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姐弟倆撿緊要的話說了幾句,玉潭睏倦得睜不開眼皮,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醒來時就聽到和尚誦經的吟誦聲,一時還以爲身在夢裡,眼前是淒涼的白粗布帳幔,身上也穿着白粗布孝衣,玉潭恍惚的想起來孃親已經走了,爹爹又出了大事。
墨香聽到響動連忙跑過來,“少夫人醒了?前邊請了和尚做法事,大公子一早忙着,四小姐和彩蝶姐姐也忙着呢,小廚房裡熬了野雞瘦肉粥,花蕊姐姐囑咐我服侍少夫人。”
玉潭剛睡醒還有些愣怔,“請了哪裡的和尚?”
李家眼看獲罪,和尚不肯沾染紅塵,步雲禪院的和尚都嚇走了。
墨香年紀還小說不清楚,“那些和尚一大早過來了,是我們三爺陪過來的,聽說是有道高僧,大公子在前面和三爺說話,青芽到小廚房幫少夫人熬粥,花蕊過去給彩蝶姐姐幫忙。”
墨香竹筒倒豆子一樣巴巴的說着,上回和姐姐翠墨見了面,墨香整個人都活泛起來了,服侍少夫人更加盡心。
玉潭連忙起來梳洗,頭重腳輕,好一陣天旋地轉,臉色也慘白了,虛汗也出來了,一顆心咚咚的跳着,腹中的胎兒忽然間動了一下,感覺很奇妙,玉潭來不及多想,覺得心裡慌慌的,忙趴到牀上了,墨香嚇哭了連忙跑出去喊人。
玉沁就在旁邊的屋子裡,聽到哭喊連忙過來,看二姐姐滿頭冷汗也嚇哭了,玉潭眼睛看着妹妹,耳中聽着的哭聲悠長遙遠,就像從雲端裡傳過來的。小腹中又是一陣蠕動,又看見丫鬟們圍過來,七嘴八舌的喊着,意識慢慢的回來了,玉潭想要起來,玉沁哭着不肯讓二姐姐起來了,拉着二姐姐的手要她躺着。
過了片刻方子意、慎哥兒和方子穎也趕緊過來。方子意急得一頭汗。跑得氣喘吁吁的,一看玉潭還好,趕緊給她號脈。慎哥兒笑道,“我二姐姐沒病,她就是餓的。”
一邊吩咐趕緊端了粥,玉潭也覺得餓了。就着小菜吃了一碗,臉色慢慢恢復過來。心裡纔不發慌了,方子意稍微放了心,慎哥兒又逼五姐姐也吃一些,昨兒一早忙亂着。大家都無心吃飯,後來府裡出了大事兒,這姐妹倆越發沒心情吃飯了。
玉沁心裡堵着哪裡吃得進去。又怕二姐姐着急,吃了幾口就放下了。慎哥兒拿眼一瞪,拿了勺子就要喂她,嚇得玉沁趕緊端了碗,眼淚惶急的掉進碗裡,又連忙伸手擦了,眼淚越抹越多,一雙眼睛紅腫的都睜不開了。
慎哥兒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五姐姐眼下還小,一個小姑娘家遇到這麼大的事,夠她煎熬的了。
玉潭看妹妹哭了,拉了玉沁的手,把眼圈紅了半晌強笑道,“孃親走了也好,娘再也不必爲了府裡的糟心事操心了。”
玉沁看着二姐姐,眼前霧濛濛的,她沒想到二姐姐會這麼說。
玉潭又問請了哪裡的和尚,慎哥兒笑道,“這是就二哥的情面了,二哥和白雲寺的虛嗔大師交好,二哥寫了信,三哥昨晚過去請的,今兒一大早虛嗔和尚帶着那些和尚過來了,府裡各處有四姐姐照管,二姐姐放心好了。”
玉潭心裡熱辣辣的,微微低了頭,李家出了事,別人避之唯恐不及,兩個小叔子能做到這地步,謝謝那樣的話都不必說了,又想起慎哥兒說的讓玉沁出家避禍那些話,昨晚實在是太睏倦了,也沒和玉沁好好商量,玉潭猶豫着問方子意,“玉沁那事兒子頎怎麼說?”
“子頎說是個好主意,先過了眼前的難關再說,五小姐還小,過幾年還俗不遲。”
玉沁含着眼淚說道,“我當女道士去,只是我離了家,謹哥兒就得慎弟弟照顧了。”
慎哥兒笑道,“我把碧梧書房先讓給你,改成道觀你在家裡住着,你的那些丫鬟也跟着你,五姐姐我告訴你,你當了女道士好處多着呢,等幾年過了這個風頭,你一樣還俗嫁人,府裡也不會少了你的嫁妝。”
玉沁啐他一口也不說什麼了,又猶豫的問,“那四姐姐怎麼辦?還有謹哥兒怎麼辦?”
慎哥兒連忙笑道,“四姐姐好辦,真有那一天二姐姐花銀子贖出來就是了,謹哥兒頭上有我頂着呢,五姐姐照顧自己就好了。”
慎哥兒心裡暗罵自己,爲了一點私心就要騙五姐姐當女道士,趙弘毅心裡存了心思,李家招了禍他也敢湊過來,依仗的還不是趙家背後的勢力,還有從小要什麼有什麼的霸道脾氣,萬一趙夫人惱了求了太后,太后再來個亂點鴛鴦,他都沒地兒哭去。
玉潭想了一回,“也只能如此了。”
萬一獲罪變成官奴,還不如當女道士躲過一劫,玉潭想明白了。
安國候府又熱鬧起來了,府裡又傳出來誦經聲,早有消息靈通的人家聽說李家大公子昨日晚間從宮裡回來了,今天大張旗鼓的做法事,又在大門口搭了個粥棚,擺了一溜八口大鐵鍋,這是微嗔和尚的要求。
去歲年景不好,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附近州縣的饑民涌向都城,城防司守着城門不許饑民進來,都城貧苦人家日子也不好過,朝廷撥的那點賑災銀子救不了太多人,微嗔欠了方家二公子人情,答應到李家做法事,不過微嗔和尚要求李家施粥。
方子穎當時就替慎哥兒答應了,慎哥兒張羅着讓僕人買米,不一時大鐵鍋支起來了,慎哥兒想到城外還有許多饑民,和虛嗔和尚商量了,又在城外設了粥棚,由寺廟裡的和尚照管着,虛嗔和尚倒把慎哥兒看了幾眼,也不多說什麼。
侯府門前熱熱鬧鬧的,圍滿了等着施粥的貧民,熱鬧中又有人登門了。
孫彪心裡琢磨着,皇帝對慎哥兒青眼有加。李侯爺獲罪也不見得會連累慎哥兒,他早早登門了,慎哥兒就託他設法要探望李侯爺,孫彪連連搖頭,“小老弟,要是旁的事情你老哥哥二話不說,李侯爺這是欽定的案子。你求老哥哥。還不如去求陸大人。”
慎哥兒愁眉苦臉的,“陸大人都讓我得罪了,他哪裡肯見我。”
方子意和慎哥兒一起設法求見陸大人。陸大人公事繁忙,根本不見外人,兩人又求爺爺告奶奶的,劉鐵光溜滑。聽說慎哥兒找他早就避開了,銀子使出去不少。慎哥兒連暗雲衛的牢門都沒摸着。
陸稟心裡得意,暗雲衛就是銅牆鐵壁,關進去的人哪裡是說見就能見的。
陸大人心裡頗不寧靜,想到慎哥兒說的雷大總管。又想起方家那個案子,昨夜又翻了卷宗查看了以前的疑案,亂糟糟的沒有頭緒。看似沒有關聯的案子,背後都有神秘的陰影。一雙無形的手操控着,幕後黑手龐大,還不知道躲在那個角落裡窺視呢,陸大人想着方子頎的傷也該好了,他和刺客動過手,陸稟索性到方家求見方子頎。
方子頎聽說陸稟一個人來的心裡很驚訝,忙命人請到書房,方子頎換了衣服,兩個丫鬟扶着出來了,方子頎臉色蒼白,見了陸大人見了禮,“身上舊疾未愈,子頎怠慢了。”
陸稟也不耐煩應酬,只問那天遇到的刺客,方子頎沉思着說了,陸稟和他說了一回,問了若干,又拿出死者的畫像讓方子頎辨認,方子頎搖搖頭,這些刺客就沒有他認識的。
又說馮雁蘇這些日子足不出戶,陸大人沒發話,方家只能好好的看着她。
陸稟沉思着告辭回去,出了穎國公府拐了彎就是熱鬧的街市,陸稟信步走着,就聽前面的鋪子裡有吵嚷聲,有婆子高喊,“強搶民女啦,救命啊。”
陸稟循聲望過去,就見一個錦衣公子負手站着,旁邊幾個惡奴拖着一身重孝的女孩子,嘴裡還罵罵咧咧的,陸大人心情不好正想揍人,二話沒說就走過去,三拳兩腳打倒了幾個惡奴,那錦衣公子大怒,“你好大的膽子,還敢管小爺的閒事,給我打!”
就聽那小姑娘驚喜的喊了一聲,“陸大人!”
陸稟眼前一亮,這小姑娘正是幫慎哥兒守鋪子的翠墨。
錦衣公子也認出來陸大人了,嚇得轉身就想跑,陸稟眯了眼睛,“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王大人的公子,好極,好極了,你乖乖回家等着吧。”
說完再不看他一眼,只看着翠墨,“你怎麼在這邊的鋪子裡?”
翠墨斂衽一禮,“奴婢原是二小姐的丫鬟,這邊離我家小姐近一些,大公子就讓奴婢守着這邊的鋪子。”
陸稟哼了一聲,怪不得過去幾次沒見着,他擡腿就進去了,也不把自己當外人。
陸稟吩咐道,“去做幾個小菜,再來三碗白米飯。”
翠墨聽了這話摸不着頭腦,想到侯府落在陸大人手裡,她哪敢不小心應承了,翠墨應了一聲正要下去,陸稟又問她,“你家裡什麼人沒有了?”
翠墨見陸稟指着她的孝衣,“我們家夫人走了,奴婢給夫人戴孝。”
陸稟哼了一聲,“夫人又不是你爺孃老子,還戴着孝做什麼。”
翠墨不敢多說什麼,含糊應了一句,又知道陸大人的脾氣不喜歡別人多說話,忙屈膝福了一禮到廚房忙去了,這鋪子窄小廚房離得近,裡面一陣鍋碗瓢盆的聲音,又有翠墨低低的說話聲,指揮着婆子拍姜切蒜。
陸大人腦海裡想着案子,坐在這裡出神,過了一會飯菜的香味飄出來了,陸稟口水迅速蔓延,又等了一會兒,翠墨端了托盤上菜,陸大人早捧起飯碗狼吞虎嚥吃起來。
飯也吃了,茶也喝了,天也黑了,陸大人也該走了,回味着飯菜的香味戀戀不捨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