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娘低聲在元緩耳邊道:“聽人說馬英有個表弟,在晉家軍裡當百夫長,爲人暴躁不講理,腦子還有毛病,軍中不少人被他無故打過,只是懼於他是晉王殿下的小舅子,衆人敢怒不敢言。”
“奶孃如何知道的?”元緩好奇地問。
“鄭夫人送的那倆僕婦着實機靈,我聽了鄭夫人的話,給她們一些銀兩,結果沒幾日,她們便將軍府裡的人事都摸透了,姑娘你若有興趣,我以後慢慢說給你聽。”
“嗯,”元緩瞅着馬英那張隨着燈籠搖擺,有些忽明忽暗的臉,道:“就等等吧,她進去咱們再走。”
晉王府書房,李仲楊望着韓寶庭問道:“你過來,就只爲開礦?”
“正是,”韓寶庭笑答:“這個差使可不好得,林員外郎一回京,聖上便頒旨選拔稅吏,戶部好幾個同僚爲了這個缺差點打破頭,承蒙聖上慧眼識珠,好事落到了兄弟頭上。”
“這種小稅吏有什麼好乾的,京城纔是你大展宏圖之地,”李仲楊沉吟片刻,道:“寶庭,你不是不知道,在朝堂上我沒幾個信得過的。”
“多謝仲楊兄厚愛,只是那天子腳下越待越沒意思,簡直悶得死人!我今日還在和阿歡說,再這麼混下去,我同那些尸位素餐的京官就差不多了!”甫一說完,韓寶庭立時發覺自己無意中把林與歡帶了出來,正擔心李仲楊會不高興,沒想到他似乎並不在意。
“既然已然來了,便隨你吧!”李仲楊淡淡地回道。
韓寶庭小心觀察李仲楊神色,見他並無異常,便大着膽子道:“仲楊兄,稅衙未建好之前,我便住在林府,方便同林家人商討開礦事宜,若您找我,派人來林府便可。”
“嗯。”
“那,下官告退。”
“去吧!”
韓寶庭拱了拱手,正要轉身離開,卻又想到一個人,“仲楊兄,今日我還看到蘇破天,就是穆漢大王的那個表弟,那年我隨您第一次去東陽島,曾見過他一面。”
“本王知道此事,他是在靖遠等達勒爾的消息。”
“這樣啊,”韓寶庭嘟囔了一句,“想不到這人同阿歡還熟稔得很。”
又往外跨了兩步,韓寶庭還是忍不住退了回來,道:“蘇破天如今在給阿歡當保鏢,他的意思,阿歡在靖遠有仇家。”
李仲楊連眼皮都沒擡。
韓寶庭乾脆一跺腳,“蘇破天說,那人便是您手下!”
等了半天,除了李仲楊脣邊的一絲冷笑,韓寶庭再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好吧,我走了!”韓寶庭自覺已盡了義務,泄氣地拂袖而去。
林府又住進來一個新人,小虎子很討厭聞到生人味,開始之時很不痛快地鬧了幾場,最後被韓寶庭強行抱到懷裡在院子裡走了一圈,纔算勉強接納了他。
林長榮起初對這位戶部韓大人還有些畏懼,不過架不住韓寶庭是個牛皮糖,三天兩頭闖到他屋裡,張口閉口就和林長榮討論開礦事宜,而且還有備而來,對各類礦巖和土層分佈說得頭頭是道,不幾日便收下了林長榮的膝蓋。
林府自此出了奇景,林長榮的屋子成了最熱鬧的地兒,先是韓寶庭呆在裡面整天不出來,後來蘇破天也進去了,接着林與歡偶爾會踏足半步,不過天一黑便被以“男女有別”爲由趕出去。
這日一早天還沒亮,韓寶庭打着燈籠在前頭引路,蘇破天揹着林長榮跟在後頭,三人原準備悄無聲息地出府,還沒走到院門口,林與歡猛地躥上前來,瞧她一身打扮,顯然是有備而來。
“這會子黑燈瞎火,幾位要去哪兒呀?”林與歡得意洋洋地堵住他們去路。
“男人們出去打野食,要不一起?”韓寶庭很不正經地答道。
“呸,林長榮都殘廢了,你們還敢帶他去尋花問柳,”林與歡不屑道:“打的什麼小九九,別以爲我不知道。”
蘇破天只在一旁瞧熱鬧,林長榮卻是老實的,回道:“堂姐,昨兒您大約聽到了,是,我們想去找銀礦。”
林與歡“哼”了一聲,昂着頭先跨出院門,韓寶庭忙將她拉住,“那裡的路不好走,你一個女人家最好別去,免得摔着、崴着,你這份量我可背不動。”
“瞧不起女人?”林與歡趁他沒注意,一個巧勁將韓寶庭的胳膊反擰了過來,疼得他嗷嗷直叫。
蘇破天樂壞了,在一旁起鬨架秧子,“寶庭兄,用腳勾她,別讓女人佔了便宜,你快呀!”
好在林與歡只是想給這直男一個教訓,很快便將人甩到地上。
韓寶庭尷尬地起身扭了扭胳膊,慶幸還能繼續用,便自己給自己掙面子,“不同女人一般見識。”然後恭恭敬敬地比了個“請”,讓林與歡先上了馬車。
車子不久便停到一處礦井附近,韓寶庭得意地道:“我昨日來這裡閒逛,就瞧着有些古怪,”說罷,他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石,“瞧見沒有,石頭是黃色的,你們再瞧這頭、還有那頭的土隙,是不是亂絲形狀,十有八九,銀礦就在下頭!”
這時林長榮堅持讓蘇破天將他放到地上站好,然後往四處瞧了半天,興奮地道:“韓大人,我信你,此處必是大有可爲!”
幾日後,一名有經驗的大工匠在仔細勘察後,興奮地給出了與韓寶庭一致的答案,此處爲富銀礦的可能性極大。
這一下大傢伙的幹勁全被鼓動起來,韓寶庭立時上奏,請朝廷儘快下拔開礦銀子,又同林與歡商議,從馬家那些老礦各挑十幾名經驗豐富的礦工進行先期挖掘。
因銀礦開採耗時長,並且深度至少得下挖十來丈,爲保密起見,韓寶庭和西北都護劉生打了招呼,請他明令禁止外人無故進入礦井周邊,到後來甚至晉家軍也派人過來看守礦井,顯是衆人要齊心合力保這大周難得一見的銀礦。
一個月後的韓寶庭,已跟在京城時判若兩人,人雖變得又黑又瘦,一雙眼睛卻神采奕奕,身上再沒有當年那股油膩膩的脂粉氣,走路都帶着風,他當年的小粉絲櫻兒立時又被俘虜,直呼韓大人簡直帥得不要不要的。
這日江尚提着酒來到林府,說是多日不見韓寶庭,一定要和他來上幾杯,韓寶庭也累了好久,自想呼朋喚友痛飲一番,於是趁夏夜涼爽,男人們便圍坐在院子的石桌邊拼起酒來。
那頭幾個人興致勃勃划拳猜令,這邊林與歡抱着小虎子坐在門廊長椅上,一邊乘涼,一邊欣賞西北夜色。
雲娘端着一碟葡萄走了出來,笑道:“靖遠這地方的葡萄真是又大又甜,等以後咱們離開了,可不得饞得慌。”
“是啊!”林與歡拿起一粒葡萄,剝了皮放到小虎子嘴邊,小傢伙起先沒反應過來,等嚐到了甜頭,便開始吧嗒嘴巴,顯然是享受到了。
林與歡覺得有趣,又餵了孩子幾粒葡萄,直到雲娘攔住道:“小娃娃腸胃弱,嚐嚐就行,別到時候瀉肚子,那可要傷着了。”
正說着,林與歡只覺身上突然一熱,不由得叫了起來,“這是尿了還是拉了?”
雲娘趕緊過去瞧,一時哭笑不得,“這孩子倒是想尿就尿!”說着將孩子抱了過去,道:“姑娘快去洗洗,我給小虎子換尿布去。”
不一會,有府裡僕婦送來熱水,林與歡索性到淨室重新沐浴,等全身清爽了,又覺得坐屋裡太悶,便走到門廊上。
一個正坐在廊椅上的男人在聽到門的“吱呀”一聲響後將臉轉了過來,林與歡硬是愣了三秒,自言自語道:“難道是做夢?”
那人笑着站起身,“阿歡,李留來了!”
一轉眼,林與歡已投進趙王懷中,“你長翅膀飛過來的?”
院子裡方纔還在猜拳飲酒的男人們早不見了蹤影,林與歡見左右無人,一時又覺得是在做夢,疑惑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要不你讓我掐掐,看疼不疼。”
趙王哭笑不得,“你堂弟回去歇着了,江先生喝醉,寶庭和蘇破天剛送他回去。”
林與歡這回纔算信了,正要拉趙王進房說話,纔想起大晚上有些不方便,老臉一紅,問道:“什麼時候到了,爲何會來?”
趙王端詳林與歡良久,“我剛進城便過來了,馬車現在還在外頭停着,爲何來靖遠?自然是想念我未過門的妻子。”
“嘴真甜啊!”林與歡大笑,而趙王此時已情不能自已,將她輕輕拉到懷中,在林與歡額頭上吻了一下。
只是待兩人靠近,趙王臉上的疲憊立時顯露無疑,林與歡看得心疼,忙不迭地道:“你用過飯沒有?先吃些東西,再好好洗洗,今晚早些安歇,我現在就讓人給你佈置屋子。”
“好!”趙王忍不住又摟了摟林與歡,“全聽王妃娘娘的。”
江尚次日一大早便跑過來,進到林府便高聲喊道:“王爺,王爺!”
林與歡忙跳到院子裡,壓着嗓門喝道:“他還歇着呢,不許吵鬧!”
“我說王妃娘娘,人還沒正式嫁過去,就開始護着了?”韓寶庭在門廊上伸了個懶腰。
“嫉妒也沒用,誰叫你沒帶妻妾呢!”林與歡得意地道。
“你還真以爲人家是專程來瞧你的?”韓寶庭存心給她潑涼水,“趙王奉旨勘察銀礦,人家是來當財神爺的。”
“你這人,剛改邪歸正沒兩天,怎麼又原形畢露,可惜了我家櫻兒,到現在還把你這種人奉爲偶像。”林與歡馬上噼裡啪啦開始回擊。
趙王不知何時已出了屋,精神頭明顯好了不少,對林與歡笑道:“阿歡,昨日我過來之時,已同韓大人商量好一起到礦上,江先生也說要去瞧瞧,我們就先走了。”
“不行,用了飯食再走,”林與歡一把拉住趙王,“餓着肚子不好做事。”
趙王貌似無奈地衝另外兩人笑了笑,便被林與歡又扯進了屋。
院子裡,韓寶庭嘆道:“我也沒吃,怎麼就沒個人來問問我?”
江尚卻在替另一個人遺憾,“那位還是少了那麼一點福氣。”
“那是他自找的!”韓寶庭冷哼一聲,也跑屋裡找吃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