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織霧(一)

郭之奇怒氣衝衝的離開了廣東巡撫衙門,能在衙署裡廝混的,哪個不是人精兒,當然知道同爲保皇派的粵西文官集團和鄭氏集團之間的矛盾。換言之,郭之奇和陳凱話不投機,這都屬於是正常現象,要是哪天兩個人把臂同遊、把手言歡,而且還是那種發自真心的,那纔去擡頭看看,看看那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一個負氣而走,另一個在公事房裡運氣運了好一會兒,心裡面拋下句狠話,便重新投入到了公文的批閱之中。

從廣州到福州,再從福州到廣州,這一來一回,又是近兩個月的時間,民政、訟獄方面有王江和曹從龍的布政使司衙門和按察使司衙門負責,行政體系健全,足以支撐正常運轉,現在需要陳凱做得更多的就是一個瞭解,只有對現狀有了一個足夠的瞭解,才能在這樣的基礎之上把事情做下去。

經歷了內外交困,有些事情已經不能按照舊有的計劃發展了,重新確定了目標,陳凱的心思全部投入到了準備工作之中,反倒是少了一份煩悶。

全神貫注的批閱公文,大腦急速運轉,就連時間的流逝都已經顧不上了。撲在公事房裡,從正午一直忙到深夜,若非是書童入內更換燭火時弄出點兒動靜出來,陳凱只怕是要在公事房裡熬通宵了。

“小人罪該萬死。”

見得陳凱擡起頭來,書童連忙拜倒在地。陳凱伸了伸已有些酸楚的脊背,哈欠不由自主的就打了出來。伸了伸胳膊,陳凱看了一眼那書童,深知這廝論起機靈勁兒比之他最早的書童陳鬆更甚。有此這般,純粹是刻意而爲,爲的就是讓陳凱知道能夠注意到時辰,免得鄭惜緣那邊在後宅擔心。

“你起來吧。”

無需點破,陳凱又看了看仍有待批閱的公文數量似乎也沒剩下太多了。眼見於此,他隨手收拾了一下,便隨着書童返回了後宅,果不其然,鄭惜緣依舊在等着他回來。

“叫娘子久等了,是爲父的不是。”

“夫君言重了,只是操勞國事,也要顧全身體纔是。”

夜已經深了,據說兩個孩子等了陳凱大半日也不見陳凱回來,熬不動了就在奶孃、婢女的照顧下休息去了。回到了家中,雖說只有一牆之隔,但是緊張忙碌的精神狀態消失於頓然,鬆懈的助燃劑催動了疲憊感,同時也將兩餐未用的飢餓展現在了所有人的耳畔。

五臟廟裡發出了缺少貢品的不悅,僕婢們不敢如何,倒是鄭惜緣掩面而笑,隨即卻是臉色一沉:“吃夜宵容易積食,夫君須得淺嘗輒止。”

宛若是囑咐稚兒一般的口氣,但那櫻桃小口一嘟,卻又是另一番的情致。牽着那柔如無骨的小手,夫妻二人落座於桌前。無需等待,只消得一揮手,幾份精緻的小點心,外加上一碗溫熱的羹湯便直接送到了陳凱的面前。

“原本夫人知道老爺回來,特別做了幾樣好菜的。後來見老爺一直忙於公務,哄了公子、小姐休息,就又下廚做了這羹湯,也……”

“多嘴。”

軟糯的聲音中帶着些許抱怨之意,鄭惜緣登時就是一瞪眼,那訴說便戛然而止,換做了“婢子知錯”的告罪。

原本已經夾了一塊小點心將要入口,聽得這話,陳凱放下筷子,握着了鄭惜緣的小手,一句“十指不沾陽春水,今來爲君做羹湯”的舊詞浮上心頭,手心的溫度也不由得高了幾度。

不到一個月前的福建,在那間書房之中,他與鄭氏集團之間站在了分道揚鑣的邊緣。乘船回返的這些時日裡,陳凱一次次的假設着日後有一日或許會與鄭氏集團鬧出更多的不愉快,甚至是就此割裂。但是,對於鄭成功和鄭惜緣的感情卻是他從來沒有質疑過的,哪怕,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道理卻是一樣的。

夜宵,陳凱吃得很開心。稍作運動,消了消食兒,洗漱過後,便直接回房休息。躺在牀上,船艙裡那等晃盪的感覺不復出現於此,弄得陳凱還有幾分不太習慣。眼見於此,他便轉過頭向鄭惜緣問起了粵海商業同盟的近況,換來的卻只有嬌嗔滿面。

“好吧,早些休息,明天起牀之後再談這個。”

………………

天光放亮,順德縣城最大的酒樓裡早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這裡原本就是一間尋常的酒樓,最多是在本縣文人、商賈的圈子裡有份雅緻的名聲罷了。前不久,以廣州府城商人和本縣絲綢工坊主爲主的絲織工坊買下了這座酒樓,用來作爲他們在順德縣城的會所。爲此,他們更是對此進行了擴建,又專門請了擅長做其他菜色的廚子到此與本縣的名廚一起掌勺。

顏面,是最爲重要的,這並非是什麼華而不實,而是明明白白的在向其他人展現他們的實力,以着側面的角度。

今日是工坊股東大會的日子,這裡還在忙着準備宴會的食材和歌舞。他們在城內的一處專司會議的大宅裡,衆人圍坐在一張張太師椅上,有的正襟危坐,有的後背依靠着椅子背兒,還有的身子前傾,但無論是何等姿態,目不轉睛的注視着臺上的那個四處奔走以至於肚子都小了一圈的最大股東,向衆人做出彙報和展望。

“……這一年下來,咱們勵精圖治,在撫軍老大人的關照之下迅速發展壯大。現在,順德一縣,原本絲織業繁盛的各鎮子已經逐步恢復了繁榮,從種桑養蠶,到繅絲紡線,再到織布印染,絲綢源源不斷的供給廣州的粵繡工坊,以及廣州、香港等地的商鋪,正在逐步奪回咱們廣東絲綢的市場!”

常年的戰亂對於順德絲綢業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打擊,使得此間的絲綢製造業一度萎靡。但是,憑着粵海商業同盟的注資、管理以及水力機械的大量使用,絲綢生產的恢復速度極快。說到底,這東西在那裡都是供不應求的,哪怕是承平時也是如此,更別說是現在了。

不愁市場,這就給了他們持續擴張的動力。這期間,仿照龍江、龍山兩鎮那般,合桑蠶養殖、繅絲紡線、織布印染爲一體的絲綢製造業,輔以供給產業工人日常消耗的菜蔬種植,成功的經驗迅速的蔓延到了整個順德縣的境內。甚至,就連糧食現在本地都已經不再種植了,而是直接從其他府縣收購。

如此,也難怪本縣的縣尊大老爺在私底下會對家人談及,說是順德縣的經濟現在是全然捆綁在了絲綢製造上面了。

這,正是陳凱所樂於看到的,亦是在座的這些受益者們所關切不已的。此間大股東侃侃而談,將此前一年的發展情況詳細的講述給了這些股東,隨後就提及了他們這些平日裡負責主要實務的股東們對接下來的發展的願景和計劃。

“順德縣的絲織生產,咱們已經把攤子都鋪開了。接下來,本縣更多的還是以着進一步的深入發展爲主。比如,種植更多的桑樹,養殖更多的蠶,加大繅絲、紡線、絲織的產量。”

“這些,必然還需要更多的資金和人員。資金方面,我等商議的是依舊按照老規矩來做,投入一定資金獲取股份,憑股份分紅。至於人員上面,咱們前些日子已經派人去拜會過了陳夫人,陳夫人表示撫軍老大人樂於見得咱們帶動更多的百姓就業,肇慶府北部的募工市場將會向咱們開放。”

“撫軍老大人體恤民情啊。”

“陳夫人也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

臺下,恭維之聲此起彼伏。他們都知道,這順德絲織工坊原本就是粵海商業同盟的框架下發展起來的股份制企業,內裡有廣東貿易商社的鉅額注資,這裡面,廣東貿易商社是陳家的買賣不說,注資裡據說還有陳夫人的陪嫁,對他們的支持力度由此可見一斑。

廣東貿易商社的代表亦是在此與會,坐在最前排的那個中年掌櫃的是鄭惜緣從鄭鴻逵那裡要來的心腹家人,此間聽得衆人發自內心的恭維,亦是面露笑意。

下面的聲浪持續了些許時間,那大股東才重新開口,將後面的話繼續講下去:“接下來,咱們還要繼續向其他縣既有桑林的所在擴張,無論是收購桑蠶,還是進一步的投資設廠,總要先做起來,搶佔區域。這,也是陳夫人教誨過的。目標嘛,我等經過考察,初步選擇在了兩處,一個是新會縣,那裡的人口銳減,官府的渠道已經打通了,地皮很是便宜;而另一處,則是府城附郭的南海、番禺二縣,這兩個縣有大量的閒置土地不說,也有不少從潮州回來的百姓分到的田土,都可以利用起來,也是造福鄉梓。”

一南一北,皆可供選擇,倒是他們現階段的資金總量並不足以將他們想要鋪的局面盡數鋪下來,就只能選擇一處最合適的先做着,一點點的發展,穩步前進,亦是更加符合傳統商賈的做派。

這兩處,已經是先期挑選過的了。但是具體選擇哪一個,他們還是決定按照規矩進行投票。投票的票紙,以及筆墨都發了下去,這一次不似最初那時還須得寫明立場,票紙上已經寫好了“新會”、“府城”、“兼得”和“棄權”的字樣,股東們只要在字跡上畫個圈圈就代表了意見,更無須擔憂一些不和他人之意,尤其是可能會得罪官府的意見流出去。

僕人發好了票紙和筆墨,隨後衆人低着頭匆匆寫過,便有僕人抱着投票箱按着順序依次走過……

順德這邊,粵海商業同盟的會員們還在忙於爲接下來的發展而做出各自的選擇,遠在粵西南的瓊州府那邊,大片的棉田裡,瓊州棉紡公會僱傭的農夫們亦是在彎着腰忙碌着,全然不顧頭頂的烈日炎炎。

棉田的田埂上,衣着不俗的一衆粵海商業同盟會員眺望着此間的棉田,胸中豪邁油然而生。不過相較順德那邊是有着大片大片的桑林作爲依託的,他們卻是要購置土地、棉種,僱傭農戶,一步步的走來,收效上面就不可避免的要晚上許多了。

“好飯不怕晚,絲綢的產量總不比棉布。況且,咱們瓊州府的棉布生產是有傳統的,當年黃道婆要不是回鄉了,衣被天下的稱號還不一定是誰的呢。”

會員信心十足的說出這話,當即就引起了衆人的附和之聲。其實,經過了宋元的快速發展,到了明朝,棉就已經超過了絲、麻、毛等其他原料成爲中國最主要的紡織原料。宋應星的《天工開物》中曾有記載“棉布寸土皆有”,“織機十室必有”,由此可知當時植棉和棉紡織業已遍佈全國。

鴉片戰爭前,中國的棉花和棉布不僅自給,而且還輸出到歐洲、美洲、日本和東南亞地區。美國商人到中國來販運貨物,以土布爲主,不僅銷到美國,還轉銷到中、南美洲乃至西歐。英國也曾經大量銷用中國土布。19世紀初30年間,從廣州運出的土布平均每年在100萬匹以上,最多的1819年曾經達到330多萬匹之巨。

去年的時候,他們已經收購了大量的棉花,加工方面,隨着黎母江畔的工坊的逐步修建,棉布的生產也在持續進行。而有了水力機械的助力,效率上比之人力自然是要更勝良多的。

“在下聽聞,說是順德的絲綢產量已經有了快速回升了,那裡面是有撫軍老大人家的股份的……”

“近水樓臺先得月,可真是便宜那些傢伙了。”

有陳家的股份在,地方官府自然是一路綠燈,打通關竅是再容易不過的了。此間,聞訊者難免是一酸,倒是爲首的那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卻顯得鎮定良多,很快就給他們吃了一塊定心丸下去。

“老夫前些時日專程去了一趟府城,請那邊的柳掌櫃向蔡員外送信。回信已經到了,陳夫人表示今年會向咱們瓊州棉紡公會注資。可見,撫軍老大人對咱們都是一視同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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