的身生母親,顧淮見狀一直懸着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在心頭沉沉嘆口氣;剛發生那樣的事情,他最怕見到她們又掐起來。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他還是怕自己爲難的。
顧瑾汐見狀,卻不由得嗤笑一聲在心裡搖搖頭;她對顧老夫人太瞭解了,這突然的示好,後面絕對簡單不了。
果不其然。
“這是安伯候府遞來的請帖,我這兩日身子有些不適,明兒你就替我赴約吧。”顧老夫人下一句,立刻將顧淮與蘇怡的心扔進谷底。
“娘,你說什麼?”
顧淮面色沉了沉,柳曼婷對自己寶貝女兒做出那種事情,她竟然……
顧瑾汐對顧老夫人不敬他會惱怒,但也不是說顧老夫人可以如此作踐他捧在掌心的寶貝女兒的。
“不管怎麼說,柳家始終是我的父族;別忘了,你也得喚安伯候一聲表哥!”
顧老夫人語氣變得有些難看。
“表哥?哼,他如果真的將我當做表弟看,他女兒又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顧淮壓低嗓音低吼,“您到底知不知道,若不是莫言以身相護,汐兒就已經,已經……”
蘇怡死咬牙關,眼淚卻再壓抑不住。
“……”
顧老夫人聞言,眼神閃了閃,“可曼婷已經知道錯了,你表哥也已經懲罰了她……”
“懲罰?哼!”
顧瑾汐陡然嗤笑一聲,轉頭看着顧老夫人,“若是她柳曼婷也有本事從無回崖跳下去,她能生還,我就原諒她如何?”
現在衆人都以爲莫言已經死了,雖不知普濟大師執意留下他是爲何,但……就當做以前的莫言已經死了吧。
“顧瑾汐,你怎能這麼歹毒!”顧老夫人擡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在茶几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面色黑沉,語氣不善。
“我歹毒?呵呵。”顧瑾汐只覺得眼淚都快笑出來了,“是!我顧瑾汐歹毒,蛇蠍心腸;你們就都是好人!我活該被人推下無回崖,是我活該!這樣夠了嗎?夠了嗎?”
話帶着淒厲,帶着濃濃的自嘲和絕望。
“有時候我甚至都在懷疑,跟我爹比起來,柳紅豔纔是你親生的吧!”
陡然,顧瑾汐腦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想,她驚吼出聲之後,這才發現不管是顧老夫人、顧淮還是蘇怡此刻都面色蒼白。
“啪——”
猛然,空氣中傳來一聲脆響。
“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顧瑾汐擡起頭不可思議地看着顧淮,雙目圓瞪,“爹爹,你打我?”
“我……”顧淮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雙手抓着顧瑾汐的雙臂,“汐兒,我……”
“呵呵,爹爹你也打我。”顧瑾汐深吸口氣,胸口處酸酸澀澀竟是說不出來的疼痛。
“夠了,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蘇怡怔怔的,強忍着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一把扯開顧淮;拉着顧瑾汐,“汐兒,我們走!”
“蘇蘇。”顧淮伸手,卻是落了個空。
“在這國公府,唯有我們娘倆纔是多餘的。”
蘇怡溫和輕柔的低笑帶着濃濃的自嘲,不管多少年,不管她爲國公府付出再多,到最後,卻始終比不上柳姨娘與他們之間那點所謂的,可笑的血緣。
“阿淮,你給我站住!”
原本還想追出去的顧淮聞言,頓時怔住腳步,轉身雙眼無神地看着顧老夫人,隨即低下頭,恨恨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他打了汐兒,他竟然打了自己一直以來視爲掌上明珠、甚至連句重話都捨不得說的女兒。
“你看看你,都把她們縱容成什麼樣了?”
好不容易纔從愣怔中回過神來的顧老夫人低下頭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艱難的吞了口唾沫;顧瑾汐,她,她難道知道了什麼?
是上次碧蓮的死,所以被她查到蛛絲馬跡?
不,不可能的啊!
顧淮低下頭,心地有些涼,“娘若是沒有其他吩咐,兒子也先告退了。”
“……你!”
顧老夫人胸口上下起伏着,“好,好,好!走,都走,反正我是個快入土的老婆子了;哼,一個個的翅膀硬了,不把我老婆子放在眼裡了是吧?”
“娘,你說什麼呢。”顧淮本就心煩意亂至極,語氣自然也不怎地好。
“你就容着她們吧。”
顧老夫人深吸口氣,“明日柳家的宴會我自個兒去就是,反正我這把老骨頭,死了一了百了。”
“明日我會讓蘇蘇陪您去的。”顧淮面色暗了暗,“母親身子不好就先歇着,兒子先告退了。”
說罷,不等顧老夫人開口,徑自離開榮禧堂;只是離開的時候,眼底卻醞釀着濃黑如墨的風暴:如果這就是柳家給的交代,那他也不用再手下留情了!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連帶着顧老夫人的心也沉沉的。
“阿英。”她一把抓住廖嬤嬤的手,六神無主。
“老夫人您彆着急。”廖嬤嬤薄脣微微抿着,眼角也染着三分意味不明的暗色,“興許汐小姐只是隨口一說,您別放在心上。”
顧老夫人不斷的搖頭,“不,不是。你看這幾次豔兒和瀾兒都栽在她的手裡,我擔心……”如果顧瑾汐當真發現了什麼,當年的事情一旦被牽扯出來,那她……
不,她不能坐以待斃。
“縱使她再聰明也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姐,老夫人您在擔心什麼。”廖嬤嬤的聲音似乎帶着安撫的意味,原本心神焦躁的顧老夫人也不由得漸漸冷靜下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我擔心當年是不是還有漏網之魚。”
“可能是近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老夫人心思太重。這國公府上上下下除了我和環姐姐,哪裡還能尋着當年的老奴!”廖嬤嬤搖搖頭,輕輕拍慰着顧老夫人,“咱們只需小心地關注着就是,不過是個小丫頭,能翻出什麼大浪來。”
“說的也是。”顧老夫人點點頭;“對了,上次偷聽的那丫鬟……”
“老奴會加快速度尋找的,老夫人放心;但凡有絲毫破綻,寧可錯殺老奴也絕不會放過一個。”說着,廖嬤嬤的眼底飛快地劃過一抹厲色。
顧老夫人這才鬆了口氣,“可能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可老夫人您近來對夫人和小姐的態度……”
想到顧淮離開時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廖嬤嬤不由得有些擔憂,“老爺看似打了汐小姐,可往後對汐小姐的心疼怕是更甚。最近,您最好都不要在刁難她們了,不然只怕適得其反。”
“我儘量。”顧老夫人的語氣沉沉。
“……”
知曉顧老夫人的個性,廖嬤嬤也只能點到即止,“時辰不早了,老夫人您早些歇着吧。”
……
慕汐閣。
蘇怡摟着側臉紅腫的顧瑾汐哭得梨花帶雨。
“汐兒,我可憐的女兒。”纖細柔嫩的手指輕輕撫着顧瑾汐紅腫的側臉,薄脣輕輕抿着,眸中的淚卻壓抑不住。
低首垂眸,眼神閃了閃。
顧瑾汐閉上眼深吸口氣,再擡起頭時,眼底恢復如常,“娘,您別難過,我沒事的。”
“沒事,怎麼會沒事。”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蘇怡素淨的小臉此刻滿是透着哀傷的慈愛,“你祖母本就對我們娘倆不喜,如今連你爹也是……呵呵。”低沉的輕笑中,飽含着說不出的酸楚,“或許,這國公府,真的不適合我們。”
“砰!”
隨着一聲輕響傳來,然後是男子帶着緊張的嗓音,“蘇蘇!”
“娘跋山涉水,想必也是累了,蘇嬤嬤送娘回房吧。”顧瑾汐深吸口氣,背對着顧淮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女兒也累了,想休息了。”
蘇怡本就淚眼朦朧,此刻更是止不住的心疼;“汐兒,孃的汐兒……”
“汐兒,我……”顧淮咬着牙,恨恨地瞪着自己的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那麼衝動,爲什麼會做出那種事情來。
顧瑾汐擡手,“半夏,送客。”
“是。”半夏瞧着顧淮,又凝了凝顧瑾汐那堅定的眸色,低下頭,“老爺,夫人,請吧。”
“……”
“蘇嬤嬤,我們走吧。”蘇怡深吸口氣,擡起頭深凝着顧淮;眼底帶着濃濃的譴責,可到底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顧淮瞧着屋內的顧瑾汐,又看着離開的蘇怡;深吸口氣,下定決心,追了出去。
“小姐,您這樣對老爺,真的好嗎?”
直到所有的人都離開之後,半夏這才闔上房門,奉上剛泡好的熱茶,壓低了嗓音。
“人不逼,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顧瑾汐端着茶杯,語氣沉沉,面帶凝重;呷一口茶,任由帶着苦澀的溫熱自舌尖漫開,“若不如此,總有一日他的愚孝會害死我孃的。”
以顧老夫人的態度,不可能會放過蘇怡,更不可能會讓柳紅豔永遠屈居妾室之位;想到之前她脫口而出的話,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但細細想來,比起顧淮,顧老夫人對柳紅豔更像是母親。
難道……
“半夏,你說會不會柳紅豔真的是……”顧瑾汐只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半夏身子怔了怔,轉頭雙目圓瞪瞧着顧瑾汐,“小姐,您,您的意思是?”
“你說到底有沒有可能?”顧瑾汐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如果當真是她想的那樣,那當年玉笙居的秘密,國公府上上下下大換血,還有顧老夫人爲什麼對玉笙居那般緊張,這一切的一切好似都有了解釋。
難道,這就是真相?
顧瑾汐抿了抿乾裂的脣,艱難的吞了口唾沫;爲什麼自己以前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
“不,不可能吧。”半夏搖搖頭,深凝着顧瑾汐,自家小姐這個想法當真是太瘋狂了,“如果當真是那樣,老爺與柳姨娘豈不是……”
親兄妹?
想到這裡,顧瑾汐剛浮起的念頭又被狠狠拍了回去;是啊,如果當真是那樣,爹爹與柳姨娘豈不是親兄妹?
顧老夫人難道不就害怕事情抖出來,這兄妹成婚的醜聞?
“可,若爹爹不是顧老夫人親生的呢?”
顧瑾汐又轉念。
“轟——”
半夏只覺得晴天霹靂,趕緊捂着顧瑾汐的脣,搖搖頭,“小姐,您到底在想些什麼。老國公難道會允許外人之子繼承國公爵位嗎?”
顧瑾汐,“……”
是啊,這麼想來也是不對;心裡七上八下,總有一種快抓住真相,可細想起來卻又似滿頭霧水,摸不着頭腦的感覺。
“小姐您莫要再胡思亂想了。”
半夏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近來發生太多事情大都難以承受,“奴婢瞧着時辰尚早,您要不要先歇會兒?”
稍晚些時,待三少爺回來怕府上又是一番,哎!
……
國公府,主院。
蘇怡心如止水,面色死灰,回到房間卻始終不置一詞。
“蘇蘇。”顧淮抿着脣,緊張地看着她。
蘇怡擡起頭,無神的眸,蒼白的臉,似在訴說着什麼,讓顧淮不由得胸口一疼,上前兩步想擁她入懷,卻被蘇怡躲了過去。
“蘇蘇!”
“我們,或許真的不合適。”蘇怡深吸口氣,語氣沉沉,半晌才帶着詭異卻寧靜的語氣,無喜無悲,“阿淮……”
顧淮聞言,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我們,和離吧!”
“轟——”
顧淮整個人霎時呆愣住,整個人宛若晴天霹靂般,他怔怔的看着蘇怡,不斷的搖頭,“不,不會的,不會的。”
“蘇蘇,你聽我說。”
“說什麼?”蘇怡深吸口氣擡起頭,看着身着竹枝暗紋織錦華袍的顧淮,仍舊儒雅一如當年;不,比當年更成熟,更穩重;可想到回涼都之後發生的事情,她的心,卻漸漸的冷,冰冷。
顧淮張了張口,卻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回涼都七年了吧。”蘇怡深吸口氣,望着顧淮。
顧淮只覺得嗓子發乾,艱難的開口,“七年四個月。”
“是啊,不知不覺已經七年有餘了。”
蘇怡深吸口氣,瞧着欲言又止的顧淮,她在心底搖搖頭,“別告訴我,這七年來你不知你母親是如何對待我和汐兒的。”
“我……”
“不管她如何待我,我都能忍。可汐兒……”說着蘇怡深吸口氣,眼淚順着眼角,“往日我待顧瑾瀾宛若親女,我待柳紅豔似親妹,因爲我搶走了原本屬於他的丈夫,屬於她的正妻之位,我……”
“不,蘇蘇,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不是嗎?”蘇怡突然笑出了聲,“的確,自汐兒鬼門關前走一遭,我便想得清楚。若非汐兒清明瞭,聰慧了,早在潭柘寺時便被設計得身敗名裂;若非汐兒幸運,有莫言捨身護住,或許汐兒已經葬身無回崖底……”
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她說的這些,他又何嘗不明白,可那個人始終是他的母親啊!
“我的汐兒,我唯一的女兒;你們可以不愛她,可以不要她,可是我不能。”
“不,蘇蘇,我怎麼會不愛她,她也是我的寶貝女兒啊。”
“呵呵,愛嗎?”蘇怡冷笑着擡起頭,“或許吧。但卻始終比不上你娘不是嗎?”
顧淮,“……”
“柳曼婷險些還得汐兒枉死,她卻這麼輕易就接了安伯候府的帖子;說到底,是因爲不在乎吧。”蘇怡深吸口氣,“若被柳曼婷陷害的是顧瑾瀾,她還會這樣嗎?”
“蘇蘇,你別這樣。”瞧着蘇怡那死灰的面色,顧淮只覺得胸口疼痛難忍,他死死地咬着牙,“你若是不想,不去就是了。”
“不去?”蘇怡搖搖頭看向顧淮,不知他是真天真,還是假單純。
若她明日不去安伯候府,怕是不用等後日,整個涼都便都知曉她蘇怡忤逆婆母,視爲不孝吧,呵呵。
“和離吧。”這樣的日子,她受夠了,也忍夠了。
“不,不要。”顧淮不斷的搖頭,一把狠狠地將蘇怡摟入懷中,不給她掙扎的機會,“蘇蘇,別離開我。”
“這國公府,何曾有過我與汐兒的位置。”蘇怡不爭不怒,就那麼靜靜的看着他。
顧淮的心頓時揪成一團。
“顧瑾瀾多少次陷害汐兒,汐兒多少次死裡逃生,多少次跟閻王奪命……”
“阿淮,放過我吧。”
“放過我,也給汐兒一條生路。”
“轟——”
顧淮怎麼都不相信,素來溫柔善解人意的蘇怡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放過我吧,也給汐兒一條生路;究竟,這些年來,自己對母親的縱容究竟給她們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放開蘇怡,失魂落魄的走到門口,轉頭深凝了蘇怡一眼,身形踉蹌,跌跌撞撞地朝着外面走去。
“夫人,老爺這樣,真的沒事嗎?”
顧淮前腳剛離開,蘇嬤嬤後腳推門而入,瞧着顧淮的背影,眉頭緊皺。
“如果老爺真的答應和離,那你……”
蘇怡擡手輕輕擦拭着臉上的淚,面容清冷帶着前所未有的堅強和決絕,深吸口氣轉頭瞧着院子裡那高大挺拔的大樹,“若當真要和離,便不會等到現在。以往我以爲只要將心比心,便能得安穩,可是嬤嬤,到底是不對的。汐兒一次次遇險,那些人膽敢一次次對汐兒出手,你以爲當真只是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嗎?”
“夫人您的意思是……”蘇嬤嬤抿着脣,面帶不解。
“汐兒性子雖然衝動些,說的話雖然是大逆不道,可你不覺得細下想來的確如是嗎?”蘇怡雙手撐着茶几,低下頭,淚順着臉頰落在茶几上,“她對柳紅豔母女可比對咱們嫡出長房的人要好多了。”
“夫人您也別太傷心了。”蘇嬤嬤輕輕拍慰着蘇怡。
“阿淮性子太軟,對那個人的感情始終都是阻礙。我若不逼他,怕是他永遠都想不明白;他的愚孝,可能當真會害死汐兒的。”
說到顧瑾汐,蘇怡的面色沉了沉,“膽敢對汐兒動手,這次就當是給他的教訓,哼!”
“就算如此,夫人您也不能輕易的提和離呀。”
蘇嬤嬤臉上帶着不贊同,“老爺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若是給那不要臉的狐媚子鑽了空子,到時您後悔都來不及了。”
“他倒是敢!”
性子素來溫和的蘇怡,在涉及到原則時,態度也是相當的強硬。
……
隔天,天淅淅瀝瀝下着小雨。
榮禧堂中。
顧瑾汐到時,蘇怡正跪在院中,身上的衣衫已經被雨水給淋溼了;她眸色暗了暗。
“娘,您沒事吧。”蘇嬤嬤,發生什麼事情了?”
蘇嬤嬤嚅了嚅脣,蘇怡卻抓住她的手臂搖搖頭,“汐兒娘沒事,你先進去吧。”
“可是……”瞧着蘇怡那蒼白的面色,毫無血色的脣,她眉宇微微顰蹙着。
“汐小姐來了,老夫人請您進去呢。”
話未說完,顧老夫人身邊的姜嬤嬤就出來;見狀,眸色幽深。
顧瑾汐只覺得胸口怒氣未散,深吸口氣,掀開衣衫下襬,堅定地跪倒在地,“娘惹祖母不開心,孫女願代母親受過。”
“汐兒,你這是做什麼。”蘇怡頓時急了。
“娘,女兒沒事。”顧瑾汐低下頭,轉頭瞧着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的半夏,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惑人的弧度。
不得不說,自昨日發生那樣的事情,對蘇怡她也有了新的認知。
顧老夫人接到姜嬤嬤的彙報,頓時擡手將手中的茶杯給扔了出去。
“代母受過,好,好,好!”
“老夫人,這……”廖嬤嬤有些着急,“眼瞧着雨越下越大,夫人和汐小姐的身子都弱,這若是……”
“愛跪都跪着去。”顧老夫人面色冷沉。
跪在院子裡的顧瑾汐卻早豎起耳朵聽着院子裡的動靜。
“砰——”
“小姐,小姐。”
“汐兒。”
徹夜未眠的顧淮接到消息,甚至沒來得及洗漱就趕來,卻剛好看到顧瑾汐暈倒在雨中的場景;廖嬤嬤勸不動顧老夫人,原想出門瞧瞧,卻不想……
此刻整個人都怔住,趕緊進屋彙報。
顧老夫人聞聲,心不由得懸起,“暈倒了,就這麼短短半盞茶的功夫,怎麼會這樣?”
“汐兒,你別嚇娘,汐兒,汐兒。”
蘇怡也徹底慌了神。
“大夫,快,快去叫大夫。”顧淮轉頭朝着白芷厲聲呵斥道,“都愣着幹什麼。”
“啊,是。”白芷應聲,也顧不得打傘,直接衝進了雨中。
“蘇蘇,你也快起來。”顧淮一把將顧瑾汐打橫抱起,轉頭還不忘看向蘇怡,“蘇嬤嬤趕緊送夫人回房沐浴更衣。”
話音未落,正欲轉身離開,卻聽到顧老夫人沉沉的嗓音。
“阿淮!”
顧淮的身子頓時怔了下,轉頭看着顧老夫人那冷沉的表情,看不清楚神色的眸;低頭瞧着面色蒼白,衣衫全溼,甚至連發根都能流出水來的顧瑾汐和蘇怡,昨日蘇怡那“放過我,也放汐兒一條生路”的話仍言猶在耳,或許真的是他錯了。
“天氣不好,母親就好生休養着吧。”
話音未落,抱着顧瑾汐、攜着蘇怡,直接轉身離開。
“他,他……”
顧老夫人被氣得不輕。
“老夫人,今兒這事您也真是做得太過了。”廖嬤嬤搖搖頭,昨兒剛發生那樣的事情,今天她就藉機發難,老爺怎麼會不多想。
“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顧老夫人咬牙切齒。
廖嬤嬤頓時心下一緊,四下張望着,“老夫人,慎言。”
“哼。”顧老夫人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轉頭,“讓人給安伯候府送個信兒,就說今日天氣不好,改日再上門拜訪。”
“這……”廖嬤嬤遲疑了下,“老夫人,現在老爺對柳家帶着明顯的牴觸,不如待過段時間……”
顧老夫人抿了抿脣,“這……”
“老爺對夫人的感情您不是不知,如今汐小姐又……”廖嬤嬤低下頭,語氣沉穩,“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您越是逼迫,老爺對柳家怕是越發的牴觸;不如等此事淡下去,到時候一笑泯恩仇;到底在老爺心底還是有您這個做母親的,哪能真的與母族過不去。”
顧老夫人聞言,這才稍微放下心來,“那依你的意思……”
“再有三個月不是柳老夫人的生辰麼?到時候,便是老爺有再大的怨氣也該消了。”廖嬤嬤語重心長。
“哎……”
顧老夫人沉沉地嘆口氣,轉頭望着府內某個方向,或許當年自己真的不應該的。
……
“上次不是說過小姐的身子虛弱,需要靜養,怎麼會淋這麼久的雨?”
林大夫面帶不滿,連帶着語氣都有些不悅,“如果你們當真嫌棄汐小姐,不如直接給她一杯鴆酒來得痛快。”
“大夫,汐兒她……”蘇怡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汐兒她的身子……”
“現在知道關心了?”林大夫面色很是難看,提筆洋洋灑灑的寫了數百種藥材,扔給半夏,“七碗水,文火熬煮,調成一碗。”
半夏艱難的吞了口唾沫,“這藥要吃幾幅?”
“吃到身子好起來爲止。”林大夫厲聲。
轉頭瞧着面色蒼白,擡手不斷揉着太陽穴,偶爾有些噁心犯嘔的蘇怡,眼神閃了閃,“夫人可曾身子不適?”
“這,沒什麼。可能是淋雨得久了,有些頭疼。”蘇怡搖搖頭,“林大夫,汐兒她,沒事吧?”
“暫時沒事。”林大夫語氣沉沉,抓起她的手腕兒,半晌後狠狠地瞪了顧淮一眼,“不過,若是再等會兒,夫人或許就有事了。您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你該慶幸發現得早;還不快扶夫人回去沐浴,這若是招風再患風寒,那胎兒也不用要了。”
“什麼?”
意外顧瑾汐身子的嚴重,又驚喜蘇怡腹中的胎兒。
“林大夫,那胎兒……”
蘇怡眸色閃了閃,“這胎兒……”
兩人異口同聲,讓林大夫面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好在發現得及時,只夫人這兩日憂思過重,胎兒有些不穩,今天又……回去熬兩碗薑湯驅驅寒氣,好生休息也就是了。”
“太好了,蘇蘇,我們又有孩子了。”顧淮緊緊地拉着蘇怡的手,再接觸到她手指的冰涼時,眸子頓時閃了閃,“你的身子怎麼會這麼涼,半夏照顧好你家小姐。”說着,不顧蘇怡的掙扎,直接將蘇怡打橫抱起,快步朝着主院跑去。
驚得蘇嬤嬤在身後直叫喚,“老爺,您慢些,慢些。”
許是因爲有了身孕,蘇怡沒有再說和離的話,對顧淮也沒有往日的排斥。
縱使如此,顧淮卻陷入了深深的內疚和自責。
二十多年的夫妻,對蘇怡他又怎會不瞭解;若不是當真將她逼入了死角,她又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放過我,也給汐兒一條生路!”
“你們若當真嫌棄汐小姐,不如直接給她一杯鴆酒來得痛快!”
蘇怡與林大夫的話交替着在耳畔迴響,那些曾經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如今終於是避無可避。
想到顧老夫人,顧淮的心裡也是酸甜苦辣百味雜陳。她對他不如柳紅豔,他怎麼會不知道,但當初他毅然決然的與蘇怡私奔,是柳紅豔陪伴她,渡過那段艱難的時光;他一直以爲那是她們之間的感情,可現在想來,比起自己這個親生兒子,她對柳紅豔這個侄女可當真是……
諷刺啊。
“有時候我甚至都在懷疑,跟我爹比起來,柳紅豔纔是你親生的吧!”
顧瑾汐那日氣急敗壞吼出來的話猛然浮現在耳畔;難道真的,柳紅豔纔是她親生的,所以她纔會這般不分青紅皁白的偏袒她們母女?
可若當真如此,那自己又是誰?
來歷不明的棄嬰嗎?
想到這裡,顧淮猛的搖頭,不,怎麼會這樣?自己怎麼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狠狠地搖頭,企圖將那些爛糟的想法驅逐出腦海,可有些東西就像是一顆種子,一旦發芽,想要祛除,便再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