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神色如常,太后這個人從下頭一步一步爬上來,向來話裡有話,綿裡藏針,說好聽點是含蓄,說難聽了就是陰毒。
指桑罵槐都不用,直接說舒雅克親,真是歹毒心腸?
看來太后已經徹底站在了文榮公主那一邊了。
舒雅正襟硒着,眼神定在那尊雙耳玉色白釉花斛上兩耳不聞窗外事,神情低落又顯得沒了生機。
“這倒是可憐,跟文榮那孩子一揚讓人憐惜,文榮那孩子才嫁人多久,相公就過世了?”周皇后接過話頭,將門出身,向來一招定勝負,不耐煩這樣推諉着打話裡官司。
你敢從克親出發,我就敢說文榮公主剋夫!
眉角稍稍往上挑了挑,周皇后口裡說道:“初一十五的時候總也不見文榮進來問安了,連您前兩天不舒坦,她也像銷聲匿妓似的,可是家裡出了事兒?”
沒待太后後言,周皇后輕輕往前探了身輕笑着似是再同太后商量:“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文榮一個人住在公主府裡頭孤孤單單的,歷朝來可都沒有公主守寡的!守一年,都守了這麼多年了,也該人性夠了,就該將親事提上臺面了,臣妾是做嫂嫂的都記掛着想,來母后心裡也有了桿秤吧?”
太后神色一凜,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周皇后幾眼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不急……”太后緩緩把眼神從周皇后臉上移開,口裡幽幽說着,“都守了這麼多年了,再守下去又何妨?”
周皇后心頭又鄙夷又想笑,這太后還真的是不要臉了。
正意外她好欺負?
太后帶着寬縱和慈愛,邊起身往外走,邊笑着說:“已經見了舒小姐了,哀家就先回去了。”
周皇后親身將太后送到了鳳儀殿外的宮道上,回來的時候卻發現舒雅在靜靜地站着,明顯是在思索着什麼。
舒雅見周皇后回來,輕聲說道:“文榮公主守寡這麼多年了,之前太后一直想讓文榮公主再嫁,但這次太后卻說不急……”
周皇后心頭一驚,喚過錢公公,冷聲吩咐道:“……派人盯緊文榮長公主府!”
錢公公什麼也沒問,應過諾後,便轉身走了。
“文榮有孕的話,還得有確實證據才行”周皇后冷靜出言,眼神平靜地看着舒雅,再重複了一遍:“必須要有證據,或是太醫掌脈,或是拿到安胎藥的方子,或是得到文榮親口承認”
舒雅被周皇后的冷靜感染,眼神落在周皇后襟口處斜插着的那支胭脂點點的海棠花上,整理了思緒,再緩緩開口道:“雖然不知道爲什麼皇后娘娘會在文榮公主的事情上幫助我,但再這件事情上我絕對會盡力。”
周皇后靜靜地聽着舒雅一擡眼,抿了抿脣:“文榮公主懷了孩子,要靠什麼來證實呢?自然是要由太醫診脈,或是她親口承認,娘娘的千秋宴即將開始,這是一個好時機。”
舒雅說得隱晦,可週皇后卻聯想到了宮裡面的一些所言,靜默的眸子陡然亮了起來。
夏日的風輕輕的,吹
不皺一池春水,可如果有人推波助瀾,可想要重歸平靜,似乎也有了些難度。
周皇后又讓嬤嬤將宴請的名冊承上來,一行一行地看過去,點了點頭,又讓丫鬟送下去給舒雅。
看見舒雅看得仔細,便言傳身教地講解道:“請宴既要請會說話長袖善舞的,也要請性情沉穩的,否則難免顧此失彼,幾個人就爭了起來最好請幾個相互之間相熟的,再請一些和她們單個兒熟的,這樣場面也就不會冷下來”
舒雅口裡握着薄薄的那張紙,耳邊聽周皇后的諄諄教誨,心裡面只剩下感激。
“……請客也要按照主人家的個性來排,我是個不會說話的,但是我身份又高,尋常人也不敢同我說話兒,長久下去,在別人心裡就會落個刻板無趣的印象來,當作皇后刻板無趣也不算太大的錯處,但如果皇帝喜歡的是溫和敦厚的人兒呢?所以這時候就要請來和我親厚,又善於說話的人在一旁幫腔了,如果實在是覺得自己失了禮數,就在事後挨個兒的進行或安撫,或賞賜。”
周皇后語氣平穩,這是在教舒雅爲人處世。
舒雅耳裡聽着,眼裡看着紙上的人薰最後幾行字裡,赫然有文榮公主,還有幾個太后那一輩兒的公主的名號。
舒雅一愣,請來文榮的目的,她心裡頭清楚,卻很好奇請來幾位公主的目的:“……怎麼朝陽公主益陽公主都請動了”
周皇后一笑,一旁的嬤嬤抿着嘴上前來回話:“這便是將才皇后娘娘說的那個道理了,請來位分高,又善於說話又喜歡說話的人在身邊幫腔,纔不至於讓場面僵下來……”
這兩個輩分重,又喜好說話的女人在,還怕有事情傳不出去?
舒雅笑着將紙還送給嬤嬤,連連稱是。
這一天,皇后娘娘的千秋宴終於到來。
這一次周皇后沒有大辦,除了皇室宗親,另外的就只有幾個大臣和頂尖的勳貴了。
舒雅由於周皇后的特意邀請,最後也做到了一個重要的位置上。
而榮昌公主這次卻沒有來,想來是林殊宇想了辦法,最後讓榮昌公主沒有到來。
任何事情都有意外,不然榮昌公主來也是好事。
舒雅早早就到了,她被四公主纏着說話,而舒雲柔更是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完全沒有幫忙的意思。
說話間,幾位公主也腳跟着腳地來了,一進來各家見過禮後,便直嚷着道:“聽說娘娘最近很是寵愛一個貴女啊,我們可得看看這位貴女是是誰?”
周皇后端着身子笑着嗔:“一來就打趣我,人家小姑娘,你們這是讓她連人都不敢見了嗎?”
話音一落,幾個人便朗聲笑了起來,看得出來,這些人和皇后的關係不錯。
還沒待皇后出聲,舒雅已經出來見禮了。
舒雅站起來的時候,只覺得鶯鶯燕燕身上帶着的香味兒被暖氣一薰更加濃烈了,挨個兒地埋頭行了禮。
“和我當年一眼,是個水靈的姑娘!”朝陽公主的語氣誇張且歡喜,手
牽過舒雅,喜滋滋地望着她,目光很友善。
舒雅瞬間放下心來。
益陽公主便跟着笑得靠在椅背上,指着朝陽說:“看這個拐彎抹角誇自個兒的沒臉貨!”
話音還沒落,外頭就響起了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
“龍生龍,鳳生鳳,有些人瞎了,旁人可沒瞎。”
周皇后容色一斂,看見一個穿着水紅色杭綢褙子,下頜有些腫的文榮踏過門檻進來,復而又勾脣一笑,連聲招呼着:“連請了幾次你,你都推了,這樣大好的事兒,從前可沒見你不上前來湊一頭呢”
文榮面色不太好,沉着臉入了內,滿屋的芬馥叫她聞起來卻像是噁心人的臭水溝似的,沒心情搭話。
九陽公主在旁邊兒走着攙她,文榮敢甩周皇后臉子,她卻沒這個資本甩,忙笑着回:“她身子有些不妥當,可一想今兒個可是大事兒,便拖着身子過來了,嫂嫂莫惱”
有孕的婦人前三個月瞧不出什麼端倪來,腰身還是照樣的細,可原來的巴掌大的小臉兒如今卻肥了半圈。
周皇后心裡落了底兒,眼卻移到了被朝陽攬着的舒雅身上,看着雲榮纏着舒雅的可愛模樣,周皇后不禁心頭大慰:“本宮有什麼好惱的,能來就是好事,就算文榮比其他人都來得晚,這也不是大事。”
文榮本就心裡頭煩悶,被周皇后一激,情緒就更低落了,舒雅斷她臂膀的事情,她至今都還記得呢。
而林穆遠的態度明擺着是想自己生的孩子一出生就擔一個奸生子的名頭,這怎麼能行。
益陽還這樣勸着,“……不就是走個路有多少時間,就當是聽了場戲,吃了個飯你都有多少時間沒出外應酬了,你最近怎麼愈發深居簡出了?”
文榮不怕落人口實,卻怕遭別人看出了自個兒深居簡出的端倪來!
有孕本就讓人渾身上下都不舒坦了,如今還要在周皇后的手底下說話,文榮感覺喉嚨裡像含了只蒼蠅似的。
“一個千秋宴而已,好像不來還不行了。”
果然,一番話說得整間屋子陡然靜了下來。
幾家娘子夫人也都容色斂了起來。
文榮那幾句話說得,將在座的幾家人放在哪裡了?這擺明了就是在赤果果地瞧不起其他人。
算來,要不是有榮昌公主,文榮還真是目前身份最高的公主,但榮昌今天偏偏沒有來,衆人不由得在心裡氣惱起來。
益陽抿了抿脣,面色鐵青想要開口,卻被朝陽公主搶了先。
“你最懂事兒,一來便嗆得嫂嫂,嗆得這一屋子裡的沒話說”
朝陽語氣清凌凌的,仍舊是一張笑臉樂呵呵地望着文榮,“你是太后養大的,榮昌還是陛下嫡親妹妹呢,誰瞧不起誰?”
沒待文榮說話,便笑着上前挽了周皇后,嗔道:“不是說請了唱戲的嗎?怎麼不請人上來,聽說這次秦的戲子唱戲綿綿長長的,聽起來像唱進人心窩子裡去似的……”
周皇后沒接話兒,而是淡淡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