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堯所言,班超雖然身在太華山,北營中軍長史黃坫定期通過軍驛,將軍情及時通報於他,班超自然比鄧堯掌握得更多。只是楚王案影響如此深重,波及範圍如此之廣,對朝廷傷害如此之深,還是讓他震驚不已,始料未及!
原來,早在年初時,也就是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陰曆三月十七日,劉莊第三次下詔,“殊死以下罪犯,可以縑贖罪。”四月十五,謁者僕射耿秉第五次上奏章,再請朝廷發兵進討北匈奴。他開宗明義,在奏章中再一次鮮明提出自己的見解,“中國虛費,邊陲不寧,其患專在匈奴!”
耿秉是一個軍事家、戰略家,他的奏章,象一柄利劍刺中了劉莊心中的痛處。尤其是“中國虛費”四字,讓皇帝胸中隱隱生疼。
“十年啊,吾一直隱忍着,大漢帝國也一直隱忍着,現在國力已漸強,該有所作爲了!”雖然大漢已堪一戰,但劉莊沒有倉促出兵。他用整整三年時間,讓朝中衆臣和舉國吏民習慣戰爭氣氛。
班超三人進入雒陽時感受到的戰時氣氛,正是這三年精心運作的結果。三年造勢、奪勢,現在萬事鹹備,寶劍已經磨礪,該出鞘了!
五月初,耿秉再次上書朝廷請求攻打北匈奴後,這也是耿秉十五年來的第六次上書。這一次與以往一樣,劉莊對耿秉愈加器重,但對耿秉所上奏章,卻不置一詞。陰曆五月端陽節後,劉莊突然拜耿秉爲謁者僕射,“召詣省闥,問前後所上便宜方略。”“每公卿會議,常引秉上殿,訪以邊事,多簡帝心。”
耿秉上書的次日,虎賁中郎將竇固便稟報北軍士卒已經訓成,隨時聽令北征!於是,劉莊當天就下詔,令竇固、耿秉和太僕祭肜、虎賁中郎將馬廖、下博侯劉張、好畤侯耿忠、郎中鄧訓等人,在北宮德陽大殿,開始共同會商出征漠北大計。
漢匈兩國都在悄悄備戰,兩國吏民都清楚得很,這一戰已經到了攤牌的時候了。正如當年竇融臨終前在奏章中所言一樣,連年漠北蝗災、旱災,牛羊死傷無數。除白山之呼衍部外,其餘各部損失慘重,已經十分羸弱。雄心勃勃,秣馬厲兵,曾一再想與大漢一決雌雄、爭奪天下的蒲奴單于,遭遇了蒼天懲罰。
漢朝已經數十年沒有大規模對外用兵,而匈奴從南匈奴、鮮卑、烏桓小戰一直不斷。這一仗到底會打成怎樣,劉莊心裡並沒有底。漢國力強過北匈奴,但北匈奴卻得盡地利。當年孝武大帝遠征漠北,雖重創匈奴,但也耗盡國庫,撼動國本,到晚年時,漢武大帝不得不下罪已詔,讓全國休養生息,教訓何其慘痛、深刻!
故而,劉莊給竇固等幾位大臣出了一道難題,那就是,既要確保北征勝利,重創北匈奴。又要不動國本,無傷國力!
這是漢帝國最高級別的軍事會議,會議地點即選在偌大的德陽殿朝堂。這既便於皇帝可以隨時參與,又爲了保密。而參加這次會議的人選,除竇固、耿秉、耿忠和鄧訓四位強人,其餘三位也都是漢帝國響噹噹的大人物。
太僕祭肜,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拜遼東太守。時匈奴、烏桓、鮮卑多次入塞騷擾,祭肜在遼東二十八年,諸夷震驚歸降,祭肜名震塞外。西從武威,東到玄菟及樂浪,烏桓、鮮卑都來歸順,北塞近三十年再無戰亂。
虎賁中郎將馬廖,乃大漢伏波將軍馬援長子,明德馬皇后長兄,官拜羽林左監。下博侯劉張,乃光武帝劉秀之兄劉縯嫡孫,齊煬王劉石之弟,大漢帝國名將,一直鎮守着塞北邊陲。
找到一條在不傷筋動骨、不動搖國本的情況下,確保擊敗北匈奴帝國的可靠之策,這確實是一道難題。但在這幾位大人物面前,再大的難題也會迎刃而解。
早在永平十二年(公元70年)五月,當時北匈奴“國師”曾精心設計了“使節案”,栽贓竇固勾連北匈奴。此案當時即震動朝野,數十名列侯、功臣之後、朝廷重臣一齊參了竇固一本,差點除去竇固這個漢軍主將。而就在那個風雨飄搖的五月,竇固便在北軍大營內定下“斷足傾鼎”國策!
當時他算定,只要派一將率萬餘漢軍精兵出擊涿邪山北匈奴皋林部,他再自握有五千精兵並輔以胡騎萬餘,自莫賀延磧大沙漠隱秘出白山,定可先破北匈奴白山呼衍部,再破左鹿蠡王部,然後奪取車師前後國,在伊吾和車師建據點,設戊已校尉府,進而將爲全面奪取西域奠定勝勢!
左賢王優留、白山呼衍部和燕然山左鹿蠡王部、單于本部,這三支力量是支撐北匈奴這隻邪惡大鼎的三隻足。斬斷其最重要一足,則此鼎必傾!
絕秘會商數日,“斷足傾鼎”國策進一步完善了起來,將帥們統一了意見。鄧訓是皇帝身邊的人,他及時通報會商進展,於是劉莊參加了會議。戰略家耿秉作爲出征北匈奴的主戰派代表,將會商結果向皇帝進行了稟報:
“皇上,臣等會商以爲,昔匈奴有衆部落相助,勢力強大,蠻族多依附。故武帝徵河西、漠北,始置武威、酒泉、張掖、敦煌四郡,收居延、朔方後,匈奴失漠南富饒牧場和養兵之地,羌、胡關係已絕,且西域依附漢朝。故呼韓邪單于(注:即南匈奴單于比)歸屬大漢,乃爲當時情勢所趨。”
“今北匈奴退居漠北,南與南匈奴、東與東胡爭持不決,北有丁零,亦表面臣服。北匈奴困於漠北,且連年旱災、蝗災,牛羊死亡無數,但仍有生口數十萬,能戰之兵十數萬人。以漢軍之力,雖舉國而上,因漠北地域廣大,未必能尋單于一戰。即便能與戰且敗其兵,然亦不足以滅其國!”
“今匈奴能與漢抗衡者,惟據有西域之白山呼衍部。與其勞師遠征,不如斷西域之給,即欲滅匈奴必先取西域。故竇將軍定‘斷足傾鼎’國策,臣等會商多日,以爲此策爲上上之選。具體方略爲,以漢軍一部隱秘出西域,攻白山,取伊吾,下車師,並遣使者使烏孫等國,再斷匈奴右臂。北匈奴左臂即斷,則吾可徑取西域,且漠北大門已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