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歲月靜好,可此時的董府正院堂屋內,只有些許陽光,透過窗櫺,看到的,僅僅是陽光下的細碎塵埃,如煙霧一般繚繞。
若是讓董珺昊在老了的時候,去回憶一輩子,一生中什麼時候是最難捱的,不是在邊關上的戰績,不是未來的那場宮變,而是此刻,此刻明明他距離澹臺靜那樣的近,跟她站在一個宅子裡,可卻偏偏,他只能看着澹臺靜,漸漸的,緩緩的離開自己。
董太夫人聲音溫和而慈愛,和聲說道:“老身並不是讓靜丫頭跟着公主去番邦,去異鄉去過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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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讓太后將靜丫頭指爲公主的八個陪嫁女之一,然後行到半路上,將人換出來,由勇郡王爺幫忙,給靜丫頭一個新的身份,是知府之女也好,是縣官之女也好,甚至於是孤女也罷!”
“讓她在一個小地方,平靜的生活下去,過兩年風聲過了,老婆子去陪她,她是想要找個人嫁了,嫁人生子,平安喜樂,或是想要一輩子就這麼一個人過下去,老身都隨着她。”
董珺昊不說話,董太夫人站起身來,想要去將他扶起來,可董珺昊倔強的不肯動,就那麼跪在那裡,背脊挺的直直的,因爲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三祖母,是澹臺靜最最敬重的長輩,所以董珺昊不可以發作!
若是旁人,董珺昊一定會立刻站起身來,是威逼也好,是利誘也罷,他不會讓澹臺靜離開自己!
董太夫人深深的嘆了口氣,“唉,老身知道,你不願意放手,老身也知道,你對靜丫頭的情意是真的……”
董太夫人走到菱花窗前,上面鏤空雕刻着五瓣梅花,那是董太夫人年少的時候,最喜歡的花,“這宅子乃是勇郡王爺爲老身建的,便是這上面的花樣,都是他親自定下來的,這般細節之處,他都能記得清清楚楚,你能說,勇郡王爺的心中,沒有老身麼?”
董太夫人輕笑一聲,脣角帶了些許苦笑,依稀可見年少時的顏色,“過了大半輩子了,他依舊沒有忘記過老身的喜好。”
“可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若是當初老身不嫁給你三祖父,那老身如今就不能站在這裡,是淪爲官妓也好,是死在半路上也好,老身都不能這般平靜的在這裡說話了。”
“老身年紀大了,老了,很多事情都看透了,看開了,高官權位又如何,老身當年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宰相嫡女,千嬌百寵,更有京城中最受寵愛的小王爺喜愛,那是什麼樣的日子?”
董太夫人用手在菱花窗上的紋路上撫過,輕笑一聲道:“錦衣玉食,高高在上,你覺得老身回憶這大半輩子,會怎麼想這幾年的光景?你是不是覺得,老身應該是最懷念年少時光的?”
“不,並不是這樣的。”董太夫人扭過身來,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老身最懷念的,乃是在澤城的日子,每日裡醒來梳洗更衣用膳,掌理掌理家事,用午膳,歇午覺,之後是逛逛園子,或是打打葉子牌,再用晚膳,這一日的光景,就這麼過去了!”
“老身那個時候想,那樣的日子,跟做尼姑,真真是沒有什麼分別的,從一睜眼開始,就能看到晚間的事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可如今回想起來,老身卻覺得,自己是錯了大半輩子的,老身那樣的平安喜樂,是勇郡王爺在京城中的運作,是你三祖父在澤城的護佑,讓老身可以順遂的過了大半輩子。”
董太夫人拄着拐扎,到了董珺昊的身邊,扶他,他不肯起來,董太夫人乾脆便坐在了羅漢榻的腳踏上,與他說話。
“珺昊啊!三祖母知道你是個好的,三祖母這些年都知道,董家,怕是要靠着你撐下去,三祖母也知道,若是沒有這些個亂七八糟的事情,你定然能與靜丫頭琴瑟和諧,一輩子平安喜樂。”
“三祖母都知道!”董太夫人慈愛的看了看董珺昊,“你在你府裡是什麼情形,你三祖父曾經與老身說過,你自小就很懂事,你祖母是個老混賬,你從小就知道,不讓你母親爲難,緩和她們的婆媳關係。”
董太夫人輕輕的擡起手來,在董珺昊的頭上輕輕撫過,“可是……孩子……如今你是身在漩渦中的人,老身年紀大了,人也自私了,老身只希望靜丫頭可以過着老身在澤城的日子,老身原本還讓靜丫頭去爭,甚至給她撥過去桂媽媽,蔣嬤嬤,幫着她去爭,去爭取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老身覺得,老身錯了,老身該讓靜丫頭順順遂遂的過,而不是每日裡勾心鬥角,那樣的日子,太累,太疲憊,如果不是因爲這樣,靜丫頭大可不必裝作是個啞巴。”
“一個好好的孩子,明明是處處出挑的,可爲了避免各方各面的算計,她將自己的少年心性,硬生生的藏了起來,一個人靜默着,冷眼看着周圍的一切……”
董太夫人將手拍在董珺昊的肩頭說道:“珺昊,靜丫頭這些年太苦了,老身不願意她這麼苦下去了。”
董太夫人說着,一雙睿智的眼睛,已經隱隱有了淚意,“珺昊,三祖母知道,讓你放手,你心中定然不願,三祖母也知道,你心裡疼的像是刀子在割你的肉。”
“可沒什麼比靜丫頭的幸福更重要的了,是不是?”董太夫人近乎懇求,她彷彿見到了當初勇郡王爺的艱難。
是了,董太夫人恨了勇郡王爺大半輩子,可直到這一刻,纔算是真的體諒了勇郡王爺當初的難處,若是勇郡王爺當真堅持,定要迎娶她不可,她會落得什麼下場?
就算是當年皇上疼愛勇郡王爺,讓勇郡王爺迎娶了自己,那然後呢?
呂府權勢滔天,功高震主,其父也是有旁的異心的,皇上對付呂府勢在必行,就算她嫁給了勇郡王爺又如何?
過上幾日的好日子,然後眼睜睜的看着皇上,將呂府上下盡數斬殺,而她空佔了一個王妃的名分?
依着她的性子,定然是要將恨意,發作到勇郡王爺身上的,那麼兩個人就是一對怨偶!
呵呵,董太夫人直到這個時候,方纔算是明白了過來,原來她嫁給董家三爺,外有勇郡王爺相護,內有董家三爺相護,纔是她最好的結局。
現如今的董珺昊面臨着與勇郡王爺一樣的境地,沒有了皇上,卻換成了皇子,呂府的宰相,換成了澹臺善昌,四皇子府長史,而皇上斬殺謀逆之臣的漩渦,換成了皇子之間的帝位之爭。
時光的長河,似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處,可當初的董太夫人無力抗爭,被所有人的安排好了結局,而如今的澹臺靜想要抗爭,可董太夫人卻希望,由自己來爲她安排好未來!
“珺昊,放手吧!三祖母不能讓靜丫頭身處危險之中,靜丫頭就像她院子中的白牡丹,要精心培育,不能沾染風雨,難道,你要等着靜丫頭被風雨摧殘到無力支撐的時候,才肯放手嗎?”
“你要知道,你無力抗爭,正如你所言,那三皇子與四皇子都是太后的親孫子,你呢,總是皇親國戚,也終究是差了一層的!”
董太夫人輕輕的閉上了眼睛,當初最受皇上寵愛的勇郡王爺,尚且無力迴天,又何況是董珺昊?
董珺昊的聲音有些虛弱,便是說出口的話,也是軟弱無力的,“三皇子與四皇子的能力都不強,他們……跟太祖皇帝是比不得的……”
董太夫人睜開雙眼,掃向董珺昊,冷笑一聲說道:“是了,三皇子與四皇子的能力,自然是不能跟太祖皇帝,或是勇郡王爺相比的,可太祖皇帝與勇郡王爺都是正人君子,便是老身的父親,存了謀逆之心,太祖皇帝還是看在他輔佐之功上,免了他斬首之罪,更是因爲勇郡王爺的求情,將他的謀逆之罪掩蓋了去,只是發配流放!”
董太夫人深吸一口氣,想到當年之事,若不是皇上仁慈,她呂氏滿門,就會在史書上,成爲一代佞臣,如何會有當初的輔佐之功!
“你心裡清楚,三皇子與四皇子是何等人,納蘭羽尚且那般行事,誰知道三皇子與四皇子會如何對付靜丫頭,你爲靜丫頭謀了武博候義女的身份便足夠了嗎?不夠的,便是公主的身份,怕是也不夠!只要他們想要對靜丫頭動手,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董太夫人話音一落,兩個人都沉默了,董太夫人知道,憑着董珺昊對澹臺靜的心思,他一定會妥協的,就像是當年的勇郡王爺一般!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功夫,董珺昊終於張口了,聲音沉穩如初,沒有方纔的虛弱無力之感。
董珺昊給董太夫人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後,神色堅定的說道:“昭陽公主下嫁和親,還有半個月的時間,珺昊求三祖母,給珺昊十日的功夫,若是十日後,珺昊還沒有想出辦法,護得瑾悠周全,那……便依着三祖母的想法!”
今天基礎更新,沒有加更了啊,頂着鍋蓋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