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揭盅(完)

所謂政治鬥爭,其關鍵點無非是五個字——誰是誰的人!

郭之奇是崇禎元年的進士,但是當年初入官場時也聽人提起過一些舊事。比如遼事起,遼陽、瀋陽相繼陷落,明廷任命了時任內閣首輔大臣方從哲舉薦的熊廷弼爲遼東經略的同時,東林黨則推舉了王化貞爲遼東巡撫,釀成了其後的經撫不和。

東林爲什麼要多此一舉,其原因就在於王化貞是東林大佬葉向高的弟子,是東林黨成員,而那熊廷弼是楚黨人物,浙黨的方從哲推舉此人就是與楚黨聯手壓制東林在遼事上的影響力。這事情上,雙方誰也摘不乾淨,無非都是黨同伐異而已。最大的差別就是熊廷弼起碼還有些能耐,而王化貞則乾脆就是個廢物罷了。

隨後,廣寧陷落,東林反過來要保曾經的政敵熊廷弼,而浙黨、齊黨、楚黨等其他黨派團結在魏忠賢旗下形成的所謂“閹黨”卻掉過頭來要保王化貞,就是因爲戰敗之後,熊廷弼見東林勢大,就倒向了東林,而王化貞則預見到了東林即將崩潰的未來,從而選擇了閹黨。

其結果就是隨着東林倒臺,廣寧失陷次要責任的熊廷弼在天啓五年就被殺了,而王化貞這個罪魁禍首則是遷延到了崇禎五年,也就是七年後才被處死——若非是他實在沒辦法脫罪了,天知道會不會像當年剛出事時力保過他的東林羣賢們所言的那般“重列朝班”。

同樣的道理,陳凱是鄭成功的幕僚出身,是鄭氏集團當今的二號人物,與他們這些正統科舉出身的官員在跟腳上就是截然不同的。所以,當陳凱遭遇連城璧,其實際上是鄭氏集團與粵西文官集團之間的爭鬥。而金維新,與陳凱出身類似,乃是李定國的幕僚。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他們在面對陳凱這樣的對手的同時按道理來說是不應該再樹敵的。可問題是在於金維新與陳凱交好,廣州城內一府兩縣的官吏空缺也都被金維新安插了陳凱的人,顯然是在廣州的控制權爭奪戰上下注陳凱那邊了,這就會影響到李定國的最終決斷,所以這一次乾脆來一個一石二鳥。

“打蛇,就要打他的七寸之地!”

視線所及,金維新上了馬車,任憑着挽馬無精打采的將車子拉出了大營。郭之奇嘴角上的笑意一閃即逝,和朝廷的文官不一樣,天子不信任的文官只要背後的文官集團足夠強大,仕途上也並非沒有機會,可若是東家信不過幕僚,那麼那個幕僚的未來也就算是完蛋了。除非,那個幕僚能夠重新獲得信任。

“這一次是牽扯着外人,哪有那麼容易的。”

想到此處,郭之奇轉過頭來,再不看金維新的馬車顛顛簸簸的駛向廣州城,反倒是自行整理了一番官府,隨後大步向李定國的中軍大帳走去。

“殿下,下官姍姍來遲,還請見諒。”

“督師言重了,肇慶府那邊的事情解決了?”

“已經解決了,請殿下勿憂。”拱手一禮,郭之奇進而解釋道:“其實也並非是什麼大事,官府剛剛恢復施政,地方上與那些軍將有權責不清的地方,只要梳理開了就無事了。”

郭之奇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回來,一則是要在金維新的事情上避嫌,其二則是肇慶府那邊確實出了一樁事情,一樁關於粵西明軍佔用民田搞軍屯的問題。若只是尋常百姓也就罷了,問題是那些丘八佔的是一戶縉紳的家產,這裡面又不可避免的牽扯到了一些文武之爭的萌芽,所以郭之奇才會親自趕去。

問題很好解決,最簡單的辦法,也是最有效的辦法,那就是再批一塊兒無主荒地給武將,如此就可以兩全其美了。只不過,這裡面也暴露了一些問題,那就是郭之奇他們在廣州之戰後任命的那批官員的行政經驗確有不足之處。

這樣的問題,郭之奇自然是不會將其擺在李定國的面前了,反正問題已經解決了,自須得輕描淡寫一番,就可以一筆帶過了。

“此番殿下手招,敢問是爲何事?”

聊了聊此番巡視各府縣的見聞,郭之奇便直接向李定國問起了招他回廣州的原因所在。對此,李定國亦是直言不諱,提起了關於廣州百姓請願的事情,其中有些不便直言的,乾脆將請願書、報告、以及一些下面的人打聽到的東西都拿了出來,讓郭之奇自行了解。

“看來,這些百姓對老夫是有所誤會啊。”

哀嘆了一聲,郭之奇亦是不由得爲之一笑,隨後搖了搖頭,笑意便頃刻間摻進了幾絲苦味,似乎這期間還夾雜着一絲對某個後起之秀的失望之情,無不是清晰的呈現在了李定國的眼前。

此間,已經無需再多說些什麼了,一句誤會,配上那一系列的表情,已經讓李定國感慨良多。說起來,郭之奇與他之間的合作還是從林青陽、周官悄然趕來,他又請了後者趕回安龍回覆,從而有了程邦俊的廣東之行開始的。

在此之前,他率領大軍進攻肇慶,不過是一些兩廣地區的明軍、義軍聞其威名而自發相應而已,如王興、陳奇策、李常榮這些廣州府、肇慶府南部的明軍則全然沒有理會。但是在那之後,有了朝廷的授權,在郭之奇、連城璧、張孝起、周騰鳳等官員的大力奔走之下,整個粵西的各路明軍、義軍。無論是那等擁兵數千的軍頭,還是隻有幾百人的義旅,一個個的紛紛走出了深山、渡過了大海,趕來與其會師,助其在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之內就席捲了廣東西部的大片土地,直抵新會城下。

郭之奇等人的號召力,實際上是源於明廷,源於那個被軟禁在安龍不能用事的永曆朝廷。今時今日,明廷的權利不復,但起碼作爲抗清的大旗卻還是有着極強的號召力,這一點上確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此處,李定國不由得回憶起了當年他決定扶明時所想過的那些理由——張獻忠爲清軍所殺,他作爲義子自然要爲幹大報仇雪恨;清軍是韃子,是蠻夷,身爲漢家兒郎,自不可爲虎作倀;如孫可望那般自立或可,但如此一來,出身流寇的他們是絕難像扛着大明旗號那般在地方上擁有強大的號召力,只會是事倍而功半,況且力散則弱的道理擺在那裡,遲早會被清軍各個擊破;而若是扶了大明,日後大明得以中興,他也可以藉此洗去賊名……

此般種種,最終讓他決定了邁上扶明的這條大道,而這也是他與孫可望之間最難以調和的矛盾所在。

幾十年的兄弟啊,決裂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李定國從沒有懷疑過他的想法是錯的,因爲他對滿清的強大是有着自身的認知的。他很清楚,只有背靠着大明,才能打敗滿清,這樣於公於私都是最好的選擇。

郭之奇這些粵西文官,確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是起碼他們都是明廷直接任命的官員,代表的大明朝廷的權威,這段時間也是盡心盡力的協助於他,甚至在面對陳凱的咄咄逼人的情況下,也能做到相忍爲國,如今日這般,郭之奇大概也已經認定是陳凱在這背後興風作浪了,可卻依舊沒有口出惡言,這份氣量亦是非常之難得的。

相較之下,陳凱的能力毋庸置疑,起碼就李定國這些年看過來,現在的明廷還沒有一個文官可以與其相提並論的。如粵西的這幾位文官,怕是加在一起也不夠陳凱一個人的本事,他的那位親家能夠有今日氣象,陳凱在其中出力良多,就算是這一次收復廣東,若無陳凱襄助,李定國一旦想到在新會頓兵城下,隨後遭到清軍的夾擊,其結果可想而知。

這一戰,攻城、野戰、截擊、圍城,陳凱幫他實在太多了,尤其這還是在陳凱剛剛從福建趕來的情況下,就更顯其才具無雙。

只是如今看來,陳凱的性子似乎還是顯得有些急功近利了,對自身的能力也太過於迷信了,所以纔會在局勢不明的情況下儘可能的使用各種手段來將局勢在握在手中,甚至從一開始就已經有所佈局,按部就班的展開。能力如此之強,作爲盟友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這般行事,於團結一事上卻是考慮的很不到位。

心裡有了這麼一個思量,對於離開後廣州歸屬的天秤便悄悄的產生了偏斜。秤桿下壓,不過鎮壓城內百姓請願的事情李定國依舊是做不出來。而對於此事,李定國也乾脆是交給了郭之奇,由着郭之奇入城向城內的百姓解釋,解釋那些關於“份地”、“分房”之類的謠言。

這時候,已經是五月下旬了,李定國的書信送到了香港,回覆的則只是陳凱的一封書信,信中提到了惠州方面有些麻煩需要處理,暫且回不去,此後便再沒了音訊。原本的,李定國也打算聽聽陳凱的意見,但是現在既然已經這樣了,乾脆也就不在考慮其他了,城裡的事情交給郭之奇去安撫,而他則安心於大軍即將的西進作戰上面。

根據他早前派往梧州府的細作回報,說是清廷剛剛把平南、靖南兩藩的藩兵餘部從梧州府調走,具體調到哪裡還不甚清楚,但是城內就只剩下了馬雄的定藩左翼和那些綠營兵。對手出現了削弱,這總是一件好事情,李定國悄然準備着,將麾下的各部也緩緩的調遣起來,力爭能夠在出徵時有一個最爲飽滿的士氣。

至於進攻的突然性,他已經不抱打算了,因爲廣州城內早已傳遍了李定國大軍即將離開此地的消息。百姓還好,那些客商裡難免沒有清廷的細作,無非是南贛巡撫衙門派來的、廣西定藩衆將派來的,亦或是那個前年還曾勸他降清的西南經略洪承疇的手下,大抵區別也就這麼大了。

軍隊還在有條不紊的調動着,城內,郭之奇的安撫工作也漸漸的有了成效。解釋、保證、勸說——解釋那些無端謠言絕非出自他口;保證作爲督師大學士代表大明朝廷的他一定會確保廣州本地百姓的利益;到了最後,則勸說百姓們回到家中,靜待消息。

“你說,那郭督師說的會是真的嗎?”

“人家不說也是廣東本地人嘛,家就在潮州府那個什麼揭陽縣,前年服徭役時我還去過那邊呢。”

“誰知道是不是說書先生嘴裡的那個什麼緩兵之計呢,反正要我說,我還是信陳撫軍,但要是大夥兒都不去請願了,我也就不當那個出頭鳥。”

“就是,萬一日後歸了人家管,這時候挑頭兒,還不得被照死了整。就算是人家督師不拿眼皮夾咱們,下面的小人們可從來沒少過。”

“……”

請願的風潮在郭之奇日復一日的保證之下開始漸漸的平息下來,從安南那邊運來的糧食和佛山出產的武器也在不斷的運入到李定國的庫房當中。

這期間,陳凱那邊卻始終沒有動靜,不光是陳凱音訊全無,就連留在廣州城東的鄭氏集團水陸兩軍的統帥周鶴芝和柯宸樞二人也沒有絲毫任何異動,只是在那裡操練着士卒,好像還有些是從福建運過來的新兵。

說起來,粵西文官集團與陳凱之間交鋒數次,次次陳凱都是先聲奪人,回回佔據主動,現在反倒是沒有了動靜,相比着針鋒相對,卻更讓郭之奇感到不可思議。不過,長時間的消失,李定國那邊的偏向性已經存在了,而且越來越大,這是郭之奇所能夠感受到的。

時間不斷的推移,整個五月就在這樣的節奏下無聲無息的過去了。到了六月初,李定國的大軍準備完畢,糧草、武器方面也有了一定的積蓄,無非是陳凱早前許諾的還沒有就位罷了,但是有了郭之奇準備得糧草和武器,想來也是足夠支應一段時間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大軍出征之日,便是這廣東主導權之爭的揭曉之時。李定國的心中已經有了偏向,乾脆將金維新也從廣州城裡調了出來,重新回到幕中做事。而那廣州城,之於粵西文官那邊,也無非是差了一道向朝廷請旨的奏疏罷了。

“歷來,國朝都是以兩廣總督兼任廣州巡撫的,連制軍在肇慶那邊安撫百姓、節制將帥,做得亦是有聲有色,老夫倒是打算向朝廷請旨,依了這舊例的。”

年歲越大的人,越明白等待最好的時機的重要性,而歲月的磨礪也給了他們以更好地韌性。沒有直接問李定國同不同意,郭之奇把話薰到位了,只要李定國沒有出言反對,他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寫奏疏,然後請李定國附署,這樣就可以最完美的做到那名正言順的四個字。

此間,話郭之奇說罷了,看向李定國,雖說沒有直接作出肯定的答覆,但也沒有出言反對。這已經就足夠了,只是沒等他起身告辭,回去寫那份奏疏,大帳外卻有一騎快馬送來了份加急的軍情,直接點名送到李定國的案前。

“是陳撫軍的。”

接到軍情報告,李定國撕開書信,隨口一句,郭之奇的心臟卻登時便漏跳了一拍。接下來,所見之處,李定國目光炯炯,逐字逐句的看過了那一張張的文字,中間無有半點兒停歇,甚至好像連呼吸都不曾有着。

直到那一封書信看過了,李定國直接便將書信拍在了桌子上,隨後大聲的喝道:“好一個陳竟成!”

這話,若只在文字描述,當是一個義憤填膺。然而,放在郭之奇的眼中,李定國的神情之中卻沒有半分惱怒,有的反倒是興奮,興奮的不能自已。

“殿下?”

“哈哈,這樣的好消息,正好督師也在。”

話說着,李定國便將書信遞到了郭之奇的手中。後者接過書信,憑着當年寒窗苦讀的功夫,一雙眸子飛速掃過那些文字,將其中的託詞、過程、藉口、水分等等等等一應篩過,留下的只有一句話。

“近半月來,下官率惠州鎮等部兵馬攻克長寧、翁源、英德三縣,大軍正在溯湞水北上,力爭一戰而下韶州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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