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相爭

“竟成言之有理啊,對此,我亦有同感。”

爽朗的笑聲響徹中軍大帳,透過大帳的布簾兒,清晰的傳入到了郭之奇和連城璧二人的耳中。

會有這般情狀,二人是心裡早有預測的。但是這一幕真的呈現在他們的眼前的時候,卻依舊是免不了要面色慘白,暗道不妙。

對視了一眼,咬着牙繼續走上前,到了帳門外時自有李定國的衛兵在外通名,內裡的笑聲也就此告一段落。

步入其間,帳內只有李定國、陳凱和金維新三人。金維新告了個罪,正要起身,卻見得陳凱坐在昨日郭之奇坐的位置上竟動也不動。

上下尊卑,無論東西中外都是要講究規矩的。明崇左,例如同爲侍郎,級別相同,左侍郎也要比右侍郎高上一些。

到了此間,座位一事上,郭之奇是督師,連城璧是總督,陳凱是巡撫,金維新只是一個幕僚。理論上,郭、連二人是要坐在左右兩側座位的第一個位置的,而陳凱則要屈居而下。但是由於陳凱還是鄭氏集團的代表和鄭氏集團麾下的廣東明軍的首領,與他們亦是敵體,所以昨日那般郭之奇、連城璧分據李定國左手的第一、二個座位,而陳凱則坐在了右手的第一個座位。

至此時,由於方纔帳內只有三人,陳凱坐在左手第一個位置是理所應當。待到郭之奇來了,陳凱按例是要讓座,回到昨日的位置的。然而陳凱卻一動不動,郭之奇作爲督師大學士自然不肯屈居下僚,就這麼眼對眼對着。

“竟,陳撫軍。”

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着,李定國也是無奈,乾脆叫了陳凱一聲。聞言,陳凱站起身來,向李定國拱手一禮,便自顧自的坐到了對面他昨日坐過的位置上。

如此,金維新不由得鬆了口氣,連忙挪到了陳凱下手的位置,站在那裡,等着督師和總督落座。可是從頭到尾,陳凱對郭之奇就連一句話也沒說過,全然無視他的存在。哪怕是讓座,也是因爲李定國,此刻怒火中燒,郭之奇冷哼了一聲,一甩袖子,便大步的走出了大帳。

“郭督師……”

李定國喚了一聲,奈何郭之奇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此處。轉過頭,再看看陳凱,亦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很清楚,陳凱就誠心做出來噁心郭之奇的。

此間,陳凱已然落座,倒是連城璧和金維新二人則依舊站在那裡,顯得不尷不尬。按理說,郭之奇負氣而走,連城璧也不好再待,但是此番是李定國請他們來繼續昨日的頭面會議,就這麼走了反倒是有些不給李定國面子的意思了。

思前想後,連城璧還是沒有離開,冷哼了一聲,便坐了下來。不過,他並沒有去坐左手的第一個位置,那個原本給郭之奇留的,而是仍舊坐在了第二個位置上。

文官之間的明爭暗鬥的貓膩兒,李定國實在不太能夠理解,但是眼看着如此,他也知道不對勁兒。就此時,見連城璧落了座,金維新也連忙坐下,緊接着又立刻站了起來,向李定國進言,繼續昨天的議題。

“目前,廣東西南的高州府、廉州府和雷州府已經爲王師收復,現由張撫軍統領各部王師坐鎮;羅定州以及肇慶府倉步水以南的新興、恩平、陽春、陽江四縣以及廣州府的新寧縣亦在我家掌控之中;另外,陳凌海陣斬蓋一鵬,水師順勢控制了江門,虜師雖有南下重奪江門的舉動,但也沒有真的舉大軍來攻,僅僅是南下順德、三水兩縣臨近王師控制區的地盤,鞏固防禦而已。”

李定國攻陷新寧縣是九月的事情,陳奇策誅殺蓋一鵬,控制江門是八月的事情,到了九月十二的時候,清軍一度南下,但是尚可喜顯然還是打算重拾去年肇慶之戰的故技,利用新會縣城來消磨明軍的銳氣,耗到了清廷援軍抵達後再行決戰。

當前的形勢就是新會已經被封的一個密不透風了,只待這城池攻破,明軍有了這個支撐點後就可以大舉北上。

經過了大半年的奮戰,李定國所部大軍會同粵西各部明軍、義軍已經收復了粵西南部的大片土地。陳凱這些年主持廣東戰場,對於廣東的地理、區域可以說是早已印在了腦海中。這基本上已經是李定國大軍的擴張極限了,再向北或是向東,就勢必會與清軍主力決戰,在新會尚未收復的情況下是非常不智的。

而他主持的粵東戰場,大致還是老樣子,但是郝尚久反正已經把那池水給攪渾了。他並不急着收復惠州,反倒是更加傾向於配合李定國攻克廣州。如此,便是全勝之姿。

當前的要點,顯然是如何攻破新會縣城。陳凱正琢磨着,哪知道連城璧那邊卻直接向他發問。

“不知陳撫軍此番前來,帶了多少兵馬?”

此言既出,衆人的目光當即便匯聚在了陳凱的身上。說到底,畢竟是來援了的,兵力多寡總要有個數纔是。此事,李定國和金維新心裡面倒是已經有了底,陳凱也可以不理會連城璧,但是現在既然郭之奇已經走了,陳凱自覺着也必要繼續爭鋒相對下去。

如此,陳凱環顧衆人,看過了那一張張的神色各異,隨即謙虛的回答道:“不多,六個鎮而已。”

六個鎮,放在甲申之前,不說什麼總兵麾下獨領一軍的副將、參將、遊擊、守備,只說一個正兵營也是三千戰兵,六個鎮就是一萬八千戰兵。但是現如今,明廷濫官濫爵已經到了幾乎無以復加的程度,一個總兵管兩三百兵的都不新鮮。

據連城璧所知,鄭氏集團下屬的各鎮兵馬似乎都是兩個營一千戰兵的規模。算一算,也就是六千戰兵的樣子。

六千兵馬,比之如今雲集於新會城下的大軍,比之如今橫行粵西的各路明軍、義軍,依舊顯不出什麼輕重來。以至於,當陳凱把那六個鎮說出口來,當即便有一聲嗤笑,像是從牙縫了呲出來的似的,雖說是輕微的幾不可聞,但卻還是被陳凱所洞悉到了。

對此,陳凱本人也懶得解釋太多,只說還有後續兵馬尚在路上,具體的也不太多解釋。只是那一聲嗤笑過後,連城璧卻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兒,直到陳凱的後話說完。

“還有?那會是多少?”

陳凱表示由於福建大舉用兵,水師、艦船方面能夠調用的不多,所以只能優先戰兵和武備,而且還是分了批次的。至於輔兵,則需要李定國調派,他眼下的運力確實不太夠。

福建那邊是一口氣奪取一省之地,需要佔用的資源勢必巨大得難以想象。這一點,李定國、連城璧和金維新都是可以理解的。李定國一口答應了下來,讓金維新進行安排,連城璧也沒有說什麼旁的。

“糧草方面……”兵員極其重要,但糧草亦是不可忽視的。陳凱剛剛說了這四個字,三人的目光便再度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不過,這一次陳凱卻並沒有提出要求。

“我軍當可以自給自足,包括那些輔兵的,也無需殿下擔憂。先期的已經運到了香港,下官另外還派人去瓊州那邊徵調一部分,當可無憂。”

“如此便好。”

援軍初至,雙方需要交流的東西很多,如此方可以實現有效的配合。陳凱自行承擔了本部兵馬的糧食、武器等方面,又調集了大軍而來,李定國自然是欣喜非常。至會議結束時,李定國已經着人去安排營寨,而陳凱則派人回返香港島,調集各鎮前來與大軍匯合。

會議結束,連城璧便告辭而去。回到大營,自然是要直接趕去面見郭之奇,可是卻從郭之奇口中得知其人準備離開的消息。

“督師……”

“無需相勸,這事情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伸手讓了座,郭之奇嘆了口氣,便與連城璧解釋道:“陳凱此子,原本也是咱們小視了——小視了他的能力,也小視了他的心思。”

此話,連城璧聽來,當即便是一愣,旋即也就恍然大悟。其實說起來,當初在文村的事情,陳凱與連城璧爆發矛盾,固然是連城璧的排擠。隨後,陳凱暗自拉攏陳奇策、李常榮,甚至引得粵西其他的一些將帥也有心動。再後來便是瓊州的歸屬權之爭,陳凱更是把周騰鳳耍的一個團團轉,早已給過了粵西文官集團一個好看。

這一次,陳凱根本就不是過來找麻煩的,他只是不想受人掣肘,於是乎見了面,與其矛盾更甚的連城璧只是順嘴提了一句,當做開炮的引線而已,隨後便各種找郭之奇的不痛快。歸根到底,還是在於連城璧僅僅是個總督,管不到理論上治所位於福建漳州府的漳泉潮惠四府巡撫陳凱。而郭之奇是督師,還是文淵閣大學士加太子太保,地位上高過太多,下手使絆子的空間也更大。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白,確是如此。”郭之奇點了點頭:“記得與你講過,我當年在福建爲官的時候,就曾見識過鄭家的那個紈絝……”

郭之奇是廣東潮州府揭陽縣人士,祖上卻是福建莆田人。崇禎元年,郭之奇就已經考中了進士,還被選爲庶吉士,前途一片光明。爲官以來,除了在中樞的那幾年外,到了地方上基本上都是在福建爲官,做過提學,也做過按察副使,還兼了兵備道剿滅過閩北的土寇。

崇禎朝在福建爲官,最不可能不打交道的就是鄭家。鄭芝龍就撫,隨後爲明廷剿滅各路海盜,擊敗荷蘭人的入侵,成爲了閩海霸主。那時候,“芝龍盡以海利交通朝貴,寖以大顯”,“八閩以鄭氏爲長城”。

鄭芝龍的地位日高、能力日大的當時,鄭成功七歲才從日本回到福建,十五歲就已經考中了秀才,甚至還是廩生。所謂廩生,乃是秀才中的優異者,可獲官府的廩米津貼,就像是後世的獎學金。

那已經是崇禎十一年的事情了,郭之奇對其還不甚瞭解,但是後來聽聞了一些事情,比如鄭成功有一次考試,監考逢迎,將考題交由同舍生去做,奉以珍果佳餚,其人竟然真的竟日飲啖而已。

“鄭家的那個紈絝的功名必有情弊,陳凱那廝更是誇張,一個連縣試都沒考過的傢伙就自稱童生,現在在還做到了巡撫。舉事乃國家選材大典,官職亦不可濫授,哪能由得他們這些倖進之徒如此爲之。這二人,確有才具,我家族人亦有提及他們在潮州剿平土寇,恢復地方民生的施政,可正是因爲有能,就更要防備着他們將才能用在爲禍天下上面!”

鄭成功早年的紈絝、陳凱的幕僚身份,哪怕已然“浪子回頭”,也是他們這些按照制度一步步考出來的正統讀書人不能容忍的。再加上鄭芝龍降清,以及朝廷和藩鎮之間的貓膩,更使得他們之間存在着派系的區別。這,從不是一兩句話的事情,背後的利益驅使,更兼有陳凱收復了張孝起名義上的轄區瓊州府所引發的權柄之爭。

雙方的矛盾越積越厚,也不在陳凱對郭之奇針鋒相對這些事情了。倒是正在這爭鬥之際,郭之奇卻選擇了退避,這裡固然有以免繼續被陳凱羞辱,在各路明軍面前丟了顏面的擔憂,連城璧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人的意圖所在。

“請督師放心,下官不會與陳凱那廝一般見識的。”

“如白知我肺腑也。”

照着郭之奇的說法,他準備先回高州府檢閱營兵,再去新興縣坐鎮,防備肇慶的清兩廣總督李率泰。至於軍前協調各部的任務,就全權交給了連城璧。

“雖說咱們與那些倖進之徒早晚還是會有一斗的,但是此戰事關朝廷生死存亡、天子安危,務必協助西寧王殲滅虜師。”

與連城璧交流了彼此的想法,到了第二天,郭之奇便向李定國告辭,並且在其一再挽留下也沒有能夠留下來。

如此一舉,倒是讓陳凱背上了一個逼走上官的名聲。不過,對此他也並不在意,只是當着李定國、連城璧、金維新等人面道了一句“聰明人啊”,就不再繼續於此事上糾結,甚至還禮貌性的贈送了一份儀程與郭之奇,全然當早前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只是,站在遠處,眺望着郭之奇一行人離去的背影,陳凱卻還是免不得流露出了些許落寂,一閃即逝。

“很抱歉,如果可能的話,我也不打算和你們這些抗清之死的忠義之士爲難。但是,黨爭已經被你們挑起來了,平日裡也就罷了,此戰關乎於整個廣東的命運,我絕對不能冒着背後有人拖後腿的風險,哪怕只是一個可能性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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