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不一樣的新會之戰(上)

“而圍城之內,自五月防兵一至,悉處民舍,官給月糧,爲其私有;日用供需,責之居停。貧民日設酒饌餉兵,辦芻豆餉馬,少不豐贍,鞭撻隨之,仍以糗糧不給爲辭,搜粟民家,子女玉帛,恣其卷掠。自是民皆絕食,掘鼠羅雀,食及浮萍草履。”

“至臘月初,兵又略人爲臘,殘骼委地,不啻萬餘。舉人莫芝蓮、貢生李齡昌、生員餘浩、魯鰲、李炅登等皆爲砧上肉。知縣黃之正莫敢誰何,撫膺大慟而已。”

“十有四日,援兵解圍,城中馬有餘粟,兵有遺糧,所遺民雞骨不支。督院李率泰慰將士,存恤百姓,爲之流涕曰:‘諸將雖有全城之功,亦有肝人之罪。此諸將所以自損其功也。’而悍卒不顧,猶勒城中子女質取金帛;不能辦者盡俘以去。李督院數爲力言,始覈一二還民;至於靖藩所掠,概留不遣。蓋自被圍半載,飢死者半,殺食者半,子女被掠者半。”

“天降喪亂,未有如是之慘者也!”

這篇源於《新會縣誌》的記述粗略的描寫了明軍圍困新會期間,藩兵掠奪城內百姓子女玉帛,以充軍需的事實。甚至到了臘月,當藩兵再難搜刮到財貨的時候,更是殺人做成臘肉,就連城內的士紳都不能豁免,遑論尋常百姓。至援軍抵達解圍,這些吃人的清軍竟然還能做到馬有餘粟,兵有遺糧,似乎在他們眼裡,吃人本也是極正常的,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藩兵如斯,地方官無能爲力。待到明軍潰敗,藩兵竟還要繼續勒索百姓、劫掠子女,就連大漢奸李永芳的兒子,時任兩廣總督的李率泰的勸說都置之不理。

陳凱早已記不清這份記載的全文了,但是清軍在新會吃人,製造臘肉,這些卻是印在了他的腦海中,就像是廣州大屠殺一樣,無法或忘。而這場慘劇,也是他一定要急匆匆的趕來的最重要的原因!

從九月李定國親率大軍抵達新會城下,如他前幾日看過的猛烈攻勢已經進行過多次了,無非是每一次的殺傷和傷亡會有些不同,可結果卻都只是無功而返。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就這麼一敗再敗,李定國一直要耗到臘月十四,八旗援兵抵達廣州與尚可喜、耿繼茂匯合,大軍南下決戰才解了重圍。

然後,被清軍擊敗——四萬餘本部兵馬,外加上前來會盟的各部明軍、義軍,從臘月十八大軍敗潰開始,只用了短短的六天時間就逃回了高州府,兩天後便通過了雷州府和廉州府的地界,倉皇退回廣西。這不光是比來時快上了幾十倍不說,可以想象到的是,這一路上丟棄了何等數量的武器、輜重、人員,參戰的明軍在這幾天裡急速縮水,待回到廣西時已經剩不下什麼了。

歷史上的肇慶之戰只是一場遭逢小挫,因後繼無力而不得不退兵的敗仗,對於自身元氣的損耗微乎其微。但是新會一戰,卻是使得李定國當年陣斬尼堪的大軍直接被打斷了脊樑骨。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擡起伏在案上的奮筆疾書,陳凱目光炯炯,喃喃自語道:“我,纔是今年最大的變數!”

第二天一早,陳凱便直接去面見了李定國。進入大帳,提出要求,在旁的靳統武、金維新、龔銘等人無不是有感震驚。倒是李定國,目視着陳凱的目光中確實沒有絲毫的猶疑,便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正好,本王也看看竟成的戰法。”

主帥應允,旁人也就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了。緊接着,李定國召開軍議,當衆宣佈下一次的攻城作戰由陳凱負責,下面倒是有些竊竊私語,但是陳凱畢竟是名聲在外,衆將也就半信半疑的默認了。就連連城璧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眉頭深鎖,似乎還在揣測着陳凱到底打算做些什麼。

衆將無有異議,陳凱站起身來,與李定國拱手一禮,便上前幾步,站在了衆人之前,全然是一副發號施令的做派。

“按照殿下所指定的原定計劃,各部繼續打造攻城器械。”環顧衆將,旋即,陳凱便大聲喝道:“軍議結束!”

“啊?”

不知從哪裡冒出的一聲不解,恰恰卻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驚訝。

說起來,陳凱自出道以來,也是久經戰陣的人物,絕非尋常文官可比。無論是興農勸桑、管理製造,還是運籌帷幄、親歷沙場,從來都是做得極佳的。哪怕,他的辦法總是與這個時代的習慣大相徑庭,可是畢竟效果擺在那裡,也不由得旁人不信服。

這般人物,今番要主持攻城戰,於衆人而言,越俎代庖的質疑是免不了的,但是也不乏有親眼見識見識陳凱的成色和手段的慾念在。然而,這個大名鼎鼎的文官剛剛接手了指揮大權,第一個命令竟然是按照李定國的原定計劃行事,隨後就宣佈了軍議結束,讓大夥兒就這麼退了,實在叫人沒辦法理解這到底是怎麼想的。

衆將微有猶疑,不免看向李定國,後者亦是當衆表態——既然已經將指揮大權交給了陳凱,那麼在這一次進攻結束前,大軍自然由陳凱負責調動。先是李定國,緊接着就連連城璧也站了起來,面對那些粵西明軍、義軍的將帥們表示他會遵從西寧王李定國的軍令,雖未明言,但是現在就連李定國也要聽陳凱的,顯然是連城璧這個與其有矛盾的總督也要聽陳凱這個巡撫的。

連城璧的表態不由得讓陳凱轉過頭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從中全然看不出任何鬼蜮心思來,起碼任何關於陰謀詭計的微表情一樣也無,有的只是斬釘截鐵,僅此而已。

投桃報李,陳凱向連城璧拱手一禮,旋即面向衆將,輕咳了一聲,那些將帥們便開始紛紛告辭退下。到了後面,就連連城璧也沒有留下來,向李定國行了禮數,對陳凱施以示意,便自行離開了中軍大帳,返回他駐節的王興的大營。

“制軍,陳凱到底耍的是什麼花樣?”

回到大營,王興忍不住發問,連城璧依舊是眉頭深鎖,只是搖了搖頭:“本官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會幹什麼。說起來,此人確是很有些能耐的,若非是福建那位國姓爺的死黨,我也很想和他好好談談,一起爲朝廷、爲皇上效力。這一次,且看他怎麼做的吧,還是那句話,就算是要鬥,也是收復廣州之後的事情,現在還需齊心協力方能確保西寧王的這一次攻勢的成功。皇上和朝廷那邊,也在等着這份潑天的大捷呢。”

鄭芝龍降清了,只因爲這一條,連城璧就免不了對鄭成功的用心有所懷疑。王興從當年受撫開始,與連城璧交往多年,很是佩服其人的爲人,對其所言深信不疑。甚至不從連城璧這裡,單單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話來,他也同樣免不了對鄭成功產生些不信任的思緒來。

陳凱趕走了郭之奇,與粵西文官集團已經是鬧得不可開交了。不過這一次,連城璧卻還是選擇了合作,王興亦是深覺着其人所言的是爲正理,這就像是他造反之前,幾個獵戶一起進山,碰上了老虎,總要先一起打死了才能考慮分虎皮、虎骨、虎鞭什麼的值錢物事,否則大夥都得被老虎吃了。

“末將遵命。”

如王興一般奇怪於陳凱的表現的,在這支由李定國所部西南明軍、粵西各部的明軍義軍,以及粵東過來的鄭氏集團人馬拼湊出來的大軍之中,不解是此刻最最普遍的情緒。

旁人不明白,陳凱也沒打算解釋。這邊當衆下令了讓衆將繼續準備攻城器械,他那邊也沒閒着。就旁人看來,陳凱十有八九是要用他從潮州帶來的老部下們,或許那些人會有些更加匪夷所思的辦法來着。

這一次,陳凱從潮州帶來了六個鎮,外加上一直在香港協防的驃騎鎮,前後一共七個鎮的兵力。這其中,由於香港島距離九龍半島過近,陳凱頻繁出動珠江水師運送大軍,以免再度遭襲,後勁鎮就沒有出動,而是繼續留在那裡。手裡面確有九千大軍,其中光是騎兵就一千餘騎,但是對於攻城,騎兵顯然不會有太大作用的。

結束了軍議,陳凱隨後傳來了李定國麾下的火器營都督高恩。就像是鄭成功的神器鎮似的,李定國的火器營顧名思義,自然是主要使用火器的,比如昨天炮擊城牆時的那支炮隊,其中絕大多數的火炮都是火器營的,另外還有一些則是其他各路明軍的寶貝疙瘩,得知李定國要炮擊城牆,暫時調來的罷了。

“高都督,明天攻城,還是你來指揮炮隊。另外,我部的炮隊也由你來全權指揮。就是有一點,別玩炸膛就行。”

“陳撫軍說笑了,末將麾下的兒郎們自由分寸。”

第一次受旁人指揮,尤其是還在李定國的跟前,高恩力爭表現得不卑不亢一些。他是個明白人,陳凱這邊也確實是在與他說笑。無非的,就是這份說笑裡面,也有着一些暗示的成分在,不甚明顯罷了。

“對了,前天的那幾條隧道,現在都怎麼樣了?”

隧道明軍是廢棄了,但是對於清軍來說依舊是存在着威脅的。所以利用火攻和濃煙擊退了明軍後,清軍立刻派了匠人用磚石把洞口堵死了,未免再度爲明軍破開,甚至還加築了幾層,很是厚實。

“陳撫軍請放心,若是要用,實在通不開的話,末將再讓人從內部的側面攜着再挖出來一條也不會費太多時間。”

“嗯,很好,高都督果然是精於此道的行家。”

誇讚了一番,陳凱又找了金維新,從大軍的倉儲中調用了一批物品。比如門板,再比如其他的一些東西,但最大宗的還是這些不起眼的木頭,李定國在高州府時就已經蒐集了不少,基本上都運過來了,其中的一些變成了攻城器械的一部分,剩餘的還有不少,正好被陳凱要了過來。

“陳撫軍,需要找木匠改裝一些嗎?”

金維新不太明白陳凱要幹什麼,但是門板嘛,改裝就總要用到木匠,這一點總是沒錯的。他是早早想到了的,不過陳凱卻搖了搖頭,表示現在這樣就很好。

門板、火器營,陳凱折騰了一天的功夫。直至深夜,還分派了一隊人出去。

到了第二天,大軍再度臨城,高恩的炮隊是按部就班的運了上來,只是不比上一次,這一次他的火炮卻向東平移了一塊不小的距離,而空下來的其實也沒有真的空着,而是由陳凱的炮隊填補,並且向西面也延伸了一大塊兒出去。

“嚯,那麼大的炮啊,這得要發多少斤的炮子啊!”

臨戰的,有陳凱的撫標,有幾支粵西明軍的部隊,但主力還是李定國麾下的各營。比如吳子聖的右營、王之邦的左營、張勝的西勝營、郭有名的強弩營等等,林林總總的,城下也是兩三萬的戰兵、輔兵。

早有聞李定國派人聯絡的那位國姓爺是海商出身,麾下水師冠絕天下。有水師,自然少不了炮,哪怕是高恩也自知之明,總是覺着福建的炮隊應該比他的火器營要更加豪華。前兩天炮隊由船運來,他已經見識過了一把,可是到了今天,周遭亦是充滿了對於那些巨大炮體的驚訝之聲,哪怕是他自己也不由得嚥了一口唾沫。

如果只是一門炮比較大也就罷了,問題是這支炮隊的每一炮的個頭都不小。哪怕是最小的,也與他素來引以爲傲的那三門用十二斤炮子的紅夷炮一般。更何況,用十二斤炮子的在陳凱的炮隊裡已經是最尋常的了。

“陳撫軍,這些紅夷炮?”

連城璧是聽說了陳凱的炮隊有些嚇人,但是親眼見了和耳聽的那絕對是兩種感受。此間問及,陳凱也沒有隱瞞,只說除了最大的那一門以外,其他的都是上次耿繼茂送的,據俘虜的清軍炮手說,這些紅夷炮就是四年前清軍轟開廣州城的那些。

“那麼,這算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了?”

第八十六章 落子無悔(一)第九十四章 落子無悔(九)第二百一十二章 家與國(一)第二十七章 盤剝第九十九章 季孫之憂(二)第九十一章 舊事(三)第九十九章 季孫之憂(二)第九章 揚帆第九十五章 永曆六年的夏(上)第二十三章 禮尚往來(上)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岔口(七)第八十五章 破軍(下)第四十四章 求變(五)第一百一十八章 霧盡花開(五)第六十一章 逐龍鎮虎(中)第八十章 厚積薄發(下)第一百一十四章 驅狼吞虎(三)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意(一)第七章 永曆十一年(六)第二十章 竊取第三十章 揭盅(完)第一百八十六章 回家(中)第八章 當局者與旁觀者(下)第三十三章 各方(一)第六十五章 螳螂與黃雀(一)第一百三十章 三岔口(五)第一百八十二章 怒吼(四)第五十七章 歸來(一)第一百一十七章 重返舊地(下)第一百一十七章 霧盡花開(四)第五章 舊事第六十五章 螳螂與黃雀(一)第一百二十二章 默契(上)寫在卷尾的話第十一章 放狂言(下)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意(二)第三十四章 一場戲(一)第一百九十九章 寒梅(下)第三十章 栽花插柳(五)第九十三章 潮落潮起第五十一章 漸變(六)第二十七章 先兆第二十三章 禮尚往來(上)第一百八十三章 怒吼(五)第十四章 隱患(下)第十章 放狂言(上)第一百九十八章 寒梅(上)第二百三十章 陰謀(下)(爲盟主龍戰於野加更4/4)第一百零三章 季孫之憂(六)第七十七章 抉擇(中)第二十五章 出征第三十章 慕名第四十九章 漸變(四)第五十三章 擠壓(九)第九十九章 轉折第七十章 不一樣的新會之戰(上)第一百二十五章 序幕第四十四章 所爲者何第一百七十六章 掙扎(三)第五十九章 合流(下)第一百一十二章 蝴蝶(上)第三十七章 各方(五)第四十一章 求變(二)第十八章 順治十四年(五)第一百零三章 再見(二)第十二章 新官上任(上)第七十四章 小盈嶺之戰第九十九章 反擊(上)第一百二十九章 舊局(下)第八章 效馬骨(三)第五十九章 合流(下)第九十一章 恍如昨夜(中)第二百三十一章 退(一)第六十六章 明修棧道(下)第八十章 遲到(四)第六十二章 藏頭露尾(七)第三十二章 落定第八章 在江西(三)第二十七章 先兆第四十四章 力從地起(完)第八十九章 收網第一百五十七章 挑唆(四)第二百三十四章 退(四)第四十四章 力從地起(完)第二百二十章 夜火(下)第五十六章 爆發(中)第九十七章 永曆六年的夏(下)第七十六章 抉擇(上)第二十四章 加碼(六)第九十四章 落子無悔(九)第一百五十章 定情第十八章 肇慶之戰(下)第九十七章 謎局第四十六章 漸變(一)第一百九十二章 展望(三)第二百零四章 定心第五十一章 蓄力(一)第七十九章 厚積薄發(中)第五十六章 撕裂(下)第五十九章 合流(下)