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節,皇后宣了太妃王妃進宮說話,還留了午飯。府中下人們都分了糉子,一個個歡歡喜喜爭着糉子吃。
雲碧、含秋、芰香幾人,都被風荷放了回自己家與家人團聚。雲碧只一個兄長,仍在董家當差;含秋父母俱在,並不是府中家生子,如今家中做了點小生意,頗能餬口;芰香尚有一個寡母,去了半夏莊裡領些閒雜小事。
自上次風荷出去看鋪子已經有一段時日,因着蔣氏之事耽擱了下來,不然這回鋪子都快開起來了。好在幾個家人遵着風荷的吩咐先把鋪子盤了下來,粉刷修整過,貨源也尋好了,只等着開業。依風荷的意思,日子選在六月初,現今先在外頭傳揚開來,做足勢頭,到時候一舉得力,她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是鋪子的主子,連太妃那裡都提過的,太妃似乎還很讚賞。
京城權貴大家雖不屑於從商,但誰家家裡沒幾個鋪面的,貴婦們玩玩賺幾個脂粉錢也是常事,反正又不要她們自己出面,一切都有家人夥計料理。風荷的鋪子還沒開起來,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能在京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段開鋪子,絕對是大手筆。
屋子裡,只有風荷與沉煙二人,一個坐着寫字,一個一邊磨墨。
“周勇回來了,還帶了沈徵的閨女一同來的,暫安置在臨江院,等着少夫人得閒了來回話呢。”沉煙微微笑着,這是剛送進來的消息。
“他好快的手腳,正月底去的,三個多月就趕了回來,估計是掛念着他媳婦的肚子吧。”風荷擱筆,輕輕吹了吹字跡,細細回想着還有什麼忘了的地方。這是她給新店鋪制定的條陳,往後都要按着這個來行事。新店鋪取名作嘉木茶樓,只做上等生意,不賣普通茶。她原先那家是茶鋪,專門針對小老百姓們賣中低檔茶葉,而嘉木茶樓不僅賣茶葉,更主要是喝茶。
葉嬤嬤那口子爲着年紀大了些,下邊的人又練了起來,之前他一直閒在家中,新茶樓開業,年輕一輩的管事們都閱歷淺,鎮不住場子,風荷重新請了葉管事出山,當了茶樓的大掌櫃。連帶着葉嬤嬤這幾日都在家裡照顧忙活的老少爺們,沒了時間進府。
沉煙小心接過字紙,晾在一邊,抿嘴笑道:“一來是掛念他媳婦,二者想來也是南邊的事料理妥了,那本就是小莊子,之前有沈徵使壞,眼下沒了阻礙,憑周勇的能耐很快就能理順了。少夫人打算安排周勇什麼新活計呢?”
風荷揉了揉發酸的胳膊,信步到窗前,回眸笑道:“莊子出息小,我本就不放在心上,尤其路遠不好照管。但此時賣了價格肯定低,等到那邊出息好了再賣更划算。周勇嘛,自然有他的去處,葉管事那邊不是還差個二掌櫃嗎,我看他歷練幾年也是一把好手。那個沈徵的閨女,我先前只是隨口說說的,既然沈徵聽話,我也不想將人逼入死角,就讓她跟在葉嬤嬤身邊吧。”
沉煙在門前喊了小丫頭打水進來,自己上前挽了風荷的衣襟袖口,嘴裡說道:“少夫人的主意妙。沈徵的女兒只怕很有些嬌寵,交給嬤嬤管教最合適。何況嬤嬤年紀大了,身邊不能沒個使喚的丫頭,傳個話跑跑腿的正合適,免得每日都要嬤嬤來來回回走一趟。”
“何嘗不是。嬤嬤奶了我,也沒有享過一日福,還要她時不時操心,我這心裡過意不去得很。”青鈿半蹲着身子,高舉着銅盆,風荷拿香胰子淨了手,用帕子拭去水珠。
“少夫人又說笑了,咱們能跟着少夫人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苦日子一日沒過過,比寒薄人家的小姐過得還好,哪一日不是享着福。”沉煙取了滋潤的膏子來,風荷挑了一點點在掌心,慢慢揉開,有淡淡的幽香瀰漫開來,恰似蘭花的味道。
青鈿不及去放下手裡的東西,揚眉笑道:“前兒我在院外遇見雪姨娘跟前的姐姐,說了兩句話,她聞到了這個味,還直說好聞,說雪姨娘素來不愛香花香草,只愛蘭花。問我有沒有多的,勻一點給她,她好叫人照着配了,給雪姨娘使。我哪兒能有,那日還是湊巧髒了手,沉煙姐姐給我用了一點點,便不敢應。”
雪姨娘跟前的,記得有個面相普通氣質清冷的,好似喚作什麼梨素,倒是好個名字。雪姨娘、江雅韻?
風荷怔了半刻,隨即道:“既如此,沉煙你回頭命人給雪姨娘送一些過去,再取其他幾樣不同香味的給另外幾位姨娘也拿些,讓她們喜歡什麼自己拿。”
沉煙沒有一刻遲疑,很快點了頭:“少夫人放心,奴婢這就使人送過去。”
媚姨娘受罰、柔姨娘流產之後,幾位姨娘都很是沉寂,每日前來請安都不敢多作停留,反是純姨娘閒來無事會來這邊坐坐,但多半時候不敢打攪風荷,只是幫着雲暮做點簡單的針線。
這不,今兒用了午飯歇了晌之後又來了,純姨娘年紀最大,看着卻最單純,一雙大大的眼睛清澈無比,只是偶爾閃過一星半點的憂鬱。聽說她從前是每日嘻嘻哈哈的,後來兒子沒了,人才淡了下來,只與端姨娘交好。
“雲暮姑娘這手法可是蘇繡裡的,我竟從未見人使過?”她大睜着雙眼,看着雲暮的手指靈巧的上下翻動。雲暮做得是風荷一件夏衫袖口的花樣,銀紅的紗衣上繡着一朵朵碧玉色的小花,栩栩如生。
雲暮手下不停,笑着道:“什麼姑娘不姑娘的,姨娘喚我雲暮就行。不正是,我母親是姑蘇人,會點簡單的蘇繡技藝,統共只教了我這麼幾種針法,若能多跟着她學點就好了。”
純姨娘認真瞅着雲暮的動作,讚歎道:“我從前在家時也學過一點女紅,可是比起雲暮姑娘的來實在是上不得檯面,偏你還這麼自謙。現在人閒了下來,又不會讀書識字的,只能學點女紅打發時間。”她說着,輕嘆了一口氣。
雲暮收了最後一針,自己展開細細檢查了一遍,笑道:“我多虧了跟着我們少夫人,勉強識得幾個字,不然連自己的名兒都不會寫。而且讀書識字,做起女紅來畫花樣都要好看。”
“姑娘真是好福氣,能跟着少夫人這樣的主子,我當日若能被賣到少夫人身邊那該多好,也不會由着人送來送去的。”說到這,她不免低了頭,垂頭不語。
雲暮愣了愣,不好接這個話茬,說出來就是非議主子了,卻真心同情純姨娘。雲暮不是董家家生子,家中有幾畝薄產,偏他父親不爭氣,愛個吃酒賭博的,漸漸把家中一點產業都揮霍盡了,靠着她母親做針線度活。她母親操勞太過,一病不起,又沒銀子看病,不到一個月就去了,她亦被父親賣給了人販子,後來轉賣到董家。
純姨娘不知是單純還是一下子忘了戒備,喃喃起來:“我也不大記得父母親人的樣子了,九歲那年,我們家鄉那邊遭了災,家中幾畝薄田顆粒無收,還有弟弟妹妹要養活,爹孃無法,把我賣給了那邊一個財主家中。那財主倒是個積善家庭,沒有很爲難我,算是過了一兩年平靜日子,後來財主家裡來了一個遠方親戚,居然把我要了去。我稀裡糊塗到了京城,在那人家裡學了些粗淺的歌舞技藝,一次四少爺去看了之後讚了一兩句,就被送來了這裡。
好在府裡都是和氣人,我算是過上了少見的好日子,原該滿足了,奈何少年離家,多年來不知家中可好,父母可安康,弟妹可成材。終是不滿足啊。”她長嘆一口氣,很快拿帕子掩住眼角。
純姨娘是圓圓的臉兒,看着就像個和氣人,一向得丫鬟們喜歡,雲暮也不討厭她,甚至覺得她過得太憋屈,每日小心翼翼的,不像其他幾位姨娘招搖。
她心中微動,勸道:“哎,說起來咱們也是運氣好的,運氣不好的還不知怎麼死的呢?家人自有家人福,你若實在擔心,不如求求四少爺,派個人去你家鄉看看,或許有線索呢。”
純姨娘聽了這話彷佛受了驚,不可思議得看着雲暮,小聲道:“那怎麼可以。路遠迢迢的,四少爺是做大事的人,豈能爲了我一個下人浪費精力,我也不過是偶爾唸叨幾句而已,即便真的尋着了又能怎麼樣。”
“你說的也是,雖然主子們待我們寬和大方,但我們也要知恩圖報,那樣纔不枉費了跟着主子一場。常聽人說幾位姨娘中,數媚姨娘才藝最好,歌舞樣樣行的,我們也沒見過,可是真的?”她不經意間轉了話題。
純姨娘也不覺,點頭道:“確實,我並沒有看過她跳舞,不過歌喉是聽過幾回的,聽人說是京城頭一份。左右我是粗人,不大會辯,聽着很好聽就是了。但若說才藝最好,只怕也不對,媚姨娘略識得幾個字,到底沒有雪姨娘滿腹詩書的,連身邊的丫鬟都取了那麼好聽的名字。當然,少夫人是不用說的,咱們不敢拿來比。”她憨憨得笑着。
“你說得可是梨素?聽人說她也識字?”雲暮來了興致,笑着問。
“正是她。我在家時哪有什麼名字,就叫丫頭,後來主子賞了朱顏兩個字,我也不懂。反正覺得梨素好聽得很,一次還聽雪姨娘與梨素說起,雲暮姑娘幾人的名字都出自什麼詩啊詞的,竟是真的不成?”她笑着拍起手來,把方纔的不快拋到腦後。
“那都是少夫人賞的”雲暮笑吟吟說着:“不過好記好叫而已。”
兩人說說笑笑着,就過了大半個下午。
風荷卻沒她們悠閒,才寫完了字,就聽說順親王世子妃來探望妹妹蔣氏,府中長輩不在,風荷只得梳洗了前去迎接。蔣氏還未出小月,每日在房裡靜養,她母親已經回了自己府中。
順親王世子妃長得與蔣氏挺像,但氣質截然不同,一個溫柔可親,一個活潑俏麗。你看那順親王世子妃,一身玫瑰紅的夏裙,挽了彎月髻,幾件白玉的首飾點綴着,溫婉大方,氣度雍容。
皇后宣了太妃王妃進宮,旁人不知,順親王家理應會得了消息纔是,而她偏偏這個時候上門,難免引人詫異。依她的身份,杭家剩下的幾個人都沒有她高,齊去迎接也是使得的,但二夫人推病,三夫人吃齋,四夫人回了孃家,五夫人略微中了一點暑氣,只有一個風荷,沒辦法,硬着頭皮前去迎接。
順親王世子妃態度很和藹,不讓風荷拜下去,親自扶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早想來走走,奈何一直脫不開身,正好今日得閒,不料太妃娘娘與王妃都不在,倒是我疏忽了。”
風荷也不堅持,起身淺笑道:“我年紀輕,不大知事,怠慢了世子妃娘娘,還請世子妃娘娘看在祖母的面上多多包涵。”
世子妃留神去看她的穿着打扮,淺碧色錦紗百合如意夏衫和水綠色繡碧綠煙柳的長裙,整個人嫋嫋婷婷清清爽爽的,看着讓人滿腹的燥熱都消了。纖腰緊束,不盈一握,就如初春的柳條一般,偏她容色美豔,氣度嫺雅,半點都沒有輕浮之氣。世子妃心中暗贊,點頭笑道:“這是怎麼說得,都是一家子親戚,哪兒來的這麼多規矩,況且我一向是個簡便的人。”
恰好蔣氏打發了丫頭來前頭探聽消息,風荷順勢相請道:“弟妹許久不見世子妃,怕是想念得緊,咱們不如去她那裡說話,只是怠慢了。”
“我正是來看她的,那咱們就走吧,回頭有的是時間說話。等三妹好了,還請四少夫人與她一同去我們府裡作客呢,也讓我好生招待四少夫人一番。”世子妃也不介意,笑着應了。
風荷命人前頭領路,自己陪笑請世子妃前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世子妃與她說話時賠了不少客氣,不知這是世子妃的本性呢還是故意的,她心下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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