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季孫之憂(七)

邁出了鄭成功府邸大門的門檻,馬車已然在此等候。擡首望去,昏黃的斜陽撒向大地,是因爲虛弱而顯得柔和,還是因爲柔和而顯得虛弱,這其實都不對,真相其實是陽光強烈亙古不變,只是隨着地球的自轉而以着不同的強度、方式呈現在這些渺小的生靈的感知上罷了。

沒有絲毫放鬆的感覺,哪怕是登上了馬車,門簾、窗簾落下也依舊沒有產生哪怕一星半點兒。並非是緊迫依舊存在,而是從一開始,陳凱憑着他對鄭成功的瞭解就已經知道了最後的結果會是這般。因爲除了多年來的交往,更重要的是透過歷史,陳凱很清楚鄭成功根本就不是一個能夠爲了鄭經而不顧理智的存在。甚至在他的眼裡,鄭經這個嫡長子遠遠比不上驅除韃虜的事業和鄭氏集團的生存來得更爲重要!

如果一定要究其原因的話,鄭芝龍當年將鄭成功母子丟在日本,前往臺灣、福建開拓事業,甚至爲了鄭氏集團的生存和發展不惜與滿清合作。鄭成功對其父的做法甚爲不滿,但是真的到了他的身上,父母的言行也免不了在持續性的影響着他,哪怕他和他的父親其實走的兩條恰恰相反的道路,但是其本質上,對於胸懷的宏志、對於鄭氏集團的生存和發展,其實都是一致的。

“我終於還是站在了臺上了,這一日來得有些早了,但是既然來了,就沒有提前下場的道理。”

車輪在向前轉動,無有停滯,陳凱也同樣是將此前發生的那一切拋在了腦後。不出意外的話,明日的會議上鄭成功就將會對當前的政治、經濟、軍事佈局進行調整,這是應有之義。如果他遇到鄭成功當下的情狀,他也一樣會做出類似的處斷。相較之下,倒是那鄭經,陳凱很清楚在後世因爲一些文字和影視作品的影響,很多人對其都是一味地貶低。但是陳凱曾經看過一些關於鄭氏集團在臺灣期間的記載,於鄭經其人,恐怕並沒有真的那麼不堪到家。

“一個不到十四歲的少年郎,即便是才智超羣,他現在手裡面能夠掌握和影響到的能量也完全不足爲慮。此間的關鍵,還是在於明日的會議。”

抵達驛館,陳凱就召集了隨員進行商議。其實所謂商議,更多的還是陳凱對廣東和南贛當下形勢的一些拾遺補缺,把這些東西印刻在腦海中,權衡那其中的輕重緩急,纔好應對明日的會議。

明日事關重大,商議結束,陳凱照例洗漱了一番便直接回房休息了。只是躺在牀上,最難免的就是一個輾轉反側——並非是對未知命運的憂心忡忡,反倒是一閉上眼睛,滿眼便都是他與鄭成功那些年並肩戰鬥的過往。

會有今天,陳凱是早有預料的,爲此他不是沒有設法拖延這一天的到來,比如凍結蓮花堂的活動。但是真的到了這麼一天,哪怕日間如何鎮定自若,可是到了夜深人靜之際,卻依舊難免爲那段即將逝去的友情而感到痛惜。

“我從未想過要害你,但是如果你的兒子擋在了我改變這個世界的道路上,我依舊會將他碾個粉碎。對此,我從未懷疑過。”

以着唯有自己可以聽到的音量,陳凱重複着他一直以來的信念。可是這一次,不論他如何堅定信念,但卻依舊難免那份痛惜。

這份痛惜,並不僅僅是對鄭成功的,同樣也是對他的。陳凱依稀記得,當初他曾說過,他與鄭成功是土木組合,與李定國也可以是土木組合,但事實上他與李定國能夠成爲盟友,但卻沒辦法如鄭成功這般成爲名非兄弟、實勝兄弟的存在。這一次的攤派,對於鄭成功、對於他來說都是一次失去,失去了原本並肩戰鬥的戰友、失去了能夠將後背放心交給對方的手足。

也許,身爲成爲逆天改命的英雄,孤獨是不可避免的。也許,這一次也正是使得他、使得鄭成功補上這最後的一課。

思緒萬千,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進入到了沉睡。到了第二天天光尚未放亮,陳凱就重新睜開了眼睛,隨後向門外的僕人問過了時辰,知道很快便要天亮了,便不再繼續休息,梳洗一番過後就再度拿起了那堆文稿,細細的翻閱了起來。

如此,一直持續到了早飯做好,陳凱將工作放下。該做事時做事,該吃飯時吃飯,陳凱分得清楚,一如既往。

在廣州時,用的一般都是粵式的早餐。到了福州,雖說此間粵式的有之,甚至就連北方的早餐對於迎來送往的皆是官紳將帥的驛館而言一樣做得,但是陳凱素來是入鄉隨俗。無他,正宗耳。

將油條撕開,泡在鍋邊的湯裡,就着剛炸出來的蝦酥餅和切了再炸的芋頭糕沾一下蝦油,入到口中,滿滿的皆是福建本鄉本土的味道。陳凱久在廣東,但是福建卻也不是沒有待過。就說這鍋邊,當初在漳州時就常吃,如今再用這福州的,卻總覺着又是一種味道。

似乎,昨夜的感傷已經成爲了過去,平素裡冷靜、理智的陳凱重新歸來,彷彿那思緒萬千本就只是一場夢似的,並非真實發生。

用過了早餐,消化消化,時辰也就差不多了。帶着那一堆文稿,乘上了馬車,這一遭去的卻不復爲鄭成功的府邸,而是招討大將軍府,確切的說就是鄭成功府邸的前衙,那裡一如陳凱的廣東巡撫衙門似的,前衙後宅的格局,公私分明。

會議並沒有在大堂進行,因爲與會人數很少,少到了當陳凱在侍衛引領下步入二堂之際,在座的衆人便可盡數包含在了視線之中。

“竟成。”

“兄長、牧洲先生。”

只有鄭泰和盧若騰,鄭成功昨天的話還真是不慘着半點兒水分。待到陳凱落座了,未及寒暄,就連鄭成功也步入其間。隨後,只是一揮手,二堂的門便被關得嚴絲合縫,聽那外間的腳步聲似乎就連侍衛們也都遠離了此間。

“事情有很多,但竟成還要儘快趕回廣東去主持大局。時間不多,把事情一口氣定下來。”

鄭成功如是說來,突出了一個雷厲風行。對此,陳凱側目餘光,只見得鄭泰和盧若騰似乎早有預料,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詫異來。

“前歲,我軍獨立收復福建一省,並配合西寧王及粵西王師收復廣東一省。去歲至今年三月,福建衆將出浙江,收復舟山及台州府;竟成督廣東衆將收復南贛大部並肇慶府西部。如今,我軍控制地區早已不復當年的漳泉潮瓊四府,已經涵蓋了福建全境、廣東和南贛的大部以及浙江的部分地區。這麼大的範圍,事務繁多,是故本國公決定設六官並司務及察言、承宣、審理等官,置於招討大將軍府之下,協助本國公總理各省庶務。”

前言,皆是鋪墊,鄭成功以控制地域過大爲由決定設立六官等職務,這纔是最終的目的。接下來,鄭成功拿出了一份已經裝訂好的冊子交給了鄭泰、盧若騰及陳凱三人,其中所書的乃是新設各部門的權責和主事官員人選,當即就將三人的目光盡數吸引到了上面。

“福建按察使潘庚鍾管吏官事,參軍張玉爲吏官左司務。前瓊州府知府鄭省英管戶官事,參軍貢生林調鼎爲戶官左司務,參將吳慎爲右司務,楊英陳中出征加銜司務。以參軍舉人鄭擎柱管禮官事,呂純爲禮官左司務。以指揮都督張光啓任兵官事,黃璋爲兵官左司務,李胤爲右司務。以都督程應璠管刑官事,楊秉樞爲刑官左司務,蔡政加銜司務,張義爲刑知事。以參軍陳啓任工官事,舉人李贊元爲工官左司務,範斌、謝維俱司務。掛印常壽寧爲察言司,舉人鄧愈爲承宣司,葉亨爲承宣知事,舉人鄧會、恩生張一彬爲正副審理。”

名單上的人物基本上都是鄭成功的幕僚,很多都有着儲才館的出身。這些人當中除了潘庚鍾是從福建按察使任上轉隸過來的以外,廣東、福建兩省的官員基本上都沒有動。

但是,這所謂的吏、戶、禮、兵、刑、工六官擺明了是對應着吏、戶、禮、兵、刑、工六部,而其他的也同樣是對應着中樞的都察院、大理寺等處的職能。鄭成功這般決定,鄭泰和陳凱尚未出言,盧若騰便當即站了起來。

“國姓,此番必會引朝野譁然,還當三思而後行啊。”

藩鎮設立對應六部的體制,這本就是犯忌諱的,比之孫可望的秦王府架空永曆朝廷其實也強不到哪去。此時此刻,作爲久歷官場的人物,盧若騰當即表示了反對的意見。對此,鄭成功也只是表示了會向朝廷上奏,並表示一旦中興自當將六官重歸於六部云云。

“急事從權,當下自當還是以光復失地爲目的。其他的,等到大明中興了再說亦不妨事。”

未待鄭泰開口,反倒是在場的另一個文官陳凱率先表示了贊同,直看得盧若騰和鄭泰一愣。

相較這二人,陳凱是最清楚的,原本歷史上清鄭議和結束,鄭成功在永曆九年就設立了六官,以應對福建、廣東、浙江三處戰場的繁雜事務。如今,因爲陳凱在廣東坐鎮已然是晚了一年。但是,現在已經不再僅僅是福建和廣東兩省的事務了,對外的擴張幅度,以及鄭氏集團內部關於卡位戰的即將爆發,鄭成功有此應對也是應有之義。

鄭成功提議,陳凱和鄭泰先後表示贊同,再加上鄭成功提出的上奏和保證,盧若騰也沒有太過堅持,這件大事就算是定了下來。

事實上,三人無不明白,就算是全部反對,只要鄭成功強力推行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的。更何況,這本就與鄭泰無關,而陳凱更是需要站明立場,以安鄭成功之心,剩下的盧若騰在鄭氏集團內部的能量其實很小,更多的還只是一個行政官員而已,即便有心硬抗也是絕對無法成功的。

待到鄭成功的視線落在了下一件需要提及的事情,盧若騰重新落座,他方纔以餘光看向陳凱,看到的卻只是一個波瀾不驚。如是這般的,還有鄭泰。因爲六官的設立,實際上是削弱了陳凱的權利,因爲同爲巡撫的盧若騰僅僅負責福建的民政事務,軍務盡在鄭成功的掌控之中,只有陳凱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實權派人物。

此間,陳凱如此淡定,二人無不是回想起了陳凱昨日就已經抵達了福州,並且直接趕往鄭成功的府邸與其會晤,大抵是已經達成了默契。只是他們並不知道的是,這份確實存在,但卻根本不是通過這些相關事務的交流達成的,反倒是構建在了友誼的裂痕之上的。

有了如此勁爆的內容作爲開場白,接下來的內容反倒是顯得無足輕重了起來。一樁樁、一件件,鄭成功其實早已做出了決定,此間無非是向他們申明罷了。其實,能夠召開這麼個小型會議來“商討”一二,已經是在通過陳凱和盧若騰向兩省的行政體系通風。只要兩個巡撫能夠不做否定,那麼大局上就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

會議從一早開始,一直到了午後纔算是正式結束。任命會立刻下達,鄭成功會先要把這個架子搭起來,而陳凱這邊,卻如其所言,確實要儘可能快的趕回廣東,因爲在他向鄭成功說明了當前的局勢的同時,二人就已經有了這樣的默契。

說起來,抵達福建也不過是一天多點兒而已,陳凱就重新出現在了返回廣州的海船之上。眺望着漸漸遠去的福州,陳凱卻是不由得嘆了口氣,因爲比之鄭泰、比之盧若騰,他纔是最清楚鄭成功此番操作的真實目的所在的人,無人可出其右。

“從邀我來福州開始,鄭成功先是重新申明瞭雙方的地位,隨後把一切都挑明瞭,現在則是加強集權,他的目的,歸根到底是要防止鄭氏集團因爲我和鄭經之間的矛盾而出現分裂的可能。這是他的底線,沒錯,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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