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候府掛着雪白的孝球,門前冷落,府裡也沒有了和尚唸經的聲音,暗雲衛一番動作,弔唁的賓客早就走了個稀里嘩啦,很怕和安國候府扯上關係了,魯陽侯蔣夫人幾個和齊氏要好的留下來勸了一回,玉潭反倒笑着送客,又吩咐郭新成守好門戶。
眼下只能靜等了,暗雲衛的大牢可不是花銀子就能探監的。
府裡沒有能拿主意的人了,妹妹們都淚眼巴巴的看着玉潭,玉潭掩飾住心裡的不安,讓僕人們各司其職,都管好自己那一攤。
老夫人嚇得昏了一回,醒來就哭哭啼啼的,又是惦記兒子又是惦記孫子,又是催着玉潭趕緊救人,方子意索性拉着玉潭避出去,這時候就看出來還是玉容這孫女貼心了,玉容陪在祖母的身邊出主意,又提醒祖母趕緊把賬本都要到手裡,要幫慎哥兒收好了。
玉潭冷笑一聲,玉容這點些微見識,要賬本有什麼用呢,庶女果然就是庶女,一身的小家子氣,玉潭命人把小山一樣高的那摞舊賬都擡到老夫人那邊,她真想一走了之,只是弟弟妹妹還小,還把她當主心骨依賴着,靈堂裡的燈油香火不能斷了,僕人們有姑爺和姑奶奶壯膽,又有玉芳和彩蝶坐了軟轎在府裡巡查,也都守着自己的本分,安國候府斂去哭聲,府裡一點聲息也沒有。
等到下半晌的時候方子穎風風火火的過來了,稍稍攪動了府裡沉悶的氣息,方子意一把拉住他,“你怎麼過來了?你都聽說了什麼?”
方子穎看着玉潭,“嫂子你彆着急。總會有辦法的,我聽說魏國公在會賓樓請客,如今都城差不多的人家都傳遍了,都知道李侯爺和廢太子的婢生子通信密謀造反。”
玉潭臉色有點發白,嘴裡發乾,這是抄家滅門的大罪,這是呂家陷害她家。
“二哥讓我過來說一聲。這案子看着對李侯爺不利。只是這裡也有疑點漏洞,暗雲衛也不是白吃飯的,這就要看聖上的心意如何了。嫂子切不可各處打探,眼前只能關緊門戶,魏國公越是張狂對李家越有利,聖上總會留一線餘地的。”
玉潭知道方子頎頗有見識。這番話也不算空言安慰,這種時候李家只能靜靜的等着聖意裁決。萬萬不能自亂了陣腳,玉潭微微笑道,“多謝三弟過來告訴我這些,今日嫂子實在不能回去了。你要好好照顧二弟。”
方子穎又說了一些謠言,“如今傳的越發離奇了,真是說什麼的都有。我打聽着說是這案子皇帝不肯交給大理寺,只交給陸大人審理。不許別人插手。”
玉潭心裡稍微安定,陸稟那人油鹽不進,最不肯受人矇騙,並不是魏國公收買得了的,案子落在他手上或許會有轉機,說了幾句話又有人登門了,二門的婆子進來傳話,說是趙家的大爺來了,玉潭心裡微微沉吟,李家出了事人人都避之不及,趙弘毅登門是什麼意思呢。
方子穎冷笑,“嫂子你還不知道?趙弘毅惦記五小姐呢。”
玉潭心裡吃了一驚,“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是聽紫胤和我說的,上回趙弘毅看見五小姐就央求趙夫人登門求親,結果趙夫人求了太后賜婚,打斷了他的念想。”
方子穎不肯再說下去了,玉潭低頭想了一回,咬牙罵了一聲,“無恥!”
只是眼下也不敢得罪他,就由方子意出面招呼,趙弘毅開口就叫姐夫,這是跟着慎哥兒的稱呼了,又說在宮裡見了慎哥兒,他把慎哥兒託付給了二皇子,可保慎哥兒無恙,方子意唯唯諾諾的也不多說什麼,並沒有露出感激涕零的樣子,趙弘毅有點失望,試探着問了府裡的幾位小姐可好,方子意哼哼哈哈的應和着,趙弘毅見他拿不起來,又覺得話不投機,心裡冷哼一聲告辭而去,忙着打探消息去了。
玉潭有了慎哥兒的消息稍微鬆口氣,又想到趙弘毅的心思在心裡恨了一回,眼下也顧不得那麼多,慎哥兒平安就好,又催着方子穎趕緊回家去,又問跟來幾個小廝叮囑一回。
方子穎笑道,“二哥要我把八妹先接過去,嫂子交給我帶走吧,伯母靈前也磕了頭了。”
玉潭心裡漲得滿滿的,又酸又痛,萬一有什麼不好,八妹是個小女孩兒,躲在方家或許能逃過一劫,娘臨終也把八妹託付給她,只是八妹難免會牽連方家,玉潭緩緩的搖搖頭,綻出一個微笑,“謝謝二弟想着,我八妹就先不過去了。”
說完這話心裡刀剜的一般痛。
方子穎就像沒聽見一樣,一掀簾子進了裡屋,玉沁和玉芳來不及閃避只好斂衽一禮,方子穎抱着八小姐出去,又一疊聲的吩咐奶媽趕緊收拾幾件衣服,玉潭背過身去,仰頭逼回涌上來的淚意。
玉潭回過頭時臉上也恢復了平靜,眼圈還有些紅,幫八妹穿好大衣服,又交代了奶孃幾句話,一時暖轎擡過來,奶孃抱了八小姐玉涵坐着轎子出去,到了轎廳下了小轎,又換乘青絲油壁車。
方子意送到大門口,方子穎笑着一揮手,車馬漸行漸遠,走進熱鬧繁華的街市,又過了幾條街衢,就是穎國公府邸,大門口的一干小廝迎上來,嘴裡喊着三爺,一邊忙着卸了車輛馬匹,由幾個小廝拉着車停到垂花門,四個粗使婆子早擡着暖轎等着了,奶孃抱着八小姐下車上轎,心裡也漸漸安定了。
方子穎先過去看二哥,就見方子頎倚在榻上,神態落寞蕭索,看他回來了微微一笑,“我聽人說你把八小姐接來了。”
方子穎笑道,“我也沒和二哥說起,就用了二哥的名義。”
方子頎搖搖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心思雖好。也不見得救得了李家八小姐。”
方子穎就冷笑一聲,“二哥可是怪我自作主張,嫂子也不讓的,是我硬抱過來的。”
方子頎笑了,“瞧你這個炮仗脾氣,你二哥哪裡是怕事的人,嫂子家裡怎麼樣了?”
方子穎心裡好過一點。“嫂子真是剛強。她兩個妹妹哭的眼睛都腫了,老管家走路腿都打顫,嫂子不許下人出去打探消息。府裡關門閉戶的,下人一絲未亂,我進去的那會兒看嫂子精神還好,看見我去了還笑着說話。她心裡指不定怎樣煎熬呢。”
方子頎沉默半晌無言,方子穎不耐煩了。又像解釋給自己聽,“我也幫不了什麼忙,就把小丫頭帶過來了,嫂子心裡也輕鬆一點。”
方子頎尋思一回。拿出寫了一半的書信看了看又接着寫,方子頎沒了右手,左手寫字還不習慣。牽扯着胸前的刀傷,不一會就出了一身冷汗。方子穎看二哥神情凝重也不敢打擾了,他真的很怕二哥,方子頎寫完遞過去,原來是請微嗔和尚到李家做法事。
方子穎有點發蒙,那可是微嗔和尚。
“我當年遊歷的時候救過小和尚性命,那是微嗔的小徒弟,這回你二哥挾恩圖報,請微嗔和尚到李家做幾天法事,我能幫嫂子的也只能這些了,微嗔雖是佛門中人,爲人古道熱腸,他或許肯出面幫忙,李家眼前只能靜等,安安心心發喪做法事,李夫人的身後事辦得風光一點也罷了,只是我左手寫字,筆跡大不相同,還得你親自去請微嗔,好好分說明白了。”
方子穎大喜,“二哥想的真周道,我沒想到二哥肯幫這個忙。”
方子穎忙叫過幾個丫鬟交代一番,又叫方子藍幫着照應家裡,帶着幾個小廝出門,踏着夕陽直奔西郊城外的白雲寺。
方子頎看着晃動着的門簾自嘲的一笑,又看看殘缺的右臂,多少雄心壯志都付諸流水,他當年也想過接掌家業,只是爹爹心中另有考量,方子頎又很驕傲,他也不屑於和大哥爭搶世子位,好男兒志在四方,國公府讓給大哥也沒什麼,他只是有點擔心大哥的性子擔不起家族存亡的重任。
天色漸漸黑了,聞鶯點燃了蠟燭,方子頎看着飄忽的燭火出神,大哥對他兄弟倆實在夠意思,還有嫂子過了門就遇到方家的糟心事,危急的關頭支撐起局面,爹爹也能放心的戍邊屯田,三弟因爲嫂子那晚把他拉到身後護着心裡感激,他心裡又何嘗不感激了,只是聰明人難免想的多些,又怕連累了方家,猶豫再三才寫了這封信,
方子頎在心裡鄙視自己,又百無聊賴的嘆口氣,比起三弟的熱心,他實在冷情多了。
外間屋門響了,就聽印月說道,“世子爺怎麼回來了?”
說話間方子意一挑簾籠進來,方子頎也是詫異,“大哥你不陪着我嫂子,你怎麼回來了?”
方子意笑容滿面的,“是慎哥兒回來了,皇上派了太監劉海送回家來的,慎哥兒陪着他姐姐說話呢,我回來就是想問問你,五小姐想出家當女道士,一時間也找不到好師傅,你三教九流的人都認得,能不能幫這個忙。”
方子頎晃了一下神擊節讚歎,“好主意!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萬一李家獲罪,對佛道中人也會網開一面,五小姐爲母祈福,這主意極妙。”
方子意笑道,“還是二弟腦子好使,慎哥兒那個鬼靈精說這主意時我還沒猜出來,慎哥兒說先讓五小姐當女道士,也能避開這一劫,你嫂子想了想也答應了,只是急切間找不到引薦的人。”
方子頎先不回答,反而問起慎哥兒,“皇帝派了劉海送慎哥兒回來的?我怎麼聽子穎說慎哥兒在二皇子哪裡?”
方子意就說了一回。
方子頎在燈下出神半晌,“我琢磨着皇帝意思不壞,李家也許能渡過這一劫,劉海護送慎哥兒回來也是給他做臉面呢,女道士的事容我斟酌,這也是大事,得讓嫂子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