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的唱稟聲剛落,一襲明黃色常服,頭戴紫金冠的赫連遠已然進入殿內。
“雲紫璃!”
玉榻上,雲紫璃容顏清麗,雖從四更起,已然許多時辰未見,心下有些想她,但此刻赫連遠一見到她卻面色冷沉。
他是沒反對雲紫璃搬離承乾宮的提議,可是也沒說她立即就可以搬走啊!
她可倒好,先斬後奏,私自搬來了仁和宮孵。
這些天裡,他已然習慣了每日在御書房處理完政事,便到承乾宮寢殿裡看她。
今日下朝之後,他也如往常一般,馬不停蹄的趕回承乾宮,卻不料寢殿裡空蕩蕩的,再沒了她的身影,讓他的整顆心也跟着空落落的蹇。
那種感覺十分的難受,難受到他在寢殿裡未留片刻,便要趕來仁和宮,卻不想如煙去了寢殿……
打發瞭如煙,又有政事牽絆,他好不容易處理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心急火燎的趕了過來興師問罪。可一見到她,看着她愜意的小模樣,他方纔還滿腹的怒火,全部變成了內傷,獨是無法對她發泄出來。
雲紫璃聽到赫連遠的怒喝,感覺到頭頂上方冷風嗖嗖,忙微擡起頭。
見赫連遠面色不善,她的情緒,並未有太大的波動。
俗話說,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
是以,此刻她眸華閃亮,面上溢出一抹喜色:“皇上忙完了嗎?”
“你們年輕人說說話,我先去御花園溜達溜達!”
看着赫連遠面色不豫,可雲紫璃卻沒放在心上,安陽大長公主十分有眼力勁兒地站起身來,將空間留給了兩人。
目送安陽大長公主離去,雲紫璃笑吟吟的看向赫連遠,對赫連遠的怒氣,怡然不懼,她臉上笑意更深,對他伸出手來:“澈之……”
“哼!”
赫連遠冷哼一聲,微微側了身,就是不看她。
他沒有去拉她伸出來的手,只在她身邊坐定,有些粗魯的兀自動手,將腳下明黃色的錦靴給脫了下來,然後負氣丟在了地上。
“你這是要幹什麼?”
雲紫璃看着他,眉頭微皺,雙脣緊抿。
“明知故問!”赫連遠冷冷地斜睇雲紫璃一眼,長腿一擡,躺在榻上,掀起錦被便蓋在了身上,而後眼不見心爲靜的閉上雙眼。
此刻,他在心裡告訴自己。
她是孕婦,不宜吵架。
動氣!傷身!
可是,忍不住啊!忍不住!
“呃……”
他都這樣了,雲紫璃豈會不知他要幹什麼!
感情他是生氣,特意過來給她擺臉子看呢!
不過……
“皇上要在仁和宮午睡嗎?”
看着赫連遠烏雲密佈的俊臉,雲紫璃伸手,不怕死的推了推他的肩膀,歪頭看着他。
“怎麼?我不能在仁和宮睡麼?”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赫連遠的眸子緩緩睜開,眸光那叫一個犀利。
他的眉,因說話的表情而微微皺起,昭顯着生人勿近四個大字。
見他仍舊如此,雲紫璃眉心微顰,臉上的笑容已不復再見,面露訕訕然:“天下是皇上的,這座皇宮也是皇上的,只要皇上想,在哪裡睡都可以。”
即便,他睡在大街上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不過這句話,她可沒說出口。
那不是火上澆油麼?
見雲紫璃似乎有些不高興了,赫連遠眉心一皺。
心想自己什麼時候,也學會看人臉色了?
他自嘲一笑,以手支撐着坐起身來,伸手撫上雲紫璃的側臉,語氣輕柔的道:“樂兒,朕只想睡在你的身邊。”
聞言,雲紫璃不禁輕輕一顫。
身爲帝王,赫連遠能如此待她,已屬不易。
此刻聽着他的甜言蜜語,雲紫璃臉上的冷凝卸去,一眼望去,便是一抹與他說話的語氣一般無二的柔色:“我知道你心裡有我,但是眼下,我身子不便……我搬離承乾宮的理由,也跟你說過了……”
赫連遠癟了癟嘴,道:“我沒說不認同你的理由,不過想着你臨盆前搬過來就是,誰讓你現在就搬過來的?”
人相處的久了,感情自然而然也就深了,而他已然習慣了身邊有云紫璃的日子,一會兒不見就會想,夜裡更是真的想留在她的身邊。
見他有如此一問,雲紫璃有些理虧的輕笑道:“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啊,大不了等生完孩子,我再搬回去就是!今兒你就大人大量,別生氣了,成不成?”
“你啊!”
赫連遠伸手,攬上雲紫璃的肩膀,滿是無奈而寵溺的嘆了嘆:“真是讓人拿你沒辦法!”
雲紫璃輕靠在他身前,嘴角微翹,嬌嬌弱弱道:“人家現在人是你的,孩子都快給你生了,你還打算拿人家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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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一句一個人家,赫連遠身子一僵,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這樣嬌嬌的她,他還真是不習慣!
“最近政事處理的怎麼樣?”
看着他那副無福消受的樣子,雲紫璃臻首輕搖,轉而正了神情,關切問道。
其實,她也不習慣自己嬌嬌的樣子啊!
赫連遠就喜歡雲紫璃關心自己的時候,此刻聽她問起政務,他脣角倏然勾起,雙臂自身後擁住雲紫璃,無比滿足的喟然一嘆:“政事哪裡有處理完的時候?不是這個事兒,就是那個事兒……如今北方冬日,南方卻在鬧水患,折騰了這麼多日,修葺河壩的銀子有了,我也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耳邊聽着他沉穩的心跳聲,雲紫璃不禁出聲相問:“你這鬆了口氣嗎?怎麼聽都跟嘆氣一樣?”
“我是在感嘆……”
溫熱的脣,密密碎碎的輕落在雲紫璃的眉腳,赫連遠充滿磁性的聲音傳進她的耳裡:“我能有你相陪,是我之所幸!”
雲紫璃俏臉一熱,擡手擋下他的脣。
偷香被擋,赫連遠頓感不悅的再次皺眉。
雲紫璃臉頰略顯酡紅,不急不忙的擡起頭來,微側着身,凝望着身後的男人,淡淡笑着:“時候不早了,皇上該去處理政事了。”
因雲紫璃的話,赫連遠面色陡然一沉,剛剛泛起的暖意,再次倏然轉冷。
在宮裡,別的女人,都爭着搶着,使勁渾身解數想要他臨幸!
可她呢?
每次他要留下,且還心無旁騖的什麼都不做,她卻仍是毫無留戀的把他往外推。
好似,只他戀着她,而她,卻一直都是被動接受的。
這,讓他的自尊心嚴重受挫!
靜謐片刻,赫連遠終是伸出手來,什麼都沒說,撫上她高聳的腹部。
感覺到她肚子裡的小生命十分活躍的與自己互動了下,赫連遠面色稍顯緩和:“你就見不得我多留一會兒。”
“赫連遠!”
語氣裡,飽含濃濃的無奈之感,雲紫璃掙了掙,見擺脫不了赫連遠的禁錮,她只得覆上他的手,輕嘆說道:“在其位,當謀其政!”
“是啊!”赫連遠又輕嘆了一聲,半晌兒無語。
“樂兒!”片刻之後,就在雲紫璃欲要開口之際,卻見他略微有些生氣的打破沉寂:“你在乎我麼?”
雲紫璃眉心,微微一皺,覆在他手上的纖手動了動,以眼神表示,她很冤枉!
“以前的你,總是有事沒事喜歡跟我膩在一起,我走去哪裡,你就跟去哪裡,從不捨得讓我走,更不會趕我走。”赫連遠的聲音裡,略顯疲憊,一隻手覆在她渾圓的肚子上,另外一隻手則橫過她的頸項,將她圈進懷裡:“我總覺得,你現在不似以前那麼在乎我了。”
因他的話,雲紫璃心裡,頓時一疼!
想要反轉過頭,卻因他的手臂不能成行。
“我哪裡是不在乎你?不過是現在顧不上你!”雲紫璃緊握住他的手,讓他感覺腹中胎兒的動作:“在這裡,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如此,你……還覺得我不在乎你麼?”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一個女人到底愛不愛你,要看那個女人,肯不肯替你生孩子!
如今,這孩子都要生了,他和她還有必要探討在不在乎的問題嗎?
然,赫連遠心裡,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只見他聽了雲紫璃的話輕輕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垂眸凝望着自己大手之下的肚子,微閉了閉眼。
想來,不是她不在乎他,而是他現在,太過在乎她了!
如此,他纔會患得患失了啊!
“赫連遠?!”見他一直不出聲,雲紫璃不禁視線上移。
“你啊……是我的剋星!”
覆在雲紫璃肚子上的手上擡,十分寵溺的揉散了她的髮髻,赫連遠滿眼寵溺的對她輕嘆一聲,而後穿靴下榻。
雲紫璃想要跟着起身,卻被他壓下,命她好好午睡。
目送赫連遠離去,雲紫璃不僅緊鎖了黛眉。
阿媚和杏兒一起進來,行至雲紫璃近前,見雲紫璃輕鎖眉黛,久久不舒,她們相視一眼,皆都有些擔憂的看着她,卻誰都不曾言語。
沉默片刻,雲紫璃微仰起頭:“你們有什麼話,直接說了便是!”
“娘娘,皇上走的時候,似乎不太高興……”
迎着雲紫璃的視線,阿媚不無擔心的道:“皇上想要留下,娘娘讓皇上留下便是,何必非要惹得皇上不高興?您總是這樣把皇上往外推,只怕會讓皇上與您離了心。”
“是啊!”杏兒微微頷首,對阿媚的話,大表贊同。
古來帝王,有幾個長情的?
但是赫連遠最近對雲紫璃,卻好的沒話說。
這,本是好事。
可是這兩人相處起來,未免太情緒化了些!
不是這個生氣,就是那個生氣的,便是兩人有再深的感情,只怕也會被消磨掉!
雲紫璃知道,阿媚和杏兒,是真的擔心她跟赫連遠之間會顫聲隔閡,不禁舒展了蹙起的眉心,輕輕嘆道:“若皇上心裡真的有我,即便我再怎麼趕,他還是會回來的。”
語落,她不再多言,有些疲憊的躺在玉榻上。
既然她說過,會信赫連遠,那就會做到全身心的相信!
她相信,他對她的感情,絕對經得起任何考驗!
***
冬日的夜,總是格外寒涼。
承乾宮內,燈火闌珊。
御書房的,赫連遠仍舊在處理着堆積如山的政務。
倚立承乾宮寢殿門前,望着殿外如水夜色,如煙輕撫了撫自己纏着白色繃帶的額頭,面色沉靜,不疾不徐的等着。
自進宮之後,每日裡赫連遠都會忙到很晚。
但,不管有多晚。
他都會回寢殿去陪着雲紫璃!
只這一點,便讓她嫉妒的整夜無法成眠。
她知道,在無論在赫連遠眼裡,還是在赫連堂的眼裡,她不過是雲紫璃的替身而已。
可是,替身也是有感情的。
而她,每每想到在端王府時,赫連遠和她說話時的溫言軟語,還有聆聽她彈琴的認真神情,如今全都屬於雲紫璃,她的心裡就難受的厲害。
她知道,她比不得雲紫璃。
也從不奢望去跟雲紫璃爭什麼!
她比誰都清楚,有赫連遠和赫連堂在,雲紫璃無論何時,都會高高在上,她不會自不量力,傻到去跟她一較高下。她想要的,仍舊如從前一般,能夠讓赫連遠多看她一眼,跟她說說話,聽她彈彈琴!
這個想法,在早上她本要求見雲紫璃,卻見到赫連遠後,在她的心中生了根,發了芽,且迅速滋長,讓她坐立難安。
爲此,今夜趁着雲紫璃已經搬離了承乾宮,她便壯着膽子過來了。
可是,她在寢殿外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赫連遠回來。
心中疑惑之際,她已然派人到御書房打探。
她,並非是邀寵之人。
卻爲了心中執念,不得不做邀寵之事。
“娘娘……”
略爲尖削的聲音響起,她派去打探的小太監自大殿外進來。
“皇上呢?可是還在忙着?”如煙斂了心神,黛眉微蹙,輕聲問道。
“御書房裡的事兒,還沒處理完……”小太監低眉斂目,輕聲回道:“今兒個,娘娘還是別等了,早些回了吧!”
聞言,如煙的眉心,蹙的越發緊了些:“皇上要忙到很晚嗎?”
“朗月公公說,皇上忙完了,會去皇后娘娘的仁和宮就寢,應該不會來寢殿這邊了……”說到最後,小太監的聲音幾乎細弱蚊蠅。
這個結果,在如煙的意料之中,卻仍舊讓如煙心下一窒,雙眸微眯。
隨着眯眼的動作,她美麗的五官,瞬時冷凝。
冷到,就快要結成冰了。
赫連遠甫一進殿,看到的便是如煙那張冷凝的俏臉。
神情微微一怔,他轉頭看向身邊的朗月,卻見朗月連忙低垂了頭……深幽的眼底迅速閃過什麼,但是很快便消弭無蹤,他心中有怒氣翻涌,周身也漸漸泛起冷意。
不久前,有小太監尋朗月,他便隨口問了朗月一句。
卻聽朗月說,似乎是雲紫璃等他等的心急,便回了承乾宮寢殿。
他一聽天寒地凍的,雲紫璃挺着大肚子裡回了寢殿,哪裡還能在御書房坐得下去?直接丟了硃筆便趕了過來。
可是,朗月口中的皇后呢?
等在寢殿門外的,明明是如煙,哪裡來的雲紫璃?
彼時,如煙已然看見他。
“嬪妾參見皇上!”
乍見赫連遠,她心下又驚又喜,盈盈的福下身來,臉上的冷凝退去,如煙脣齒含笑。
赫連遠聞聲,將視線從朗月身上調轉到如煙身上,緩步朝着如煙走近,他開口的語氣冰冰冷冷,沒有多少溫度。
“起來吧!”
擡手扶起如煙,赫連遠先她一步往寢殿走去:“愛妃方纔是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聞言,如煙心下暗暗一驚,面上卻滿是憂色,小心翼翼的觀察着赫連遠的神色說道:“嬪妾哪裡是生氣?嬪妾是聽說皇上今夜還有許多政務要處理,在擔心皇上的龍體!”
“是嗎?”
赫連遠狀似無意的反問一句,進入寢殿後,在龍榻上坐下身來。
如煙見他神色尚可,暗暗鬆了口氣,眼看着和聯營坐下身來,她忙快步上前,蹲下身來,親自爲他脫靴。“在皇上面前說假話,那可是欺君的死罪,嬪
妾說的可是實話!”
腳下的龍紋錦靴,再次被脫下,赫連遠眉頭一蹙:“天色已然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不睡,反倒來了承乾宮?”
如煙抿脣而笑,想到自己早前親自燉了許久的補湯,笑的如花般嬌豔,回以他輕輕一笑:“嬪妾想着皇上日理萬機,實在辛苦,特意燉了些補湯送過來……”
看着她的笑靨,赫連遠神情微愣了下。
她的臉,長的雖然不及洪欣婉與雲紫璃相像,但是她的笑靨,卻像極了他初時樂兒時,樂兒臉上的笑容。
很像!很像!
可……自從他的樂兒恢復記憶,再相認之後,成爲了雲紫璃的獨孤長樂,清冷了許多,很少像如此這般,笑的純粹,傾盡歡顏。
眼下,凝着如煙臉上的淺笑,赫連遠心下微動,莫名的,伸手撫上如煙已然結痂的側臉,她的眼底,滿是柔情:“你費盡心思燉了補湯,又大半夜的等在這裡,就沒有想想,若朕不來,你這一切苦心,就全都白費了?”
“嬪妾所等的,是自己的夫君,是這個國家的九五之尊,怎能用得上那個白字?”如煙凝着赫連遠眼底的柔情,心旌盪漾之際,趁機伸手抓住他的大手,大大的眼中閃過一抹慧黠,並揚起一抹過去自己學了無數次的嬌俏笑弧:“皇上今日不來,嬪妾明日再等,明日若皇上仍是不來,嬪妾還有後天……只要有朝一日,皇上能喝到嬪妾燉的湯,嬪妾就算……”
她的眼神,是那麼熟悉。
還有她的笑……
赫連遠心中悸動,伸手將如煙拉入懷中,不等如煙把話說完,她便俯下身來,狠狠的吻住她的雙脣。
此刻,他竟有種錯覺。
覺得眼前的女子,纔是他的樂兒。
而他的吻,似是想要證實這種錯覺一般,來的十分急切!
沒想到赫連遠的吻,會來的如此之急。
如煙嬌吟一聲,愣了半晌兒,方喘息着迴應他的熱吻。
許久,一吻終落。
看着懷裡面色酡紅,氣喘吁吁卻仍舊含情脈脈的看着自己絕色女子,赫連遠輕皺了眉宇,冰冷的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色彩。
如煙被他炙熱的眼神,看的微微發慌,感覺自己好似不着寸縷的呈現在赫連遠面前,忙驚喜交加的低垂下頭,以此屏去心中忽然涌起的緊張之意……---題外話---感謝精靈嘟嘟的月票!謝謝大家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