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已是在偏殿一間小耳房裡等了一日了。除了一壺茶一盤點心之外,便是再沒進來過。
最起初她還正襟危坐挺直背脊等着宣召。然而到了現在,她才忽然意識到:或許自己會被耗死在這裡罷?
李素想着衛澤,然後便是隻覺得心中發冷。她想,自己當初爲何就一定覺得非衛澤不嫁呢?這麼多年過去,衛澤對自己竟是半點情分也沒有。
可笑的是,她那會子還只想着見衛澤。衛澤都不知,爲了找到他,她走了多少路,又是怎麼過的。
那些擔驚受怕,那些戰戰兢兢,卻都是笑話。
早知,就不該喜歡他的。換個人多好?溫柔的,耐心的,肯哄着自己的……
而如今,再說這些卻是無用。李素只以爲早就流乾了的眼淚,卻是又這麼怔怔的落了下來。
而等到聖上知道李素進宮的時候,還是辦完政務太子“順口”說了一句:“凌波妹妹還等着呢,父皇可想見一見?”
對於李素,聖上到底是心情複雜,卻是並不想見,最後他便是擺擺手:“過些日子吧。也不必爲難,她只是個姑娘家,未必知曉那些事兒。”
太子應一聲,心中明白,聖上之所以還能如此心軟,只怕卻也是因爲這幾日殺了足夠多的人將怒氣發泄得差不多的緣故。
李素被太子安頓在了宮中——不過卻也是看管了起來。當然,這樣的結果已是極好了。
衛澤知道此事兒的時候,倒是笑了笑,心道果然如此:聖上心狠的時候,倒是比誰都心狠,可該心軟的時候,倒是比誰都心軟。
而此時,謝青梓倒是帶着謝栩去了一趟謝家三房那邊。
這也是這麼幾日來,姐弟二人第一次再到了街上看街上的情況。
果然是家家閉門,戶戶蕭索。店鋪無一開門,路上行人也都是匆匆和稀少。
不過地上倒是已不見血跡,也沒有兵丁搜檢詢問。如此倒是讓人心安了不少。
謝家三房自也是緊閉着大門的。謝青梓還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三老爺這才得了稟告迎了出來。
三老爺自是驚訝。
不等三老爺詢問,謝青梓便是主動輕聲道:“我有事兒想和三叔商議。”
於是三老爺便是直接帶着她們姐弟二人去了書房。
謝青梓也沒隱瞞,直接開門見山道:“這件事兒卻是和三郎有關係的,我拿不定主意,便是特意來請三叔斟酌一二。幫着出個主意。“
三老爺看了一眼謝栩,謝栩卻也是一頭霧水:“和我有關?那阿姐之前怎的竟是不說?”
謝青梓只道:“茲事體大,還得長輩做主,先於你說也沒什麼不同,不若此時說出來,橫豎你也能知曉。也少費些口舌。“
謝青梓這樣說,謝栩便是有些不樂意:他何嘗不知,謝青梓這分明是將他當個孩子看,所以會不先告訴他罷了。
不過當着三老爺的面,謝栩也不表現出來,只想着回頭再和阿姐好好說說這個事兒。
三老爺輕笑一聲:“快說罷,這般倒是讓我也是有些緊張起來。”
“衛世子這幾日在和三郎同住,看了三郎的文章,覺得三郎是塊苗子。”謝青梓看了一眼謝栩,然後便是道:“只是他說三郎到底沒接觸過官場的東西,太過純良,故而想走這條路子倒是不容易。”
謝青梓說着嘆了一聲:“三郎畢竟和父親接觸太少了些,卻是沒得了這些指點。”
這話一出,縱是三老爺也是不由得沉默了許久。大哥偏心,他也不好說什麼。
謝栩抿緊了脣,心情也是不大好。
謝青梓又這才緩緩言道:“不過衛世子給出了個主意,說是現在可讓三郎去錦衣衛所做個文職歷練學習一二,只是……要出仕還得走科舉路子。這些事兒,不過是個鋪墊和長見識。”
三老爺下意識倒想說這事兒是好事兒,不過隨後忽然又明白了問題關鍵:“衛世子如此熱心……”
到底是做生意的,遇到這樣的事兒,三老爺第一個反應就是衛澤必是有所圖謀。只是謝家又有什麼可圖的?所以倒是不難想的,他便是看住了謝青梓。
謝青梓面對三老爺探究目光,也沒反駁,只道:“我最近和衛世子卻是相熟。”
三老爺猶豫片刻,到底沒問是怎麼個相熟法,只是皺眉旁敲側擊:“沈家那邊——”
“不瞞三叔,我卻是想退親。”謝青梓到了這一步,也就索性將心裡頭的話都說了出來。
“舅母心高氣傲,只恐卻是難以叫她對我滿意。父親本就不喜我,與母親也是生疏,只怕也未必願意和沈家那邊親近。到時候……反倒是艱難。”謝青梓自也沒說自己對衛澤生了些不該有的心思,這纔想退婚。只隱晦的拿着這個事兒當了藉口:“當初也不過是倉促無奈故而才定親,如今慎表哥平安無事,這樁婚事卻是隻該作罷。”
三老爺驚了一下,不過隨即卻也不知如何作想,倒是最後也沒多問。只微微一頷首:“不過縱然相熟,衛世子如此,咱們也欠了他人情——”
“那我就不去。”謝栩幾乎是有些深沉的如此言說了一句,話裡話外俱是抗拒之意。
謝青梓瞪了謝栩一眼:“你胡說什麼,這卻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若不是如此,大可她就可以直接就拒絕了,何必如此猶豫?
謝青梓嘆了一口氣,而後便又看三老爺:“三叔怎麼看?”
“倒是可以去試試,我這裡送份厚禮過去,總也不算太過欠了人情。”三老爺倒是如此說了一句:“這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尋常不能得。”
見謝栩似還有抗拒之意,三老爺便是索性也將話說明白了些:“謝家這次之後,只怕元氣大傷。你父親和你二叔還能不能入朝爲官都是問題,若不抓住這次機會,只怕你將來……卻是更難。”丟了官職也就罷了,只怕讓人覺得謝家的人不堪重任,到時候……
“你若去了,將來說不得倒是能救你父親一回。”見謝栩仍是無動於衷,三老爺便是又將這話說了出來。這話,卻是最大的實話了。“否則,只怕他們想再回來,卻都是難。青梓,你說是麼?”
謝青梓只能點頭——三老爺這話不僅是爲了勸說謝栩,更是實話。
謝栩可以不在乎自己前途,可是提起了大老爺,以及謝家其他人,他卻是不得不在乎。
謝青梓見謝栩動搖了,便是心頭微微鬆了一口氣,只道:“既是如此,那此事兒卻是不必再遲疑,我今兒晚上就和衛世子說此事兒。”
謝栩張了張口:“可是……”
“衛世子不是挾恩之人,他並不會用這個爲難威脅我什麼的。”知道謝栩顧慮什麼,謝青梓便是搶在頭裡說了這麼一句。自然,她心裡頭明白不管衛澤要不要她報恩,她心裡總歸是必然感激衛澤的。
這一點,卻是無法改變。
說起來,衛澤幫她,卻是已幫了不知多少。然而她……
既是來了三房這邊,謝青梓少不得也要去見見三太太等人。三太太如今顯了懷,倒是看着富態不少,謝青檀寸步不離的跟着三太太,瞧着倒是一夕之間成熟懂事了不少。
謝青梓和謝栩爲何滯留京城的緣故,衆人自都是知道的。三太太滿心憐惜,卻不好說什麼,謝青檀卻是道:“大伯未免太過分了些。”說完又讓謝青梓只管來他們家中住,瞧着那架勢,倒是恨不得謝青梓是她們三房的纔好。
謝青梓哭笑不得,只道:“當時情況緊急,也不能爲了等我一人便是將所有人都是晾着冒險。故而也沒什麼,我不會往心裡去的。你們也不必再勸慰我了。”
回去陸家的路上,謝栩卻是一直沉默不言。
謝青梓多少猜到他的心思,便是嘆了一口氣:“三郎,你爲何不願答應?衛世子對你……”
“他越是這般施恩,阿姐就越是覺得他好,就越對他滿心感激,故而纔想嫁給他罷了。”謝栩握住謝青梓的手,滿心都是懨懨:“這是他故意的。阿姐你那般聰明,怎生看不出?”
面對謝栩如此問話,謝青梓張了張口,卻是不知該如何迴應。
謝栩說的話,她自也是想過的。可是……
“他越是用心,便越是說明他看重在意我,這難道不是好事兒嗎?就如同慎表哥總替我找些小玩意兒一般,並無什麼兩樣。”謝青梓嘆了一口氣,語氣有些複雜:“只是衛世子做的,卻都是我極爲看重的罷了。”
正因如此,她纔會一步步的陷入進去。
“所以,你覺得慎表哥不如他。”謝栩抿着脣角,一臉肅容。
謝青梓沒答話,只又意味深長道:“但是,你若好了,誰也不能輕視我。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但凡是爲了你好的,咱們便是不能放棄。不止我,你再想想母親?”
哪怕是就爲大太太爭一口氣,他也不能不努力。這事兒,卻是謝栩一直以來的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