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力從地起(十一)

放下了奏章,粗重的呼吸成爲了公事房內唯一的旋律。

現在廣東的情狀,絕非是在郭之奇能夠容忍的區間之內,更別說是他願意看到的。奈何,從陳凱取得了廣東的主導權開始,這個省未來走向就已經不再是他們所能夠決定得了的了。只是爲了保住這一片領地,他們苦苦堅持,直至今日,也該有一個結果了。

“來人,準備車馬。”

“敢問老大人此行前往何處?”

“廣州。”

督師大學士行轅的準備工作以着最快的速度展開,需要準備的不光是車馬、隨員和錢糧,更要通知到沿途的府縣做好準備——他不打算偷偷摸摸的往廣州走上一遭,因爲他很清楚,此行若是想要談出個所以然出來,這樣的大張旗鼓是最起碼的態度。

這邊,準備工作進行,同城駐節的廣西巡撫徐天佑在第一時間接到消息,連忙趕往督師大學士行轅面見,得到的只是一句郭之奇要走一趟廣東去爲朝廷聯絡鄭氏集團,僅此而已。

“怕是沒有簡單吧。”

張孝起那邊的彈劾,徐天佑尚且不得而知,但是據他了解,先前陳凱來信相邀,郭之奇是並不打算去廣州的。可是現在,沒過去幾個月的時間,郭之奇卻突然改變了主意,這裡面肯定有問題,而且絕對不是什麼小事情。

這樣的心思,徐天佑並不是唯一一個,甚至不是在一個少數區間之內的。只是這年頭,最不缺的就是劇變二字,而情報往來的不順暢更是讓他們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都處於一個茫然不知,或是胡思亂想的狀態,這次顯然也不例外。

郭之奇一行啓程,沿江而下,沿途的府縣也無不是懷揣着這樣的心思做着接待工作。想要打探些消息,奈何郭之奇和他的隨員們的嘴巴都好像是用膠水粘過似的,就連面部肌肉也全面僵化,做不得任何表情,更是完全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梧州尚在清軍之手,郭之奇一行就只能轉道廉州,從那裡轉乘水路。先期已經派了人前往廣州,通知陳凱關於他的赴約以及大致抵達時間,而張孝起那裡,雖說是途徑高州府沿海,可他也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了,只是派了隨員去送上一封書信,提及返程的時候再行商榷大事,僅此而已。

乘在船上,此間早已是夏日炎炎,海上無遮無攔,陽光徑直的暴曬着甲板,似乎都有些微微發燙了。然而,這樣的炙熱卻難敵郭之奇心中的焦躁萬一。只是在面上,他仍舊要保持着那份波瀾不驚,任憑心中早已是驚濤駭浪。

船在路上一刻不停,除了沿途必要獲取一些補給外,始終是在奔着廣州的路上。待進入了高州府海域時,郭之奇也接到了關於陳奇策和李常榮這兩部兵馬接受陳凱改編的消息。這於他而言並沒有太過值得稀奇,因爲他很清楚,陳凱這些年對兩部的利益捆綁做得很是紮實,無非是早晚的事情罷了。但是,同時傳來的還有王興將恩平縣的行政權力上交給了廣東巡撫衙門的消息,這卻着實讓他一驚。

到底發生了什麼,郭之奇的腦海中約莫已經有了些眉目——他很清楚,王興是個寧折不彎的人物,強硬手段是很難達成目的的。那麼剩下的可能,也就不多了。

“先去一趟文村,老夫要見一見王虎賁。”

“督師老大人,王興那裡擺明了已經是向陳凱輸誠了,這時候去是不是有些冒險……”

隨行的師爺言盡於此,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並不相信王興敢對郭之奇做什麼,但是出於幕僚的本分,他還是把這種低概率的可能性付之於口,起碼要在郭之奇的心裡留下一個苗頭,一旦有了事出常理之處,也能最快的有所反應纔是。

然而,對此郭之奇卻只是搖了搖頭:“連如白不會看錯的。”

一路向東,進入了肇慶府的沿海,也正式進入了李常榮的轄區。對於這位督師大學士,他們沒有半點兒留難,不過李常榮卻並沒有露面,說是還沒從廣州回來。

對此,郭之奇也毫不在意。他很清楚,就算是李常榮在海陵島也未必會與他見面,一來是尷尬,二來則是要避嫌。畢竟,李常榮是剛剛進入了鄭氏集團的體系之中,就算是陳凱無所謂,鄭氏集團的其他人也會有看法。

這沒有出乎郭之奇的預料,他本也沒有打算在這個時候與李常榮或是陳奇策見面。隨即,按着舊時的路線上岸,便直奔文村。結果王興倒是在那裡了,見得郭之奇亦是愕然無語。反倒是郭之奇卻顯得更加放得開,只是表示了“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也沒有揪着此事不放,或是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郭之奇如斯,實在出乎了王興的意料。只是這意料之外,卻讓他不由得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十一年前,就在他那時聚衆爲盜的山寨裡,一個身穿繡着鸂鶒補子的七品芝麻官隻身匹馬入營,無視他那柄不知殺過多少仇寇的三尺青鋒,大義凜然的對他講述忠義之道,對他講解華夷大防的聖人之學,無所畏懼,有的只是那一份憂國憂民,令人動容。

他出身赤貧,早年並非沒有受過士紳的壓迫。但是從那一刻開始,他相信並非所有士大夫都是如他曾經所見的那般可憎,總會有着真正身體力行的貫徹着聖人之學,那些傳承自近兩千年前的教誨使得他們無懼於寒光凜凜的長槍白刃。若非是親眼所見,他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故友的音容笑貌,直至今日仍舊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就好像是已然印刻在了其中似的。而眼前的這位督師大學士,與連城璧素來是一個鼻孔出氣,王興便自然而然的將其視作爲是與連城璧同心同德之輩。此番,他幾近於改換門庭的行徑,郭之奇竟並沒有嚴加斥責,反倒是表現出了體諒的態度來,這使得他心中的愧疚更甚一重。

“督師,陳撫軍說近期會出兵,與那洪承疇再決高下……”

督師二字,王興喚得響亮,可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是越說下去聲量越低,竟好像是犯了錯的小學生似的。

王興會有這般,本就是在郭之奇的預料之內的,只是那近期出兵的話語聽在耳中,卻登時爲之一驚——此番,他是身兼着多重使命的,但是陳凱若能出兵,倒是一個極好的結果。可是出兵的具體時間、用兵的方向、大致的規模,以及此番的目的,這些卻是會造成更多的可能出來,於永曆朝廷、於文官集團而言,卻未必盡是好事一件。

此間,王興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詳加詢問。若非,他是久經官場沉浮,於養氣一道上可謂是“功力深厚”,只怕當即就要脫口而出了。

沉心定氣,沒等其人將話說完,郭之奇卻是笑着搖了搖頭,繼而語重心長的說道:“老夫實愧對如白,蹉跎多時,未能爲其報仇雪恨……陳凱,確是驚才絕豔。你隨他出徵,爲如白復仇的可能性當也會更大一些。即便是老夫,這一次入粵,也是特特的要找來他商談大事的。”

“至於你……”

說到此處,他卻是頓了一頓,才繼續言道:“至於你,如白曾對老夫說過,是個天生忠義之人,還是好自爲之吧。但是,須記得如白這些年與你講過的忠義之道,勿要辜負了他的一番良苦。”

洋洋灑灑,郭之奇將這番話說罷了,旋即拍了拍王興厚實的肩膀,便轉身離去。從頭到尾,沒有向王興問及過哪怕一句關於陳凱的事情,哪怕他此行的最重要目的就是去廣州與陳凱攤牌,卻仍是如此。

郭之奇走了,看着蹣跚遠去的背影,一步一步的只寫着沉重二字,在在踩在了他的心海之中,激起波瀾萬丈,竟絲毫不下於陳凱那一日的當頭棒喝!

那一日,他負氣而走,但是回到驛館,一路上回想起陳凱所言,曾經的那些不滿迅速的煙消雲散。連城璧自是沒有錯的,而陳凱,或許也沒有做錯什麼,他們都是好人,但是這些好人之間卻是長期的不睦,那麼錯在了什麼地方?

他是見過世態炎涼的,耿直,倒也並非是個榆木疙瘩,一竅不通。只是平素裡他並不願意多想,也不覺得他是能真的想明白的。可這一次,他卻是不得不想,甚至一夜未眠,才總算有了個能夠說服他的答案。

造成了連城璧與陳凱的對立、造成了他的困擾、以及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禍首,那便是滿清!

如果沒有滿清的話,連城璧招安了他,憑着才具,一步一個腳印的在官場上升遷,便可以惠及更多的百姓;如果沒有滿清,他跟着連城璧,掃平那些爲禍地方的賊寇,還百姓一個清平世界,進而加官進爵;如果沒有滿清,陳凱大概會成爲當地的大商賈,富甲一方,但是二人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產生交集,更別說是如先前那般了。

是否真的如此,已經並不重要了,王興清晰的記得,那時候的他只覺得是豁然開朗,一切的煩憂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有的只剩下了那刻骨的仇恨,以及復仇的火焰熊熊燃燒。而接下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那已經是許多天之前的事情了,王興安排好了一切,回到了恩平,做好了交接,纔回返文村繼續練兵,只等着命令下達的那一日。直到,方纔的那一個片刻。

“末將,不敢有一日或忘!”

誓言,傾力而出,王興堅信郭之奇是能夠聽到的,也或者說,他相信連城璧的在天之靈是能夠聽到的。而此時,郭之奇也確實聽到了,只是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仍舊是那個遠去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的邊際。

離開了文村,郭之奇一言不發的便趕往了碼頭,隨後便重新登上了海船。船,繼續駛往廣州,他則獨自一人坐在船艙屬於他的隔間裡,對着忽明忽暗的燭火,眼神時而空洞無光,時而寒光閃爍。就這樣,一直到了廣州,纔算是告一段落。

郭之奇以督師的身份來廣州視察,陳凱是事先得到了通報的,所以當郭之奇的船抵達天字一號碼頭之際,陳凱已經帶着一衆僚屬做好了恭迎的禮數了。

接下來,兩位在兩廣地區舉足輕重的高級文官會面,沒有營養的寒暄,雙方始終沒有進入實質性的交鋒,這也讓在場的文武官員們一邊欣喜,一邊遺憾,怎是一個別扭了得。可是一旦進入了廣東巡撫衙門的那一間只屬於陳凱的公事房中,再無第三雙耳朵,一切就變得截然不同了。

“陳撫軍,你應該明白,你這是在趁朝廷之危!”

郭之奇神色嚴肅,自不是什麼開玩笑的。然而,陳凱卻是全然不當一回事:“這時候,我是不是應該回一句,這都是當朝諸公逼迫所致?”

說罷了,鼻孔哼出了一股氣兒來,隨後只見他面色一凜:“從孫可望降虜那天開始,督師就應該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可來一趟廣州,來見我,督師從本心上是不願意的,這亦是朝廷的態度。但是,督師這一次還是來了,顯然已經想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咱們也別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的說,朝廷需要我做什麼,我能從朝廷那裡得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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