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皇帝抱臂佇立縑圖前,皺眉靜聽,耿秉又接着說道:
“西域各國苦匈奴奴役,民心可爲吾用。‘斷足傾鼎’國策,其精妙在於,不動國本,不勞民力,即可打在要害之處,斷其一足,讓邪鼎自傾。陛下,此策如成,西域地域廣闊,土地肥沃,西征後可就地屯田,步步爲營,無需河西諸郡耗費民力,遠資糧秣。若西域重納大漢版圖,則匈奴勢衰,將再復難犯漢邊!”
耿秉對着掛着的縑圖,仔細講解了衆將會商的徵北匈奴戰略,劉莊聽完,頻頻點頭,但始終未發一言!
見皇帝聽完大臣們的會商結果,表情凝重,虎賁中郎將馬廖臨場補充道,“漢軍攻白山呼衍部,北匈奴各部必馳援。故可另遣二將,一將先出居延塞,一將自五原郡先出受降城,以爲疑兵。漢軍出東,而大軍擊西,彼必東西不能相顧也,大事可成!”劉莊聽完,又頻頻點頭,但依然未發一言。
竇固、耿秉、耿忠和祭肜四將,聽了馬廖的建言,瞬間面色鉅變!
雖然災難頻仍,由於有西域這個取之不盡的寶庫,北匈奴實力仍遠超南匈奴和鮮卑、烏桓各部。北匈奴呼衍部有勁騎二萬五千衆,皋林部有控弦之士一萬五千衆。左賢王有百戰鐵騎三萬衆,左鹿蠡王有常備鐵騎二萬五千餘衆。而單于本部,則有百戰鐵騎三萬衆。
雖然北匈奴與鮮卑、烏桓、丁零、夫餘各國均有摩擦,需分兵防範。但能集中起來對付漢軍的,總兵力也已超過七萬騎。而漢軍經過三年練兵,再加上動員高原羌人、鮮卑、烏桓和南匈奴各部,能機動野戰的總兵力也超不過七萬騎。
漢軍雖在兵器、戰馬、甲冑、弓弩上都強過匈奴人,單騎戰力一般也能敵匈奴三人(注:前漢武帝時期,漢軍單兵戰力能敵匈奴五人)。但匈奴人有騎射優勢,並得地利,熟悉地形,以逸待勞,戰力不容小覷。
以此爲依據,漢軍原定策略是首戰以優勢兵力重兵出伊吾,擊破南呼衍部、左鹿蠡王部,並下車師,從而取得在西域的立足點。繼而聯絡烏孫等國,最終徹底擊破北匈奴帝國!
可如果按照馬廖之議,分兵出居延塞和五原郡,則出居延、五原之漢軍將在廣大的漠北尋殲匈奴人,無異於大海撈針。而攻擊白山呼衍部漢軍,又將失去局部兵力優勢,可謂兩邊不討好,實在不智,這明顯是一大戰略敗筆!
竇固和耿秉正欲再奏,可劉莊卻輕聲道,“諸卿所言甚是,斷匈奴右臂,二路聲東而一路擊西,虜必首尾難顧。且冬日北馬疲瘦,故冬末春初出征,必破北虜矣!”
馬廖也是會商大臣之一,他的話在皇帝聽來,也是衆大臣會商結果。此時,皇帝已經下了最後決心,千鈞一髮之際,出了差錯,可已經沒有機會糾正了。竇固和耿秉、耿忠、祭肜四將,相顧無言。耿秉更是欲哭無淚,欲再爭辯,卻被主帥竇固制止!
會商結束後,耿秉當晚趕到竇府,怒問竇固,爲何不讓他爭辯?竇固笑道,“出征乃國家大計,固豈會兒戲?伯初試想,如呼衍部畏吾大軍至,先行遁去,吾大軍空取白山。即便下車師如探囊取物,此後呢,莫非全軍留屯伊吾與呼衍部長相持乎?如長相持,耗費國力,勢必動搖吾朝國本……”
耿秉臉色大變,“此話會商時將軍爲何不言,將軍的意思究竟是……”
“君勿急,且聽吾言之。冬季漠北積雪難行,單于並不畏吾重演霍驃騎(注:即霍去病)舊事,深入漠北擊其王庭。如吾二路或三路大軍入塞北、西域,彼必畏而遠遁。疏榆谷乃戰略要地,爲單于左臂,又是呼衍部巢穴。吾僅以一部入白山,區區萬餘人,彼必不惜一戰……”
“明白了!”耿秉恍然大悟,拍拍腦袋,旋即又憂道,“將軍爲主帥,此戰必將軍親入白山,兇險實難預料。然僅一部兵力,呼衍部僅在山南即兩萬餘衆,豈不孤軍涉險?這可是險棋啊!”
“將軍多慮也。”竇固手掂長鬚,自信地笑道,“吾在邊地多年,深諳北虜用兵之法。彼慣騎射,不善攻城奪營。吾且借大將軍衛青之策一用,步步爲營,築壘而進,誘其來攻,定可計破之矣!”
在衆大臣會商、“秘議”北征戰略的那段時間,鄧堯想盡一切方法,也才略知一二。這些可是國家機密,在鄧堯面前,鄧訓裝得不敢隱瞞半點。其實,身居侍中高位的鄧訓,是守口如瓶。
衆大臣會商定策後,劉莊又在北宮德陽大殿內,連續數日舉行大朝會廷議,聽取三公九卿和文武百官意見。
德陽殿是北宮正殿,高大雄偉,氣勢磅礴。從劉莊開始,便是帝國的政治中心。該殿高三丈,陛高一丈,殿中富麗堂皇,可容萬人朝會。殿周圍有池水環繞,玉階朱樑,壇用紋石作成,牆壁飾以彩畫,金柱鏤以歷朝美女圖形。據稱在離雒陽四十三裡的偃師城,都可望見德陽殿及朱雀闕鬱郁與天相連。
劉莊是一代雄主,出兵方略已定,戰爭的車輪已經不可逆轉。但是,他依然有着深深的顧慮。雖然打是確定的,但什麼時候打、怎樣打勝機最大,成本最小,讓他踟蹉再三,仔細盤算着。
當然,劉莊如此謹慎,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此時,正是帝國內部楚王案鬧得沸沸揚揚,他不能允許出征漠北成爲漢帝國的一道生死門坎。
楚王劉英轉徙丹陽郡後,已經在一年前自殺身亡。但受楚王劉英連累,列侯、功臣之後、朝廷大臣有數千人坐罪入獄。
皇權爭奪,永遠是歷朝帝國最大的內憂。鬆欲靜而風不止,永平十四年(公元70年),司馬南與北匈奴“國師”呼倫先後伏誅,而楚王劉英勾連北匈奴的罪證,也讓劉莊震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