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身無長物,洗完澡卻是連換洗的衣裳也沒有。一時之間倒是讓人有些爲難。
陸老夫人的丫頭來請示,謝青梓在旁邊聽着。便是嘆了一口氣道:“我雖身量矮一些,不過想來也是勉強能穿,我去找一套新的吧。”到底李素也是郡主,穿丫頭的舊衣裳也不像話。
陸老夫人看了謝青梓一眼:“你倒是好心。”
謝青梓不大好意思:“不過是看着覺得有些感同身受罷了。”畢竟她也是那樣狼狽的被衛澤找到的,在外頭躲着擔驚受怕的感受,她更是記憶猶新。
李素是不好,可如今……不過是一件衣服罷了。李素是誠親王府的,誠親王府和二皇子走得太近,不用想也是知道李素將面對什麼。所以都到了這個地步,她倒是也不願再去深究昔日的那些事兒了。
陸老夫人笑笑:“善良也是好事兒。”
謝青梓倒是心軟了一回,不過面對謝青梓的“施捨”,李素卻是滿心複雜。她自是不會忘記,前不久才抽了謝青梓一鞭子,還讓她在那兒跪了那麼久。
她方纔便是以爲謝青梓見她這般必是要說些風涼話的,倒是沒想到……
不過,李素也沒別的選擇,到底還是穿上了。只胸口有些緊了,袖口也有些短了。
李素如此梳洗了一番,倒是將一身的狼狽都是洗乾淨了。只是到底身上卻也是沒有了之前那種飛揚跋扈的樣子,安安靜靜的一聲不吭,竟是判若兩人。
跟着丫頭再去見陸老夫人的時候,李素卻是擡頭先看了一眼謝青梓。而後抿了抿脣,到底還是說了一聲:“謝謝。”
謝青梓有些驚異,不過還是下意識道:“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陸老夫人並不多說,只叫人帶着李素去吃東西。
謝青梓去偷偷看了一眼,便是發現李素吃着吃着竟是淚流滿臉,最後伏在桌上竟是痛哭失聲。微嘆了一口氣,她便是悄悄的又走了。只是將此事兒告訴了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聽着也是有些動容,到底也嘆了一口氣:“她也是可憐。”男人們的事兒,李素怕是根本不知。誠親王府遭逢這般大變,她也是最無辜。
而往日李素有多驕縱,如今便是有多可憐。
謝青梓沒說話,只是心裡頭同樣也是認爲的確是有些可憐的。
李素再出現的時候,卻是也並無多少異樣,除了眼圈兒微微發紅之外,什麼也是看不出來了。
陸老夫人想着衛澤的意思,便是就叫李素去歇着了。
李素道了謝,慢慢跟着丫頭走了,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謝青梓看了一眼陸老夫人,輕聲問:“總不能一直將她留在府中罷。”畢竟……李素現在是被歸在叛黨裡頭的。包容叛黨可不是什麼輕省的。
陸老夫人搖搖頭:“想來格微自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吧。”
陸老夫人這樣說了,謝青梓也就沒再多說了。只是心裡卻是有些納悶衛澤爲何會將李素帶回來:是看在相識多年的情分上,還是單純覺得李素可憐?
不過,見着了李素,她倒是想起了林語緋來——林家是太子那邊的,此番想來卻是又要再顯赫幾分了。而出了這個事兒,林語緋也不知還會不會再外嫁出去。
只這些事兒和她倒是沒多大幹系。
李素這一覺卻是也沒睡踏實——不等中午就做噩夢醒來了,然後便是再睡不着了。
於是李素便仔細想了想衛澤說的話。
晚上衛澤便是特意回來得早了些。不過讓他皺眉的是,李素卻是並不曾離去。
李素也是特意等着衛澤的,此時見了衛澤,便是低頭站起來,輕聲道:“衛澤,我有話想和你單獨說。”卻是說得再是理所當然不過。
衛澤聞言卻是看了一眼謝青梓。
謝青梓正好抿脣微微的有些不舒服——只是她自己都是沒能明白,到底爲什麼不舒服。反正就是聽見了李素這話之後,她就覺得不那麼痛快了。
衛澤一眼便是看了出來,沉吟片刻後,便是答應了李素,然後起身帶着李素去了外頭。
謝青梓便是更加的不舒服了。時不時的便是朝門口看去——只是哪裡又看得見?
陸老夫人看在眼裡,輕笑一聲,心道:這便是情竇初開了。
謝青梓自己倒是絲毫沒意識到。就這麼頗爲煎熬的等着。
而那頭,李素則是和衛澤低聲道謝:“多謝你了。”
衛澤倒不是那等客氣的,當下竟是直接道:“也僅此一次了。”
李素噎了一噎,幾乎是有些哀怨的看了衛澤一眼。不過抿了抿脣並不多說。而後她便是輕聲道:“本來父王也是派人送我走了的,是我不知好歹的偷跑了回來——我以爲不過是不想我追着你跑,做出什麼丟人現眼的事兒來罷了。誰知道……”
衛澤安安靜靜的聽着,也不知到底聽進去沒有。
李素倒也不用衛澤迴應什麼,當即只是緩緩說下去:“我回了王府的時候,卻是正好看見了王府被一把火燒了,而且有兵丁不斷出入。”
“我很害怕,所以我就藏起來不敢露面了。”李素回想着當時的心情,倒是隻覺得眼睛又酸澀了起來:“我後來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之後便是更加不敢露面了。我想逃出去,然而已經封鎖了城門……”
“接下來幾日,我也不敢叫人看見,東躲西藏的。我第一個想起來的,便是找你。”李素如此說了一句,脣畔露出一個異常苦澀的笑容來:“真是奇怪,明明你都那樣絕情了,我卻還是第一個想到的你,拼了命的想見你。”
衛澤聽到了這裡,倒是再沉默不下去了,隨後沉聲淡淡道:“卻是讓郡主失望了,對不住。”
不過衛澤的語氣裡,卻是根本絲毫歉意的意思也沒有。
李素苦笑越發拉大了幾分,最後只嘆一聲:“你真是個無情之人。”
“有情無情,只看對誰罷了。”衛澤如此說了一句,卻是懶怠再聽李素的廢話,直接便是問道:“你可想好了?明日要隨我入宮?“
李素呆了呆,最後神色黯淡的低下頭去:“你知道把我送進宮,我會是什麼下場的罷?”
衛澤蹙眉,輕聲提醒:“可這和我無關。”
的確是和他無關。李素如何,從來就和他無關。收留李素一日,已是他仁至義盡了。
衛澤如此冷酷無情,李素便是也不再多說,只微微一點頭:“明日送我入宮罷。”既是衛澤如此無情,她又還有什麼掙扎的意義?就算繼續逃,總也會被抓到的。反而出去之後,那般驚慌失措又狼狽得如同過街老鼠。
比起那般,她倒是寧可死得有尊嚴些。
說完了這話,李素似一刻也不願再和衛澤呆在一處了,便是大步流星的走進了屋子去。
陸老夫人看了李素一眼,也沒多問,只道:“擺飯罷。”府中存糧菜蔬也不算多,爲了節省些,所以如今便是都集中在一處吃,也少了許多折騰的功夫。關鍵是還熱鬧。
陸老夫人自是喜歡這種“兒孫繞膝”之感的。從前只有羨慕別人的份兒,如今難得體會一次,她自是十分珍惜。只可惜,卻都不是她的親生孫子孫女罷了……
衛澤用膳的時候,便是說起了一件事情:“威武大將軍府上,這次死了兩個兒子,過兩日局勢好些,怕是要辦喪事的。”
謝青梓登時一怔,幾乎是有些驚住了:“是楊家?”楊昭正是威武大將軍府上唯一的姑娘,這麼說來……
衛澤輕應了一聲:“楊家父子,除卻三個小兒子沒參與平亂之外,父子四人卻是都上陣了。大將軍重傷,大兒子也傷了,二兒子和三兒子卻是沒了,屍身找到的時候,卻是格外慘烈。”
謝青梓握着筷子半晌回不過神來,一時之間氣氛卻都是默然。
良久,陸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楊家卻是一門忠勇。”
“嗯。”衛澤點頭,隨後看了一眼謝青梓:“你和楊家姑娘關係不錯,可想去弔唁?”
謝青梓便是一愣,完全是意外。她怎麼也沒想到,衛澤提起這個事兒,卻是爲了問她這麼一句。猶豫了片刻之後,她到底是沒敢貿然說想去,只問了一句:“方便嗎?”
衛澤一挑眉,卻是明白了謝青梓的心思,便是果斷道:“屆時我讓白墨親自護送你去。”
謝青梓張口想道謝,卻是又似乎覺得有些生分了,最後便是硬生生的誇了衛澤一句:“衛世子如此體貼入微,卻是旁人不及。”說完這話,她卻是看了一眼李素。之所以不願意太過生分了,卻也是因爲李素的緣故。
當時下意識的便是這般做了,倒是不曾細想,如今細想來……
謝青梓低下頭去,略略有些不自在。
衛澤卻是彷彿故意要讓她更不自在:“理所應當罷了,我若不替你想着,你該如何?“竟全然是理所應當的語氣。
李素終於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狼狽道:“我累了,先走一步。”
謝青梓則是瞬間滿臉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