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傳聖旨

假傳聖旨

若是往常平日裡,有人問他,妖性本惡可有錯,除妖可有錯,陸以寧自然能昂首挺胸、毫不猶豫地地回答“沒有錯!”,只可惜,此時此境,他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臨淵那些話彷彿驟然之間在他腦海中敲碎了什麼一直以來都堅固地樹立着的屏障。有好些從未細細思量的話、好些曾經沒有注意到的東西彷彿在他腦海中不斷迴繞,直到他看清了那背後的真相才肯離去。

他終於想明白了,爲何“活佛”這樣荒誕的流言能這樣快地從這偏遠的瓊西小鎮一直流傳到極北青州去。那是因爲有人故意放出流言去,想要引天師來此,作證常衍爲妖。

而那瘟疫爲何恰好在此時氾濫,那是因爲要在圍困常衍的時候多一些人質來確保常衍來不及在他們射箭時把所有人都就出去。

而他一直怨恨的常衍給人們下昏睡的藥,說不定只是爲了讓他們不至於被江孟所驚嚇而病情加重,亦或只是單純地不想因爲自己的事情拖累平民。

即便江孟本意真的是除妖那又如何,真的值得犧牲這麼多人來捉妖麼?他回答不上來。

是自己,一直都看不清。或者是自己,一直都把頭埋在陸家所教授的“真理”裡面,一直不願意去好好正視這樣的現實。

是自己錯了。一直都是自己錯了。

江孟見陸以寧不回答,頗爲不悅,低聲嘟囔了一句:“沒用的東西。”

陸以寧本來武功、靈氣修煉皆屬上乘,如今心中念頭混亂急轉,有如被人當頭一棒,渾身氣息頓時紊亂,內力和靈氣都不受控制地在經脈內橫衝直撞起來。陸以寧面色慘然,這是要走火入魔的徵兆了。他本就無法應對這種情況,再加上此時爲人所制,對亂轉的氣息更加無能爲力。只是自己做錯了這般多的事情,落到這個地步,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他心中正萬念俱灰,忽然間從手腕上涌入一股浩瀚的妖氣。他體內的氣息下意識地抗拒着外來的妖氣,轟然向着那涌入的妖氣匯聚。陸以寧只覺得渾身經脈有如被火焰灼燒,凌遲一般的痛苦不斷沖刷過來。然而那妖氣卻平和沉穩,有如海納百川一般軟化了他本身的氣息,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在他體內繞行一週,將混亂的氣息收拾好才慢慢退出去。

陸以寧心中震動,這是什麼樣的人啊,大敵當前居然不惜浪費妖氣來救一個多次給他們添麻煩的人。這又是什麼樣的力量啊,以他走火入魔的姿態居然不能抗拒分毫。

臨淵見陸以寧的神色,確認他靈氣已經恢復,也知道他已經想明白,不會再做蠢事,便鬆開了挾持着陸以寧的手,大步越過常衍向前走了兩步:“常大夫在此治病,誰說他是妖了?江元帥信口開河可不好。”

因爲陸以寧不肯作證常衍是妖,江孟此時正理虧,聞言頓時有些惱羞成怒,也顧不上再想什麼點子逼迫常衍開口,直接眯起眼睛,厲聲呵斥道:“你們挾持了天師這件事本身便說明心中有鬼!聽本帥的號令……”

他話音未落,臨淵忽地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不想幹的話:“姓常的妖怪,上不了祁鳳山。”

江孟聞言一驚,下意識地凝神看過去,舌頭一結,居然忘了說完剩下半句話。

臨淵淺笑着繼續道:“元帥大人以爲,隨便犧牲幾個人民來抓一個妖怪,這個妖怪便能帶你上得了祁鳳山,便能爲你向祁鳳山之主求個長生不老?元帥大人未免天真了些。”

臨淵的話有如驚雷,讓在場所有人都沒能動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陸以寧已經沒有心思去想其他,心中只剩下這四個字霹靂一般來回迴響着。

怪不得祁鳳山主人要插手這件事,怪不得一個淫靡貪婪的元帥忽然對捉妖如此熱心,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那三人中一直默不作聲的那人縱馬上前,嚴厲地看着臨淵:“此話當真?!”

臨淵眼神清明,毫無畏懼地直視着那人的雙眼,語調之間不卑不亢:“戚將軍以爲,在下這段話不是當真的?”

江孟慌忙解釋道:“戚將軍千萬不要聽這種來歷不明的小人胡說八道!他這是在挑撥離間!他這是污衊本帥的名譽!本帥從未想過……”

戚將軍戚子陽本還不太相信,看江孟這個欲蓋彌彰的反應,忽地明白,臨淵說的,都是真的。他居然相信了這個自私自利的元帥想“爲民除害”的鬼話。他原本就不甚贊同江孟利用民衆爲人質的這個計策,然而此時,得知自己不過是被江孟當成刀子利用,他的表情更是蕭索。

江孟心知不好,頓時目露兇光,喝道:“快放箭!快放箭!”

戚子陽下意識地大聲呵斥道:“都住手!不要放箭!”

雖說江孟比戚子陽官大一級,命令更有威懾力,然而江孟與那朱姓的將軍平日裡耽於享樂並不怎麼帶兵,衆將士都還是本能地更加相信戚子陽更多一些。

江孟見一干士卒居然沒有一個人立即放箭,頓時惱羞成怒,叫罵道:“你不過是一個將軍!居然敢阻攔我!你們這些不長眼的!聽不見本帥的號令麼?!快放箭!誰有違抗……”

“聖旨到!”一聲斷喝止住了未完的爭論,青麓手持一卷明黃之物,舉過頭頂,揚聲道,“聖旨到,瓊西府元帥江孟,將軍戚子陽,朱成在接旨!”

一時間,除了早就有心理準備的小花,在場居然沒人能立刻反應過來聽到聖旨要下跪。

這是瓊西郡,天高皇帝遠的瓊西郡。

京中的命令,就算是快馬傳到這裡,起碼也需要五六天。即便是世上最快的鷹,一天一夜也傳不到。

聖旨?那是什麼?那對於瓊西府的人而言簡直是遙遠得幾乎不可想象的東西。

陸以寧怔怔地看着青麓手上明黃的紙,說不出話來。

青麓語調森然凜冽:“諸位將士看到聖旨不跪,這是要造反麼?”

戚子陽最先反應過來,跟着小花跪了下來,隨後周圍的士卒們也紛紛棄了弓箭跪下,朱成在和江孟看周圍人都跪了,也無奈地跪了下來。

全場只有青麓、臨淵和常衍仍舊站着,安靜聽着“吾皇萬歲萬萬歲”這樣其實並沒有什麼誠意的高呼。臨淵是南晉人,自然不跪北帝,而常衍是妖,亦不必跪人皇。

青麓施施然攤開聖旨,語調平穩地念着:

“奉天承運,武帝詔曰:

瓊西府元帥江孟,將軍朱成在,在任間倒行逆施,橫徵暴斂,多有貪墨。朕聞此多有震驚,故免去江孟、朱成在一切官職,押入牢中,聽候審訊。

將軍戚子陽暫代元帥職。

江、朱二人先行關押,如有反抗,代元帥戚子陽可當場格殺!

朕不日即特派欽差前往審理此案。

欽此——”

青麓讀完,稍稍等了一會,發覺仍舊無人答話,便擡高音量道:“戚元帥,還不上來領旨謝恩?”

江孟先前因爲驟然聽聞聖旨,因而一時被唬住跟着慌亂下跪,然而此時已經迴轉了心思。他的舅父在朝中任兵部侍郎,若是陛下想要動他,他不可能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江孟心中澈亮,也不繼續跪着了,站起身來,毫不客氣地伸手指着青麓冷笑一聲,喝斥一旁的士兵:

“還愣着做什麼,快把這個假傳聖旨的賊人拿下!”

陸以寧冷汗涔涔。青麓前日纔看到那深坑,因而即便立刻向京中發訊息,今日清晨才能到達,青麓手上的聖旨萬萬不可能是真的。她居然敢犯下這種極容易拆穿的彌天大罪,這是不想活了麼。

士卒們自然拿不準聖旨的真假,因而也就不知道該聽哪邊,一時也無人敢動。

青麓語調之間漫不經心:“哦?江大人憑什麼說在下手上的聖旨是假的?”

江孟越想越覺得那份聖旨絕不可能是真的,愈發有底氣,更是頤指氣使:“我乃一府元帥,隸屬謝徑謝大人,若是陛下想要免我的官,也須得謝家的虎符。而你們區區草民,連虎符都拿不出就先假傳聖旨麼?!”

話音剛落,便看見青麓從袖子中拿出一個黑色布袋,正是當初丹毛燕傳來的那一隻。青麓打開布袋,從中抽出一物,正是謝家虎符:

“江大人總不會覺得這虎符也是假的?若是心中有所疑慮,敢問瓊西郡所保管的那一半虎符何在?拿出來一比便知。”

江孟看到虎符的瞬間,臉色頓時蒼白了幾分,戚子陽接過旁邊江孟的隨軍書僮遞上的另外一半虎符與青麓手中的一半相合,嚴絲合縫,無疑,青麓手中的那一半是真的,正是謝家的虎符。

陸以寧見狀更是冷汗直流,他還記得清楚,青麓在拿到這黑色布袋的時候笑罵的那一句,說這東西乃是偷來的。他當時還沒想到,這偷來的東西,居然會是虎符!如今這罪過已經估計累計了數十條死罪,隨便一個都能株連九族。這要是萬一被揭穿了,自己恐怕也萬萬逃不過。

特意來一發:下一章少量重口味預警……非常少……當然沒有天狐篇分屍那麼重口味……

以前看懸疑小說的時候覺得伏筆千里什麼的草蛇灰線什麼的好厲害啊……

等到現在發覺要是先編好一個故事,再開始寫前情的話,伏筆這種東西是自然而然就會存在的啊……只恨伏筆會太多,太容易顯現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