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月對明末這個時代的瞭解,李定國效仿後世某個領袖,也做了一個較爲粗略的《明末階級分析報告》,當然他提交給張獻忠時,那文件名字簡化爲《明代貧富情況調查》。
李定國深入矛盾鬥爭的第一線,耳聞目睹甚至親自執行抄家滅門、剷除惡霸地主,通過抄家,他纔有機會真真切切地,體察入微地看到許多惡霸地主驕奢淫逸的生活。
後世那個劉文彩本是良善地主,陰差陽錯間被官府出於政治考慮而樹立成了典型的惡霸地主,雖然劉文彩的大部分惡事是虛構的,但他那樣的地主並非不存在,至少在明末時期的四川,有太多兇惡歹毒遠甚於虛構版劉文彩的大地主。
設水牢拘禁佃戶或養十幾個奶媽喝奶水根本算不得什麼,吃小孩腦髓或拿大活人喂寵物的惡事屢見不鮮。有些大地主身兼朱明朝廷的大官僚,整日孔朱聖人不離口,道貌岸然到極致的傢伙,強奪良田、害人性命、欺男霸女,舉凡惡霸地主所有的劣行,他們是一個都不差。
李定國也曾懷疑他們腦袋是不是壞掉了,他們對佃戶那麼壞,怎麼還有那麼多人替他們種田。後來李定國才知道自己想當然了,明代對限制草民流竄可謂煞費苦心,那些溫順的良民根本拿不到路引也走不出十里開外,再者那些大地主強奪來的良田動輒數萬畝,佃戶被限制在家園裡只得被迫替那惡霸賣命。而且朱明官府跟土豪劣紳是一個鼻孔出氣,舉凡地主跟佃戶的官司,佃戶只有敗訴入獄或被惡霸地主暴打致死的下場(整個明朝,只有海瑞等寥寥數位官員肯正視這個問題),那些被路引制度困死在惡霸田地上的佃戶只能忍氣吞聲。
只不過,到了明末,世道越來越壞,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有些膽大的實在不堪忍受盤剝折磨,就冒死逃亡做了流民,隨後就開始了波瀾壯闊的農民起義。起義一旦爆發,當參加義軍的流民災民們嚐到報復惡霸地主的心理滿足和利益滿足後,那些惡霸攪動一肚子的壞水強取豪奪來的良田上的佃戶受了蠱惑,紛紛逃亡,大量田地荒蕪,明末生產越發頻臨崩潰。
明末的社會階級,那些大地主大官僚跟草民階層,根本就是你不讓我好活我也不讓你好活,矛盾激化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根本就是一種雙敗而不是雙贏的關係。
自從親自帶領麾下將士參與除暴事宜後,李定國每日都親眼目睹明末地主階層令人髮指數不勝數的罪惡,更可恨的是,這些士紳地主動輒把仁義禮儀道德掛在嘴邊,聖人臉孔下坐着連強盜土匪都不恥的勾當。料想原來的歷史上,也是這樣一批士紳成了滿清漢奸文人的主流,然後也可以推想,有這些王八蛋推波助瀾,讓滿清韃子對華夏聖土的禍害變本加厲到了何等地步。張獻忠也甚爲痛恨不恥朱明官僚地主如此行徑,每每說起都破口大罵,有時候按捺不住就想大開殺戒,反倒是李定國面對那些無恥之尤的傢伙很冷靜。
李定國以前見過的那些磚家叫獸、那些公僕之無恥厚顏程度,舉世罕見,空前絕後,不讓明朝的前輩專美於前,李定國早就見慣不慣。何況,明末那些貪官污吏、土豪劣紳、惡霸地主們的行徑,至少還有儒家理學做遮羞布,做什麼壞事遮擋一番,不敢冒天下大不韙。
李定國耳聞目睹,親身體察,寫成的報告幾乎全是第一手情況。
李定國將那份報告呈覽給張獻忠,張獻忠看罷大喜,他從未想過竟然有人能將他們這些起義者心頭的憤慨和疑惑分析的如此頭頭是道、深入淺出,又有具體翔實的事例輔助說明。張獻忠馬上吩咐麾下所有會寫字的將士都開動,將那份報告抄寫上百份,每支千人隊伍裡都要擁有一本,每逢閒暇時候都要學習學習,讓所有義軍將士都堅定推翻現在這個朝廷的決心。
李定國也順便利用這份報告,隱約地告訴了張獻忠等義軍將領有關王朝興衰的規律,指出西營義軍要奪取天下必須要做的一些事情,如均分田地。
明朝衰敗,歸根結底的原因便是瘋狂的土地兼併,更致命的原因則是“官紳不納糧”。
整個明代,幾乎所有的地主,他們本身或他們的家人便是士子出身。朱元璋當初愚蠢的官紳不納糧政策使得那些官僚世家公然賃借政治特權,起初用“借荒”、“置牧”、“包佃”的名義佔奪土地,繼而便是憑藉豪門勢力強取豪奪。
那些當了官有了權勢的聖人門徒雖口不言利,卻在暗中強買良田甚至直接佔奪良田。那些聖人門徒只關心他們士大夫的利益,眼裡從來沒有貧民百姓,沒有人關心那些失去土地的農民會淪落到何種田地。
因官僚增多和戰爭使稅賦不斷上升,而土地又不斷被兼併集中在不納租調和不服徭役的貴族、官僚、地主手中,這就使土地不斷減少的小自耕農的稅賦雙重上升,使得農民失去土的,被迫逃亡。而朱明政府卻還要強制實行徵收,把逃戶的賦稅分攤到未逃的農戶身上,結果是促使更多的農民逃亡。人民無法繼續生活下去,只有起來反抗,“所在羣盜,半是逃戶”。
明末時期,小冰川時代連續幾十年的旱災,然後緊接着蝗災,這些頻繁的災荒讓那些還未破產頻臨邊緣苦苦支撐的農戶再也承擔不了,只得加入破產農民的行列。因土地兼併失掉土地,然後被苛捐雜稅、天災**逼到破產的農民便成爲起義軍的基本組成部分。
那個白衣飄飄、風度翩翩的大才子錢謙益就是土地兼併的大地主和大官僚,他家有數萬畝良田,還在蘇浙一帶廣開店鋪,皆因他是士紳,免徵錢糧賦稅。東林黨人裡面大部分都是這樣兼着大地主大商人。崇禎皇帝迫於祖訓,不敢向他們這些士子官宦富紳收取田賦,又被他們抵制着收不到商稅礦稅,只能向本來就窮困潦倒的自耕農繼續收,逼民造反不過如是。
如錢謙益一般道貌岸然的混蛋,在明末可算得上比比皆是,尤其是東林黨中人,誰家沒有成千上萬畝良田都要被人笑話。被李定國深爲推崇的盧象升也有一個污點,他是東林黨人,不過崇禎年間東林黨人一手遮天,浙江人盧象升加入東林黨,亦是無奈。
李定國深入地瞭解了明末的真實情況後,不禁哀嘆道: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是那些士子們而非草民寫史書,他們自然不會將不利於自己的證據寫進史書,反倒變本加厲地將更多屎盆子往農民起義軍頭上澆。
霸佔輿論的既得利益集團不僅不給窮人活路,甚至不給窮人呼喊申訴的機會,這種現象歷盡幾百年始終沒啥大的起色。這個國家百分之九十的問題都是當官和他們所從屬或豢養的文人階層的錯,他們再怎麼春秋筆法,也逃不掉歷史對他們的審判。
只可嘆某些下位者,不去體會同一階層的苦痛,不去睜眼看看那些官僚地主是怎麼對待草民(哦,在某個時代他們被稱爲屁民),反而以上位者的眼光來目視農民起義軍爲走賊流寇。“中國就有這麼一羣奇怪的人,本身是最底階層,利益每天都在被損害,卻具有統治階級的意識。在動物世界裡找這麼弱智的東西都幾乎不可能。”李定國對林語堂此語甚爲歎服。
李定國的那份報告,如火上澆油,使得義軍除暴安良的義舉更爲積極主動。
西營義軍在川中縱橫之際,時不時地派出以標爲級別的武裝搞進村下鄉活動。
在南到瀘州、北到巴州、東到大昌、西到松潘的四川廣大腹地,那些素有惡名、貪贓枉法、魚肉鄉里的貪官污吏、惡霸地主、土豪劣紳、地痞流氓,是西營義軍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目標。在這方圓千里的大片平原上,有十幾個大城被義軍攻破,有數百個地主武裝盤踞的窩點。被義軍一一拔除。
同時,在李定國的有意引導下,西營義軍除了除暴安良、收取民心之外,還在有條不紊地爲下次入川鋪好路,儘量清除前行路上的絆腳石。
這一點,歷史上的張獻忠就沒有做好,他最後一次進川時,一開始用很寬容的政策對待那些地主武裝只要人家低頭就讓對方保持武裝,只求一個虛假的川中太平,結果等清軍和南明軍打來後,那些地主武裝見西營義軍敗北,便跟清軍或明軍勾結,乘機攻取大西國的腹地,導致西營義軍更加潰敗,一直退到雲南。這樣的慘事絕對不會再次爆發。
李定國絕對不容許西營義軍轄內有心腹之患,即使有也是暫時的利用,時機成熟必將迅速拔除,對羅汝才曹營人馬如此,對搖黃武裝如此,對那些地主武裝更是如此。
雖然一直在激烈地剷除惡霸地主、土豪劣紳,但並不是等於說,李定國要完全依賴流民和災民成事,更不等於說李定國要跟整個地主階層爲敵。
實際上,李定國越來越認爲,對於明末的大部分流民、災民,都只能暫時使用他們的暴力,至於智力方面,尚有待他李定國的引導開發。雖然明朝的文盲率遠低於清朝,但也足有九成貧民還是大字不識一個,這樣文化素質的人羣中,固然會出現幾個靠後天經驗或天賦變得會打戰或會治理地方的人才,那也是非常寥寥。
未來的中高級將領和官員中,還是有賴於那些中小地主家庭出身的士子們加入,像李巖那樣的人才是多多益善。
另外那些良善的中小地主、小商販、軍戶亦是刨除貧民、大地主這兩級勢力外最大的中立勢力,在官軍、義軍勢均力敵之際,誰能得到中間人士的支持,誰的成功砝碼就重了幾分。
清軍順利奪取明朝天下,就是迅速完成了跟明朝地主階層的妥協媾和才加速完成的。
雖然李定國看得出,明朝滅亡滿清猖獗八成錯在官僚士紳階層,但他也不能搞一刀切,只依靠完全的農民階級不足以得到天下,劉邦、朱元璋這兩個草根皇帝他們依靠的近半都是士紳出身的英才,後世某個王朝的領導層大半也都是地主富紳家庭出身,畢竟舊時代的精英還是要靠起碼的基礎教育才能保證。
雖然翻看中國二十四史,埋藏在字裡行間的幾乎全是官本位導致的一系列惡果,包括土地兼併,大部分朝代都是搞官紳不納糧或少納糧來籠絡爭取士子的支持,這也是官本位的一個表現,搞土地兼併的主體都是官僚或官僚背景的地主、商人。
但李定國就是再狂妄,也不敢一下子就挑戰中國人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他不想走王莽的老路,土地改革和“官紳一體納糧”的改革還是等完全奪取天下才緩緩而行吧。
全面用暴力消除土地兼併,全面進行土地改革,全面實行井田制度,太激進了。李定國還真不敢馬上喊出那樣的口號,目前他讓西營義軍抄家甚至滅門的都是那些在鄉里頗有惡名人人生厭的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那些素有賢名或隱蔽甚深的地主豪紳他暫時還不會動,而實際上這羣地主士紳以中小地主爲主,而這一批人綜合起來,勢力比大地主大官僚階層更廣泛更龐大,他們是維繫冷兵器封建時代的關鍵。
對於那些名聲不壞又安分守己、明哲保身、不跟義軍爲敵的地主,李定國抱着爲了日後共同抵抗滿清韃子現在要構建團結統一戰線的態度。即使是索要錢糧,李定國還是用張獻忠或自己的大印,寫一封情真意切的感謝信,在信裡聲稱西營義軍必將奪得天下,到那時這些地主帶着此信件前去,原先被借出的錢糧會雙倍奉還。另外,如果這些地主家庭的子弟願意加入義軍,必會給與優待,義軍以後有了基業也會辦科舉考試,這些地主的子弟有資格參加。對於這樣的地主,義軍軍規約束不能侵擾,違者斬。不管這些地主是否認同,至少義軍要表現出尊重的姿態,久而久之,必能以德服人。等到日後佔據了那塊地方,李定國還會給出各種優惠的政策,如開放一些礦產、商業專賣,開放仕途和軍途。
團結羅汝才的曹營人馬,團結搖黃武裝,團結其他義軍杆子,甚至團結那些名聲不壞又不跟義軍爲敵的地主士紳,這就是李定國初步構建的團結統一陣線。在前期,朱明朝廷及其治下大貴族大地主大官僚的橫徵暴斂罔顧民生是所有這些人所深惡痛絕的,就可以此爲基本的心理互通橋樑,讓所有力量聚合起來,跟朱明朝廷鬥。
(皺着眉頭寫完這一章後,心頭很沉悶。再看了看月關大大的步步生蓮,我真的有停下不寫的衝動,自己的水平爛到極致了,說實在的,作爲讀者,看了最近幾章,我自己都想下自己的架。哎,以前創作最多的就是日記,最喜歡在裡面大發議論大放厥詞,現如今還改不掉長篇大論婆婆媽媽的毛病,我寫着痛苦你們看着也痛苦。不過我是不會放棄,更不會太監,只是從我現在的狀態轉變成一個合格的敘述者,過程有些難,我現在心理狀態降到最低,哎,先學會基本的敘事能力吧,常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