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進宮
齊宵將一疊子的銀票擺在桌上,自己倒了茶坐下,蓉卿探頭去看,疑惑的道:“哪裡來的?”
她拆開去看,裡面都是整數百兩的,共三千四百兩。
“他替二哥還的。”齊宵面色冷凝,“你收起來吧。”蓉卿詫異的道,“國公爺替二哥還的錢?”這是什麼意思,兒子間互相借錢,卻是讓他這個做父親的還!
齊宵嗯了一聲,垂目看着手中的茶盅,修長的手指划着杯沿,沉聲道:“我明天就和祖母說,搬出去!”
“祖母不會同意吧?!”齊老太君年紀大了,就希望一家人熱熱鬧鬧的住在一起,兒孫滿堂,“這麼多雙眼睛都看着咱們呢,只要我們搬出去,他們定然會鬧着分家的,祖母年紀大了,會不會……”
齊宵皺眉,他不想讓蓉卿待在這烏煙瘴氣的家中,不由攜了蓉卿的手,輕聲道:“後日我就要去衙門,你一個人在家裡太委屈你了。”一頓又道,“不過隔了一條街,我去和祖母說!”
齊宵從前應該是和齊老太君暗示過的,若不然她一進門齊老太君就對她那樣好的態度,話裡話外都是攏着她的,生怕齊宵真的會搬過去的樣子。
“我不委屈。”她不想齊宵因爲自己忤逆了長輩,若真讓齊老太君有個好歹,到時候人家可不管另外幾房,只說這頭一個出府的責任,“再等等,得讓祖母自己開口才行。”齊宵望着她,蓉卿笑道,“想和和氣氣的把家分了搬出去也不是沒有辦法,但是出去後還是一家人,以後總還會見面,我們總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吧。”
齊宵沒說話,蓉卿又道:“更何況還有四哥和四嫂,你也放心不下。”若是能將世子之位定下來,齊皓在府中的也不用他們擔心了。
“蓉卿。”齊宵起身攬蓉卿入懷,滿面的愧疚和自責,蓉卿靠在他的懷裡,輕聲道,“你不用擔心我,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再說,有你在,你護着我,我什麼都不怕!”
齊宵嗯了一聲,心頭想出府的念想更濃。
兩人洗漱後躺下,蓉卿問齊成的事情:“……他進府時都十四歲了,事後他和母親相處的如何?”齊成進府後沒兩年就娶了成大奶奶進門,婚事籌備又是誰主持的?
“他常去母親院中,不管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會送去給母親,就連有一次大嫂無意間在房裡說了母親一句不是,向來好脾氣的他,也打了大嫂一巴掌。”齊宵提到齊成語氣很中肯,“他約束二哥和三哥,幫着父親管家,處處循規蹈矩讓人無可指摘,若不論過去和出身,他做的很好。”
蓉卿想到那天在房中見到齊成和齊瑞信說話的語氣,一點也不意外齊宵會這樣評價齊成,一個少年親眼見自己母親死在眼前,事後他能若無其事的生活在這裡,不是個極其聰明有城府的,就是缺心眼傻的。
很顯然,齊成不傻!
“四哥呢,也覺得大哥人很好嗎?”蓉卿撐着下頜趴在齊宵身邊看着他,齊宵看着頭頂,不知在想什麼,語氣淡淡的道,“四哥說不上,但也不討厭吧。”話落,轉身過來看着蓉卿,給她理了理被子,低聲道,“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呢。”將蓉卿摟在懷裡,抵着她的發頂,“大哥的心思我明白,心裡也有數,你不用擔心。”
蓉卿挑眉,擡頭看他問道:“你早就想過那種可能了?”就是齊成很有可能在忍辱負重,等待時機。
“傻丫頭。”齊宵蹭蹭她的臉,笑道,“在一個府裡住着這麼多年,如何看不出來。只是他做的很好,事情處理的公正周到,我不過就事論事罷了。”
蓉卿鬆了一口氣,她還怕他覺得自己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合着他自己心裡什麼都知道。
“知道了。”她點着頭,“我睡覺了,你也早點睡。”親了親他的下頜,“晚安。”
齊宵眼神微暗,手放在她纖細的腰間就變的火辣辣的,可又想到她成婚幾日一直未歇好,就強忍了心思合上眼睛,可懷裡頭玉般細滑軟嫩的女孩子身體,軟軟的彷彿能塞進他心口,他哪裡能睡的着,小心翼翼的朝後推了推,想讓彼此離的遠一點,可懷中一空他又覺得心頭缺了似的……
蓉卿不知道齊宵心情複雜的熬到半夜,她一覺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擡眼就看見齊宵長了青茬的下巴,笑眯眯的蹭了蹭,齊宵在外多年又在軍營待了好幾年,睡覺練的很警醒,蓉卿一動他便醒了,卻感受到她的吻,他便索性繼續裝睡。
蓉卿親完了下巴,順着往上又親親了嘴角,鼻尖,眉梢,額頭……玩性大發,又拱進被子裡親了親他的脖頸,輕咬了口肩膀……
她無所覺,不過覺得有趣,卻點着了齊宵忍了一夜的火,他猛地翻身將她壓在身上,尋了脣便覆了上去,蓉卿被他驚了一跳,剛要喊口就被他封上,來不及作何反應,衣服三兩下就被他褪了……
蓄勢待發中,忽然蕉娘隔着門咳嗽了一聲:“五爺,五奶奶,卯時該起了。”
蓉卿一怔,看着齊宵忍着通紅的臉卻僵住的動作,噗嗤笑了起來,咬着他的耳垂道:“乖了,晚上我們早些睡覺。”
看着她偷笑的樣子,齊宵恨的咬着了她的脣瓣,咕噥道:“淘氣!”嘆了口氣,依依不捨的放開她,翻身下牀拿了衣服直接去了淨室。
蓉卿趴在牀上,看着他露在外頭蜜色的肌膚,寬實的後背,還有那一百軍棍留下的點點疤痕,輕聲道:“今兒要穿的衣服在櫃子上頭,你記得換上。”
齊宵悶着聲音嗯了一聲。
蓉卿心情大好的起身穿了衣服,應了蕉娘一聲,夫妻兩人梳洗後去了齊老太君那邊。
“不錯。”齊老太君打量着蓉卿,一件鵝黃色素面翟衣,外頭一件茜紅色滾一指寬絨邊妝花緞褙子,梳着高髻前頭別了一支赤金珊瑚石鳳頭釵,她記得是皇后娘娘賞的,左邊則是一朵茜紅的珠花,打扮的很喜慶像個新媳婦兒的樣子。
“這頭上還是素淨了些。”她笑着和朱媽媽道,“去把我的妝奩匣子拿來。”朱媽媽笑着應是而去,不一會兒抱了個匣子出來,齊老太君打開,在裡面找了個一支珊瑚平頭紋釵,一對同款的耳釘,招手讓蓉卿過去,在她頭上和耳朵上比了比,“雖比不得皇后娘娘賞的,到也不算出入太大,湊成了一套。”
“祖母!”蓉卿見齊老太君一副賞她的樣子,擺着手道,“這樣挺好的了,真的不用了。”
齊老太君微皺着眉頭,讓朱媽媽給她戴上,又換副耳釘,指着她光光的手指:“手上也沒有東西。”在匣子裡翻了翻,找了個紅寶石戒面的指環套在了蓉卿的中指上,然後打量着她,點頭道:“嗯,雍容華貴卻又不是朝氣,很好!”
蓉卿低頭看看自己一身金光熠熠的裝扮失笑,哪裡是雍容華貴又朝氣,分明就是擦着擦邊球,蹭一品誥命的銜。
大夏婦人裝扮是有明令的,像她這樣雖是出身門第不低,嫁的亦是不錯,可只要沒有朝廷封賞的誥命,在穿戴上就是有約束的,齊老太君這樣,大約就是讓她進宮給皇后娘娘瞧瞧,順便提醒一下娘娘!
“正好你們來了。”齊老太君指着蓉卿,和正進門的二夫人,四夫人,五夫人還有樺大奶奶幾個妯娌,“翰哥兒媳婦這身可好看?”
“好看!”二夫人掩面而笑,嘖嘖嘆道,“這樣一打扮,立時就不一樣了。”
大家都點着頭,五夫人就擰了眉頭淡淡的笑着,撇了眼齊宵和太夫人道:“娘,齊宵可都成親了,您還喊他乳名!”
齊老太君神色淡了一分,二夫人就接了話:“他一百歲在娘跟前兒還不是孩子。”攜了蓉卿的手,“往後就這樣打扮,可比素面朝天的好看多了。”
不管認同不認同,二夫人是不是真心誇讚,蓉卿蹲身行禮,一一喊了衆人,笑道:“蓉卿才疏貌醜,又不如幾位嬸嬸和嫂嫂能說會道,祖母這是給我裝門面呢……”掩面而笑,打趣的樣子,“怕我給咱們家丟人呢。”
齊老太君就指着蓉卿哈哈笑了起來,對二夫人道:“沒想到也是個猴兒。”大家皆是笑着,齊老太君又對連二奶奶道,“你現在可是不孤單了。”
“祖母!”連二奶奶笑着道,“有五弟妹陪着,我這也算是矮子爬梯子,節節高了!”
滿室的女眷一陣鬨笑,四夫人和五夫人朝笑容滿面的蓉卿看去,四夫人低聲道:“看來,正房裡這一回可出了個人物。”五夫人冷笑一聲,回道,“瞧着鬥吧,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早點出個結果我們也能山高皇帝遠的過自己的日子去,省的擠在一處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四夫人壓了聲音道:“不管什麼結果,總要得老太君一句話,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不出結果,那我們就燒柴添油的,你難道還怕戲太熱鬧,你看着累不成。”五夫人話落,用帕子掩面一笑,回頭見成大奶奶帶着兩個妯娌進來,遂笑着道,“今兒來的可真是巧了,都湊在了一個時間。”
前頭說笑聲收了,五夫人見大家都朝她看來,她笑着道:“齊成媳婦兒可是來送你們弟妹的。俗話說長嫂如母,瞧這幾個妯娌親的,跟一個人似的。”
方纔還湊着說話的四夫人,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喝着茶,二夫人朝她看來一眼,似笑非笑。
成大奶奶看向五夫人,笑着道:“我這嫂嫂雖有不足,可一顆心卻是熱烘烘的捧在手裡的,是我嫡親的幾位弟妹也好,還是洵弟妹,彥弟妹都是一樣的親,但凡能用的上我這蠢笨的,我都是在所不辭。”話落,掩面而笑。
五夫人脣角微微一勾,就點頭回道:“還是齊成媳婦兒說的在理,這一家子人可就是要熱熱鬧鬧的,親親睦睦的。”看着齊老太君,“也是你們祖母最願意看到的。”
齊老太君神色淡淡的喝着茶,沒有接腔。
女人多了就是這樣,一個人一臺戲,蓉卿垂着頭餘光掃了眼站在一邊不說話的榮二奶奶,這會兒垂頭喪氣沒精神的樣子,不知道榮二爺怎麼樣了……
“我們去宮裡了。”忽然齊宵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說完,視線就落在蓉卿臉上,房間七嘴八舌的交談聲驟然消失,安靜的落針可聞。
氣氛很尷尬。
齊宵負手而立,目不斜視,蓉卿就看到連着方纔說話是五夫人都訕訕的閉了嘴,想說什麼動了動嘴脣,終是沒敢開口。
蓉卿笑着站起來,這邊齊老太君微微頷首,道:“嗯,時辰不早了,你們早去早回。”蓉卿跟着齊宵應是,又和衆人打了招呼,夫妻兩人出了門。
在儀門邊上了馬車,蓉卿長長鬆了一口氣,明蘭掩面笑着道:“奶奶還是不適應這內宅的事兒。”幫着蓉卿整理了髮髻。
“還好。”蓉卿端了茶吃了一口,笑道,“總有適應的侍候。”偷偷掀了一點車簾朝外頭看了看,齊宵坐在棕紅大馬慢慢行着,她放了窗簾問明期,“打聽到了嗎?”
明期紅了臉,壓着聲音回道:“打聽到了,早上我瞧見平如姐姐抱着兩牀被子出來曬,一牀是從書房抱出來,一牀是從臥室。”一頓又道,“起牀時也是,洗臉水一盆送進書房,一盆進的是臥室。”明期說着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她沒有想到蓉卿會讓她去打聽四爺房裡的事兒。
竟然真的沒有睡在一起,難怪唐氏會那樣小心翼翼,她出身不算高,如今沒有子嗣不說和齊皓也不過是貌合神離,她心裡當然會不安,會惶恐……
纔會變成今天這樣,遇事則避,見人就躲的樣子。
“辛苦了。”蓉卿笑着拍拍明期的肩膀,“看來我們明期也長大了,該是時候想想給你們尋個好人家纔是。”
明期紅越發的紅:“奶奶就拿奴婢打趣吧,奴婢還要給您帶小公子和小姐呢,奴婢不嫁!”昂着頭一副打定主意的樣子,蓉卿失笑,道,“現在不得空,我也捨不得放你們出去,索性還能留個半年一年的,過些時間我慢慢給你們選,嫁不嫁可由不得你。”
明期不依,還要再說,外頭跟着的婆子已經喊道:“奶奶,已經到了。”蓉卿幾人收了話,馬車在西華門停下,蓉卿聽到守門的旗手和齊宵行禮的聲音,車又行了一陣到了內城,齊宵隔着車道,“到了!”
明蘭和明期先下車,蓉卿由兩人扶着踩着腳蹬下來,齊宵看着她嘴角含笑微微頷首道:“走吧。”蓉卿應是,回頭吩咐明蘭和明期,“在這裡守着,不要亂跑!”
明蘭和明期不敢四顧張看,垂頭應是。
蓉卿跟着齊宵進了內宮,入目是朱檐碧瓦,鱗次櫛比的樓宇高臺,一眼望不盡頭的抄手遊廊,兩面種着奇花異草花香馥郁,宮人垂首而立在兩邊,眼觀鼻鼻觀心的,有內侍帶着三四哥年歲約莫八九歲的小太監迎了過來,朝齊宵和蓉卿行禮,笑道:“齊督都,是先去鳳梧宮還是先去正德宮?”
自然先去鳳梧宮給太后娘娘請安,蓉卿還了半禮,垂着眉眼。
齊宵如是回了,兩人就跟着來的內侍去了鳳梧宮。
太后娘娘約莫六十不到的樣子,眼角有錯次的細紋,眉宇間亦有抹不平的川字紋,微笑着看着蓉卿,面上露出淡淡的和藹:“都坐吧。”
齊宵落座,蓉卿跟着他坐在旁邊。
太后娘娘看着齊宵,道:“聽說住在家裡的?老太君身體還好吧?”齊宵恭恭敬敬的回道,“……住在家裡的,祖母身體很好,讓微臣代她向您請安。”話落站起來,代齊老太君向太后娘娘行禮。
太后娘娘笑道:“免了免了,她年紀也大了,何必講究這些莫須有的規矩呢。”一頓又道,“回去替我轉告一句,讓她得空就到宮裡來坐坐。”
齊宵應是。
蓉卿飛快的掃了眼太后娘娘,請老太君到宮裡做客?聖上登基的時候還斥責了齊瑞信,這麼長時間也不曾有過複用的意思,太后娘娘忽然請齊老太君到宮裡來坐坐,難道是暗示什麼?
她微微皺眉,上頭就聽到太后娘娘問她:“昨兒回孃家,可見着你三嫂嫂了?”
“見着了。”蓉卿垂着頭回道,“見着了三嫂,也見着了月姐兒,活潑可愛非常討人喜歡。”
說着自己的侄重孫,她亦是滿臉的笑容:“那孩子確實討人喜歡,像她娘,自小嘴巴甜。”蓉卿應是,附和着誇歐氏,“三嫂穩重賢惠,家中伯母妯娌皆是喜歡她,月姐兒如今瞧着,真真是像極了三嫂。”
皇后娘娘越發的高興,和齊宵道:“……這是個會說話的。”
太后娘娘就身邊的女官賞了蓉卿一套金首飾,並着一支和田玉鐲子,蓉卿跪謝了恩賞。
沒有提歐鳴受齊宵提攜升官入戶部升官的事兒!
齊宵和蓉卿一起推出了鳳梧宮,在門口停足他輕聲道:“我去給聖上請安,你跟着馬公公去正德宮中給皇后娘娘請安。”擔憂的看着蓉卿,蓉卿回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齊宵不放心的又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蓉卿跟着馬公公朝正德宮中走,馬公公笑着道:“五夫人不用緊張,宮裡的娘娘都是極和藹的人。”
喊她夫人!
蓉卿微怔,笑着應是,從袖帶裡拿了個荷包出來,裡面是來之前和齊宵商量過的一隻玉牌,遞給了馬公公:“我什麼也不懂,還勞您多提醒。”
馬公公也不客氣收了荷包,很熟練的塞進懷裡,笑着道:“五夫人客氣了,往後您常來宮中明白了,這宮裡的規矩啊……”邊走邊將宮裡的人事大概說了一遍,蓉卿去看跟着他後頭的幾位女官和小太監,皆是垂着眉眼彷彿不曾聽見。
她暗暗驚歎不已。
進了正德宮,卻是在宮門口見到了侯在一邊的劉嬤嬤,難道楊氏也來了!
算起來她自上次一別,與楊氏也有一年未曾見面。
她思緒見劉嬤嬤已經笑着朝她微微頷首,她忙回了禮,馬公公已經停了腳,笑着道:“五夫人去吧,奴才在外頭候着您,一會兒再領您出去。”
蓉卿謝過,跟着正德宮裡的女官進了殿門。
通天似的圓柱,打磨成鏡面的大理石,照着牆角屋頂的宮燈富麗堂皇,再往裡走則是換成了木地板,淡淡的香味從牆角的香爐嫋嫋渲燃而出……蓉卿跟着女官侯在了偏殿外,女官笑着道:“勞您稍等,奴婢去通稟一聲。”
蓉卿應了,女官撩簾而入,不一刻從裡面出來,打了簾子笑道:“娘娘有請。”
“多謝。”蓉卿進了門,裡面是間約莫二十幾平的隔間,又穿過一道簾子,則已經聽到有人說話的說話的聲音,門口守着的女官和她行禮後打了簾子,蓉卿便進了門。
皇后娘娘坐在楠木製雕萬字不斷頭的胡牀上,鋪着厚厚的羊絨氈毯,她穿着正紅的宮裝,眉目和幾年前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略微發福了一些,笑眯眯的和下首背對着她而坐的兩位女子說話。
蓉卿蓮步進去,朝皇后娘娘行了大禮,皇后娘娘笑着道:“地上涼,快起來!”蓉卿謝過起身,皇后娘娘道,“來,讓我瞧瞧,我們也有一年兩年沒見着了吧。”
“是!”蓉卿擡起頭來朝皇后娘娘投去一眼,又垂了目光,皇后娘娘點頭道,“真是越長越標誌了。”
這話不是和她說的,蓉卿含羞垂着頭沒有說話,坐在右邊的女子就接了話道:“母后說的是,她從十三歲我們見面,到今兒,可真是一年一個樣兒,越長越讓人移不開眼。”
果然楊氏也在。
蓉卿忙蹲身給楊氏行禮,喊道:“妾身見過太子妃娘娘。”又朝她身邊坐着的一位穿着鵝黃色宮裝,容長臉眉目清秀身材小巧的女子看去,楊氏就請蓉卿起身,介紹道,“這是誠王妃。”
原來是誠王妃,蓉卿朝她福了福,單氏微笑着打量了她一眼,頷首道:“齊夫人免禮。”
蓉卿起身,在皇后娘娘指的杌子上坐了下來。
“你這丫頭,進京來這麼久也不想着來看看我。”皇后娘娘含笑道,“若不是成親我下了旨意,我看你是不是還不進宮來。”
蓉卿垂着頭回道:“妾身粗野慣了,不敢冒失進宮濁了娘娘的眼。”
“你啊。”皇后娘娘就和楊氏還有單氏道,“她向來這樣,謹慎本分恪守規矩,以往在北平城也是常來常往的,如今到京中來反而生疏了。”楊氏和單氏笑着,皇后娘娘又道,“當初她心思周全,說的話立的功我可都還記着呢,按我說,就按着她的功勞,封一個縣主也不爲過。”
蘇珉封了永平侯,您就是封縣主我也不敢要!蓉卿忙露出惶恐的樣子,楊氏看了眼蓉卿,接了話道:“母后仁厚,您念着她的好,往後等她和齊督都有了子嗣,您再封賞也是一樣的,母憑子貴,她只會更歡喜。”
蓉卿暗暗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看了眼楊氏。
單氏就歪着頭打量着蓉卿,垂着眼眸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撲閃着,皮膚白滑細嫩,眉目如畫略帶着一絲調皮的靈動,身材姣好曲線玲瓏,這就是永平侯的妹妹,齊督都的夫人啊,果然是個標誌討喜的樣子。
她看着齊夫人,對方似乎覺察到她的視線,擡起頭來朝她看來,兩人視線一碰,皆是微微一笑。
落落大方,不卑不吭!單氏微挑了眉頭,想到她聽說的蘇蓉卿在北平的事情,開鋪子辦義學獨自帶着身邊的丫頭在北平,還能得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的看重……這樣的女子在京城還不曾聽說過,她看着蓉卿暗暗生出一分好奇來。
“說的也是。”皇后娘娘頷首,看着蓉卿道,“你和齊宵年紀都不小了,早些生了子嗣,將來送到宮裡來和明郡王一起讀書。”話落,看了眼單氏的小腹,眼底生出一絲笑意來。
蓉卿暗暗詫異,難道單氏有身孕了?
“謝娘娘垂愛。”蓉卿起身行禮,滿臉緋紅,心裡卻是打起了鼓,把孩子送到宮裡來伴讀?那不是處處見得都是貴人,整天低頭哈腰的見這個行禮,見那個下跪?楊氏看着蓉卿掩面而笑:“齊夫人可要多努力纔是。”
蓉卿越加羞的擡不起頭來。
“好了,好了。”皇后娘娘笑道,“這丫頭面皮薄。”說了幾句,賞了許多的東西,蓉卿就起身告退了。
楊氏笑道:“母后,我和弟妹送送齊夫人吧。”皇后娘娘擺手道,“去吧。”
三個人就出了正德宮,楊氏和蓉卿道:“你也不去我那邊,近年爲了東哥啓蒙的事我也忙的沒有頭緒。”說着微頓,又道,“你都還好吧,聽說住在涼國公府,那麼一大家子人,處的可還習慣?”
“都挺好的。”蓉卿恭敬的回道,“家裡人雖多,但都挺和氣的,多謝太子妃娘娘關心。”
楊氏輕搖了搖頭,覺得蓉卿和她疏離了許多,又想到那次她答應誠王安排他和蓉卿見面,有些不合規矩,不由生出一絲愧疚來,攜了蓉卿的手道:“得空就去我那邊坐坐,東哥可還記得你這個姨姨呢。”
蓉卿應是,看着楊氏道:“娘娘多保重身體!”楊氏微微笑着,慘白的面色顯得很落寞。
“時辰不早了,也不多留你,你若有事讓人去太子府回我一聲。”楊氏淡淡的看着蓉卿,微笑道,“聽說你七姐月底要進宮,你也不用掛心,母后脾氣好,我和弟妹也常來,定會照佛一些。”
蓉卿正想和楊氏說這話,可愁着沒有理由開口求她,聽她主動提起,忙謝道:“多謝太子妃娘娘。”又道,“妾身告退了。”和誠王妃也行了禮。
單氏微微頷首,道:“齊夫人慢走。”
蓉卿就跟着來時引着她的女官出了正德宮,馬公公正候在外面,兩人剛走了幾步,就聽到有人唱和道:“太子殿下到!”
蓉卿一驚,跟着馬公公就退到了抄手遊廊的邊上規避,一時間四周靜悄悄的,不過一刻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聲,緊接着此起彼伏的行禮聲響起,蓉卿的視線範圍內就出現一雙黑色的皁靴,緩步走着離她越來越近,她跟着馬公公蹲身行禮,那皁靴在她身前微微一頓,就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面上,彷彿帶着一絲審視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過幾眼頭頂上聲音響起:“免禮吧。”
蓉卿起身,依舊垂目看着地面,那雙皁靴微頓之後轉向而去,蓉卿似乎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聲……
“太子。”楊氏從正德宮中迎了出來,蓉卿側目去看,見他們夫妻正站在門口輕聲說着什麼,楊氏容色恬淡笑容甜蜜,她會心一笑跟着馬公公朝另一頭而去,待她轉身趙均瑞側目過來,視線就落在那一抹漸行漸遠的背影上,目光中有着一閃而過的悵然。
“齊督都在宮門口等您。”馬公公含笑道,“齊夫人擔心腳下。”
蓉卿含笑應是,腦海裡浮現的依舊是楊氏含笑的面容,繼而又想起蘇容君坐在桌前埋頭看着醫書,面上流露出堅毅而神往的情緒,蓉卿嘆了口氣快步朝宮門而去。
快出內庭時,陰面迎來一架垂着帷幔的滑竿,四個嬤嬤擡着顛簸着她看見裡面若隱若現坐了一個女子,馬公公垂頭站在一邊,介紹道:“是長公主。”
蓉卿微訝,退在了一邊,待趙玉敏自她身邊過去,她纔跟着馬公公一路出了宮門。
齊宵果然在宮門口等她,見她過來輕聲問道:“沒事吧?”蓉卿微微搖了搖頭,齊宵放了心和馬公公道了謝,帶着蓉卿一路朝西華門而去,走了一刻就到了停車的地方,齊宵跨馬而上蓉卿則有明蘭扶着上了馬車,夫妻兩人出了宮門。
兩人前腳到家,宮中賞賜的東西便隨後送了過來,齊宵令人送回了他們的院子,打賞了辦事的內侍,就和蓉卿一起進了內院,在路上蓉卿好奇的問他:“這一回怎地將東西又不入公中了?”
齊宵側目過來看她,低聲回道:“這些是賞賜給你的。”言下之意,就是和當初成親收的禮不同,一個是他的一個蓉卿的,他的可以入可蓉卿不可以。
蓉卿含笑點頭,若齊宵直接送去公中入了庫她也不會攔着,可心裡總會不高興,不是爲了這點東西,而是得讓他分出一個親疏遠近來。
這樣往後他們夫妻在這裡生活,纔會思路一致,行爲一致,不會爲這些事生出分歧來。
蓉卿很高興,轉目朝着齊宵笑,齊宵驀地就想到早上蓉卿說的話,以拳抵脣咳嗽了一聲,蓉卿越發笑的眉眼彎彎。
兩人進了太夫人房裡,二夫人和樺大奶奶正在,齊老太君就細細問了齊宵在宮裡的事情:“……聖上都說了什麼?”
“提到茶稅的事情,朝中新晉的兩位閣老都反對重新徵收茶稅,聖上問了我的意見。”齊宵淡淡的說着,齊老太君聽着臉上露出笑意來,道,“你是武官,這些事聖上商議你,可見對你的信任。”
齊宵沒有說話,齊老太君又看向蓉卿,問道:“見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了?”蓉卿應是,大概說了一遍,“……太后娘娘說您若是得空就去宮中走動走動,她老人家許久沒有見着您,惦記着。”
蓉卿話落,齊老太君微微皺了眉頭。
二夫人卻是笑着道:“可不是,太后娘娘還是貴妃時,還來過一次咱們家呢。”齊家如今靠齊宵撐着門庭,若是太后娘娘記起老太君來,聖上重新啓用了涼國公,那齊家也不用再這樣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了。
日子只會越來越好,門庭也會越來越耀。
齊老太君卻是和蓉卿想的一樣,覺得有些奇怪,太后娘娘突然提起她來,這裡頭有什麼緣由不成?
難不成朝中的風向變了?
她不由看向齊宵,問道:“你怎麼看?”齊宵放了茶盅,淡淡的開口道,“歐氏門下幾家姻親在聖上登基後或多或少受了牽連……”點了一句。
蓉卿和齊老太君立時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太后娘娘這是在扶持涼國公府,將來好成爲歐氏的助力。
畢竟涼國公和歐氏如今也算是拐着彎的姻親,自己人!
“十二月就是太后娘娘的壽誕。”齊老太君若有所思,“我若記得沒錯該是六十整了。”
蓉卿朝齊老太君看去,不愧是涼國公府的老太君,看多了朝堂瞬息風雲,政治敏感度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她提到太后娘娘的壽誕,就是想要告訴齊宵,太后娘娘不是聖上的生母,他對太后娘娘到底如何,就能從這次壽誕中看出端倪來。
若捧歐氏,他們則要疏遠防範,若尋常而待那就可以適當的親近一些。
二夫人看看齊老太君又看看齊宵,便知道他們是在說朝事,這些她不懂便收了聲沒有插嘴,可蓉卿的樣子卻是令她微微生出一絲疑惑來,難道對於朝堂的事情,她也懂得?
想到這裡她不由側目去看,就見她微擰了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心頭暗暗吃驚不已。
齊老太君說了幾句,齊宵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又低頭對蓉卿道,“我晚些回來。”秦大同,王彪和王蛟明天啓程,和他約了中午在福來閣吃飯,誠王爺和單竟蘇珉也在。
蓉卿早就聽他提過也不多問,送他出門,輕聲叮囑道:“少吃些酒。”齊宵嗯了一聲,出門而去。
齊宵剛走。成大奶奶和蓉兒奶奶還有五夫人就趕着過來了,見蓉卿在目光一轉,笑着和衆人行了禮,道:“我瞧見一箱一箱的東西往裡頭搬,還當是誰送來的,原來是五弟和弟妹回來了。”說着一頓看看蓉卿又看看二夫人,“二伯母我看您可不能坐在這裡閒着了,得把庫房收拾出來纔是,往年我們家也常得賞賜,可這還是頭一回搬了幾大箱子進來,可不得挪地方擺置。”
這就來了?蓉卿心頭輕笑,不看成大奶奶卻是朝齊老太君看去。
“我這忙了一上午,剛到這裡來偷個閒,齊成媳婦莫不是說我爽滑憊懶沒有做事不成。”二夫人笑盈盈的說着,打着太極拳,這事兒齊老太君沒有開口,齊宵夫婦回來也隻字未提,她心裡跟明鏡似的,這會兒讓她來做這個惡人,她纔不會傻的撞上去,東西入了庫到時候分家也不全是她一個人的,誰想說就說,與她可沒有關係。
“二伯母這話說的,我這小輩可不敢說您的不是。”成大奶奶咯咯笑着,顯得很高興引齊宵夫婦爲榮的樣子,“我這不是替五弟和五弟妹高興嘛,能得聖上重視,亦是我們家的榮耀。”話落,看着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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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字數不夠,後面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